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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家的小姐说道:“你们可听说了,上回沈家大郎经过翰林家门口,翰林府从小姐到丫鬟,再到那扫地婆子,竟然全都赶出来相看,还有那胆大的竟然爬上了墙头,真是笑死人了。”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响应的:“啊,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原以为是传言,如今说来,竟是真的吗?是哪位翰林家的小姐呀,这般胆大,可真不愧是翰林家知书达理的。”
突然有人话锋一转,对着谢莘说道:“要说大胆,咱们这里不是正好有一位吗?五姑娘对静安侯府的大公子那可是痴心永驻,名传千里呀。”
谢嫮眉心一突,这些八婆终于说到她身上了,看了看谢莘,只见她脸上也有些尴尬,不过却还是竭力维护自家妹子的,用帕子掩唇笑道:
“什么呀!我家阿瞳才多大点儿,她知道什么叫痴心永驻,不过有心人以讹传讹罢了。你们可千万别信。”
御史家的小姐与旁边那个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小姐对视一眼,就说道:
“你说了不管用,咱们自己问问五姑娘不就得了?”那桃红衣裳的女子来到了稳如泰山的谢嫮跟前儿,笑着问道:“五姑娘,你觉得静安侯府的李大公子怎么样啊?”
谢嫮又平静的磕了两颗瓜子,神色如常的说道:“他长得很好看啊,姐姐你们都不觉得他好看吗?”
众女掩唇,她们觉得他好看,可是却不会说出来呀!这个大傻妞。
御史家的小姐继续笑道:“你觉得他好看,那你喜欢他吗?”
谢嫮天真一笑:“喜欢呀!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我爹爹,我爹叫谢靳,你们见过吗?长得可好看了。”谢嫮专注一百年说谎不脸红,在挽回自己的名声面前,小小的用自己的老爹做挡箭牌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吧。
“……”众女沉默。
阿喂,现在谁在跟你聊爹爹啊,你丫扮花痴专业一点好不好?
“姐姐,你们见过我爹爹没有呀!只要你们见过,一定会觉得他好看,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
这下就连谢莘都听不下去了。红着脸拉了拉谢嫮的衣袖,却也不敢接话,众女大感无趣,她们在说鲜嫩俊美的美男子,这小丫头在说他爹,谁会对她爹感兴趣啊(花叔:某爹,我对不起你!某爹:老纸就是最帅的,咋地!)。
众女有志一同的撇了撇嘴,不想再和这个情商不在一个档次上的小毛丫头说话了,几个姑娘又凑到了一起说起了其他事情。
谢嫮将手里的瓜子吃完,暗自呼出一口气,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与谢莘说了一句她要去如厕,谢莘就唤来了专门伺候她们的小丫头,让她带着谢嫮去厕房,谢嫮这才脱身。
***
打发了小丫头,谢嫮就独自在定国公府对外开放的客院周围闲逛,要说这定国公府可真是大呀。单单一个待客的院子就能抵得上半个归义侯府,院子里有两处好看的花园,各种奇珍花草争奇斗艳,还有一片湖泊,在岸边竖着一块松木牌,上头写着‘竦阳’两个字,如今正是六月里,虽是初夏,但气候还算宜人,湖面边缘飘零着几片荷叶,偶见出水粉朵,却还是极小的,被嫩绿包裹着,才露尖尖角,整个湖面沉静豁朗。
这里周围很是寂静,只有一条水廊延伸到湖中心,谢嫮走过去,发现尽头处竟然架着一把古琴,琴身流畅,用精良梧桐木造成,乃七弦瑶琴,右下角写着‘桂馥’二字,用金漆描绘,谢嫮忍不住用指尖拨弄了一下琴弦,只觉得入耳为之一震,竟是正宗银丝弦,琴架后头摆放着一张玉骨凳,呈花鼓状,在琴架最边上还焚着香,一看便是公府里用来招呼客人,让看着周围美景,琴兴大发的客人可以就地一抒情怀。
谢嫮坐上了玉骨凳,环顾一圈周围的景色,湖面波光粼粼,潋滟清澈,空旷宜人,南面有山,山上植被苍翠,有一处古色古香的凉亭,看着虽不真切,但却隐隐透出一股遗世独立的隐士风范,叫人心向往之,湖面尽头是垂花廊桥,蜿蜒入深,美轮美奂。
指尖的琴音拨弄而出,一曲《凌波仙》袅袅自她的指下倾泻而出,音波泛起层层涟漪,往湖面扩散,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委婉中透着股坚毅,卷卷而起,汩汩而落,脑中回想着她的前世今生,各种哀愁,各种喜怒,皆能落于指尖,琴弦越拨越快,仿若雨点般倾泻而下,飒飒爽爽。
