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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三天的时间,说慢也慢,该发生的事情都在一件件按部就班地发生着;说快也快,转眼便到了会试结束的那一天。
这天一早,侯瑞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和炎风等四个小厮在人群中一阵劈风斩浪,终于护着珊娘主仆挤到人群的最前方时,贡院大门贴着的封条上,那颗鲜红的玉玺印章仍是完好无损着,去宫里领旨的钦差大人也还未到。
隔着由衙役和御林军们组成的人墙,珊娘和其他的考生家长家属们一样,全都踮着个脚尖,一副恨不能变成苍蝇,从紧闭着的门缝间飞进去看个究竟的模样。
如今她的个头已经窜了起来,竟是比五福都要高出两指了,偏这会儿她的周围全都是些北方老爷们,生生压得她和三和五福三人比旁人全都矮了一截。
侯瑞一边稳扎着下盘,不让后面的人推挤上来,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都说了,叫你跟老爷太太一同在茶楼上等着,偏不肯,偏要过来。老爷竟也惯着你,都不说你一声儿!这人挤人,万一有什么事,回头老爷不会骂你,肯定还是我倒霉!”
珊娘懒得听他唠叨,只一个劲地踮着脚尖,往那贡院的台阶上张望着。
不一会儿,由远及近,人群里响起一阵喧哗。珊娘还没能听得真大家都在说些什么,便已经看到远远过来了一骑人马。只看那仪仗便叫人知道,这是宣旨的钦差大人到了。
叫珊娘感到意外的是,来宣旨的“钦差大人”,竟是太子殿下。
一阵鼓乐过后,太子由司仪官领着,上了贡院门前的台阶,又扬声向着众人宣读了旨意,无非是说些什么天降英才保佑大周之类的官话套话,然后,太子殿下从容一挥手,那司仪官便走到门前,扬声唱了句:“揭封!”
有小太监上前来郑重揭下门上的封条,放在托盘里,呈给太子验看过后,司仪官又唱了声“开门”,那紧闭了三日的贡院大门,这才被人缓缓推开。
门里最先出来的,自然是那各路的考官。太子上前和众考官一阵应答,珊娘远远的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抓心挠肺地踮了踮脚。她心里正默默腹诽着太子话多,就听到不远处也不知是谁家的楞头小子,竟没压着个音量,在那里抱怨道:“有话不能回头说吗?先放我哥哥出来啊!”
这会儿正好是鼓乐奏鸣的间隙里,这突兀的一声便叫许多人都听到了。太子殿下许也听到了,便回头看着声音的方向哈哈一笑,向主考官洪大人拱手道:“众位连日辛苦,倒是孤不通人情世故了。”又邀请着洪大人一同回宫交旨。
直等到主考官和太子殿下以及司仪鼓乐全都走了,贡院的衙役们才从门前撤开。那门前略安静了片刻,便忽地如水流泻闸一般,从那门里泻出一众举子们来。
见举子们出来了,贡院门前等候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有看到亲人的,叫嚷着亲人的名字,一边回身往外挤着;那些还没有接到亲人的,则又心急地想要往里挤……一片混乱中,也亏得侯瑞打小就爱打架,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强,袁长卿的四个小厮又是受过方老爵爷亲手打磨的,五个人护住珊娘主仆三个倒也不算吃力。
被哥哥和小厮们护着的珊娘也在人墙后面拼命地踮着脚尖。她以为她不会那么快就看到袁长卿的,偏只一眼扫过去,袁长卿就这么明晃晃地撞进了她的眼里。
虽说如今的会试前后一共只考三天,那应试的举子们从门里出来时,一个个看起来仍是一副备受摧残的模样,不是青着眼,便是黑着脸,就是那些自觉考得不错的,看着也不过是精神略佳,脸色仍是不好,可见这会试的压力。
偏袁长卿从门里出来时,那一直隐在云层后的朝阳正巧破云而出,突然洒下的阳光一时晃了他的眼,他抬手略遮了遮阳光,等他放下手来时,众人便只见,那高高的台阶上,竟站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袁长卿的眉眼发色原就生得黑浓,如今被阳光一照,竟更显得他目如点漆,发似乌木一般。偏这黑眸乌发,又将他更加反衬得肌肤白净,薄唇红润……和四周那些眼青唇白的举子们站在一处,此时的袁长卿想不醒目都不可能……
且,和旁边那些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议论着考题的举子们不同,此时的他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只单手提着考篮,那么孤单单地一个人步下台阶。那踽踽独行的颀长身姿,那优雅从容的轻缓步态,一下子叫人想起他的浑名来——那开放在高山之巅,清冷而孤独的花……可远观,却无法靠近……
珊娘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耳边才又渐渐听到了四周的声响。等她注意到“高岭之花”四个字时,才知道,原来袁长卿并不是只引起了她一个人的注意。她扭头往左右看了看,发现那些发出赞叹之声的人里,竟有许多是眼冒星光的大姑娘小媳妇们……
于是,看着那如踏月归来般从容走来的袁长卿,珊娘止不住心头一阵砰砰乱跳的同时,也止不住一阵自豪:我家的美少年!
当然,隐隐的,她还有些醋意。特别是当她听到旁边某个花痴大姐说着,“嫁郎要嫁袁大郎”时,她突然又很想找个什么东西把袁长卿给盖上……她家的!
而,更叫她觉得惊讶的是,她以为袁长卿不可能像她一眼就看到他那样地看到她,偏那家伙从台阶上下来后,便一直牢牢盯着她的这个方向,直到他真的走到她的面前,她才意识到,他果然是早就看到了她……
所以说,人长得漂亮,有时候极是讨巧。根据贡院里的规矩,便是举子们在贡院门前就已经看到了人群里的亲人,也是不被允许越过御林军和衙役们所组成的人墙的,他们必须沿着人墙绕过贡院正门,从那边的牌坊下面出去才能与亲人汇合。
偏袁长卿走过来后,只冲着那两个堵在珊娘前方的衙役略一点头,两个衙役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放开了拉在手里的水火棍,竟让袁长卿走了捷径,直接从这里出去了……
偏这么不合规矩的事,叫四周的人看到,竟都没一个提抗议的。周围的人全都好奇地看着袁长卿,想要看看这京城有名的“高岭之花”,到底是因为什么,竟连绕过人墙的时间都不愿意耽搁,就这么直接越过了人墙。
于是,众人便看到,袁长卿站在一个身材窈窕的女郎面前,那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顿时,看到这抹微笑的人群里又发出一阵赞叹。
便有人猜到,能叫人前一向清冷的“高岭之花”露出这样的微笑,那女郎一定就是他新娶的妻子了。更有那知道袁长卿身世的,再联想着这几天的新闻,立时连自家赶考的亲人都不去注意了,只单单拿眼追寻着这对小夫妻。
因此,当袁长卿夫妇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双双沉默转身,想要从人群里挤出去时,便发现,他们早成了四周百姓们围观的对象。便是侯瑞和四个风的战斗力再强,夫妻俩仍是叫人挤得一阵东倒西歪。
自二人汇合后,袁长卿和珊娘就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这会儿,借着被人挤得几乎叠了罗汉的机会,袁长卿伸手过去握住珊娘的手。珊娘默默张开五指,和他十指交扣着。袁长卿护着她,费了一番功夫二人才从人群里挤了出去。等他们回头再去寻找侯瑞和四个小厮两个丫鬟时,这才发现,他们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冲散了。
袁长卿无声一笑,利用珊娘那略长的衣袖遮住二人仍握在一起的手,和她并肩缓缓而行。
“倒没想到你竟会真来。”他道。
珊娘没吱声,只和他一样抿唇微笑着。
二人又静默着走了一会儿,袁长卿问道:“单你们来的?”
珊娘摇摇头,这才道:“老爷太太也来了。”又道,“林二先生一家也在。”她指了指街尾处的一座茶坊,又歪头看看袁长卿,道:“大概不用我问你考得如何吧?”
“还行。”袁长卿微笑道,“中榜不是问题,不过是名次的问题。”又道,“如今上面争得厉害,想把我刷下榜去不太可能,许就是名次不太好。”
“无所谓,”珊娘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反正你还年轻。”
袁长卿心里很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一些,听她这么说,便微微一笑,道:“只争朝夕。”
珊娘看看他,沉默着没有言语。前世时,她一心希望他能往上爬,偏袁长卿从来不肯跟她分说朝廷里的利害,以至于好几回她都是自作主张,险些坏了他的事……偏这一世,她看开了,他倒变得热心仕途起来……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这会儿贡院门前的街上早已经是人满为患,袁长卿护着珊娘避着人流,互握在一起的手一直不曾松开。等走到人少一些的地方,珊娘才问着袁长卿,“你怎么没跟林家兄弟俩一同出来?”
林如亭和林如轩今年也一同下了场了。
“我们不在一个考棚里。”袁长卿说着,忽地看她一眼,问道:“这几天,家里可还好?”
“啊……”
珊娘平着声音应了一声,袁长卿便知道,大概是有什么事了。
“怎么?”他问。
“也……没什么……”就是他们袁家又上头条了。
却原来,那天五老爷说漏了嘴后,干脆便趁热打铁,在袁长卿进贡院的当天下午,他就拉着他的老友去了吏部尚书的家里。从尚书家里出来后,他又带着一帮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闲帮们冲了袁家的大门。第二天,整个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那袁礼袁四老爷竟为了自己的前途,盗取侄儿媳妇的嫁妆充当敲门砖……至于说被当作抢劫犯送到官府去的郑妈妈等人,袁家老太君在这种形势下,是打死也不敢认他们是自己派去的,所以如今那些下人们,仍作为抢劫嫌犯被关押在大牢里……
二人悠闲地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缓慢走着,袁长卿那里细细问着珊娘他不在家时,家里的大事小情,珊娘猜到他是不愿意错失家里的点点滴滴,便也细细地答着他。二人肩并着肩地细语着,便没有注意到,五老爷和林二先生订的茶楼就在眼前了。若不是林如稚在楼上看到他们叫了一声,两人差点就要走过头了。
*·*·*
袁长卿和珊娘上得茶楼的二楼时,只见他俩的丫鬟小厮竟都已经先一步回来了。侯瑞没在雅间里呆着,倒气呼呼地坐在一张茶桌边牛饮着一壶茶。见他俩上来,侯瑞立时窜了过去,冲袁长卿一瞪眼,压着声音吼道:“你俩跑哪去了?害我被老爷教训一通!”
正说着,那雅间的门被人拉开了,林如轩的脑袋忽地伸出来,对袁长卿笑道:“你那个考棚不是头一个被放出来的吗?怎么倒走在我们后面了?”
说话间,林如亭也迎了出来。三个考生相互略问了一遍考得如何,便一同进了雅间。
珊娘去接人时,雅间里只有五老爷一家和林二先生一家,如今则多了几位白胡子的老先生。珊娘不认得人,显然袁长卿是认得的,便赶紧上前给众人见了礼。珊娘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杏林书院的教授,且还都是才名在外的大儒。
几个老头儿不客气地拉着他一阵询问,林二先生更是指着一旁早备好的笔墨对袁长卿三人道:“把你们的答题默出来吧。”
袁长卿等人去那边窗下默写着考卷时,林如稚早过来将珊娘拉到了一边,又悄声笑话着她道:“接个人接到哪里去了?”
珊娘的脸微红了红。还是林二夫人厚道,知道她和袁长卿还在新婚燕尔,便拉开珊娘,问着太子充当钦差过来宣旨的事。
二夫人关心的不过是些普通百姓会关心的那种皇家八卦,旁边几位老先生听到二夫人提及太子,想到的则是朝政。
一位老先生道:“自江阴一案后,那位就极力想要打压下太子去,凡是重要的事情都不肯再叫东宫沾边,今儿怎么忽然转了风向,倒指了太子做钦差?还是说,朝上又生了什么变故?”
想着袁长卿进考场前,太子曾亲自过来的那一趟,珊娘心里忽地一动。照理说,那位昭文帝也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便是再怎么看中袁长卿,也不会这么给他面子,竟亲自来给他送考……何况,拔苗助长未必是件好事。所以珊娘觉得,不定里面还有其他什么事……
其实上一世时,珊娘对时政就不感兴趣,但“为了袁长卿好”,她仍是逼着自己关注过一阵子,直到袁长卿几乎是明着告诉她,他的世界不欢迎她,她才没再继续做那些白费蜡的功夫。
如今,那在珊娘心头积压了一世的怨气终于散尽之后,平静下来的她重新回头去客观地审视那个前世的自己,珊娘才突然发现,其实她那些所谓的“付出”,那些所谓“为了袁长卿好”,更多的时候其实还是为了她自己。那时候她一直艳羡着勋贵圈子里的女眷们,总盼着有朝一日她也能成为那样的人上人。所以她关心这些事,与其说是希望能够帮助袁长卿更进一步,倒不如说,是希望袁长卿的更进一步,能给她带来一个更好的前程。只有袁长卿有个好前程,她才能靠着夫荣妻贵,成为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的,那勋贵圈中的一员……
珊娘默默听了一会儿老先生们的议论,又和二夫人五太太说了一回闲话,袁长卿他们才默完三天的考卷。林二先生看了一回考卷,又和几个老头儿评点了一会,回头笑眯眯地对袁长卿等人道:“你们三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只看最后的殿试了。”又道,“累了三天了,都回去好好歇息几日,松快松快。可也不能太过松懈,下面还有殿试的。”又道,“特别是长卿,我看很有机会。”
言下之意,竟是一个传胪唱名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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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为什么来找袁长卿,珊娘觉得,那应该是个不该她知道的秘密,所以她一点儿都不好奇。袁长卿见她不好奇,倒有些抓心挠肺地不自在起来。
此时他们正在自己的家中——袁长卿都考完了,珊娘自然也就回家了。然后……
地点,卧室。
具体一点……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