绥远书斋的位置就在那垂花回廊的尽头处,琴声以水为媒介,传过回廊,钻入正高谈阔论的书斋之中,琴音响起之时,书斋中骤然寂静下来,李臻站起身,缓步追着声音走到了书斋的东面,临窗而立。只觉这水面传来的琴声直击他的心房,犹如烈马般奔走,激烈了他的情怀,手中玉箫一转,置于唇下,箫声虽低且厚,繁音渐增,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而下,配合着琴音,合奏出一曲跌宕起伏,如异卉群争,如关山鸟语之曲,琴音婉转肃杀,如怨如慕,箫声鸣泉飞溅,如泣如诉,这等上音,使听到之人无不随着音律徜徉在丘壑,翱翔于九天,妙妙然,戚戚然,呜呜然,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谢嫮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箫声,吹、箫人该是很懂音律的,随着琴声流泻,他的箫声恰到好处的添补了琴音的空白,谢嫮对琴并没有特别的喜爱,只是李臻喜欢音律,她上一世才去学的,后来入了宫,又得宫中的琴师指点过方寸,如今一手琴艺,倒也不是等闲水平了,只是如今年纪尚小,手腕的力道不足,终归还不能如上一世般自如,一曲凌波仙奏完之后,已是手腕发酸,筋疲力尽了,站起身来,倚靠在湖心护栏之上,感受这片刻的宁静。
歇了琴声,那边箫声也歇了。
书斋中此起彼伏的夸赞声响起:
“哎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春山兄的音律又上一层楼也。”
“琴箫合奏,只不知水面那头却是哪位倾城美貌之女子了。”
“水面那头该是定国公府的女眷客院,这弹琴佳人却不知是哪家闺秀,这般秀外慧中,泼天的才情啊。”
李臻怔怔的站在东窗前,手中的玉箫久久不愿放下。
他喜好音律,为之疯狂,鲜少会有知己,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倒是遇上一位。听她的琴音婉转幽怨,又不失坚毅刚强,这是个有故事的女子,若不是经历过,又哪里会有这般的旷达胸怀呢。
旁人只道他有书才,可是唯有他自己只道,自己爱的是音才,音律于他而言,比之琼浆玉液,珍馐佳肴还要养人心肺,饭可以不吃,酒可以不喝,但是却不能没有音律。
仿佛若狂般,李臻不理会书斋中的人,急急的往外走去,心口喧嚣的冲动支配着他的理智,他要去找人,要去找那个让他沉寂的心再一次鲜活过来的人。
苍翠的山上,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凉亭,亭子檐飞八角,气宇嚣弘,亭下站着一人,秀颀如松,凛凛肃肃,俊挺如玉,一双凤眸斜飞入鬓,显得英气勃发,俊美的如仙如画。
沈翕站在亭子护栏边上,沉默的看着那湖面的女子,在她还没开始弹琴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并且认出了她是谁——归义侯府的五姑娘,叫谢嫮,字攸宁,闺房小字阿瞳——这是她上回事无巨细告诉他的,印象特别深。
她坐下弹琴,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倒不说她的琴声有多么叫他感动,只说她弹琴时的姿态面貌,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明眸皓齿,明艳端庄,兰薰桂馥,绿叶醉桃,她的人比她的琴还要动人,很难想象这样一具小小的身子里,会蕴含着那样大的能量,美的惊人,妙的惊人,超脱年龄,超脱三界。
目光似乎不能从她身上移开,那般的琼姿花貌,可以想见再大一些将是何等倾城,而最奇特的是她身上的气质,如远山凝萃,如碧晴风瑶,远观堪为仙子,近观憾落瑶池,仿佛能将人吸入她的世界,再也出不来一般。
沈翕暗自心惊,自己竟然这样评价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看来他的病真的是越来越严重了,自嘲一笑,却还是不肯收回目光。
一个小厮跑上了凉亭,破坏亭中的沉静,沈翕敛目蹙眉,立刻警觉的回头,用身子挡住了那小厮的目光,不知为何,他不愿意任何人发现她的美态,即使是瞧一眼,都不允许。因为就在刚才,他已经把那里列做是他心中的净地,他的地方,绝不容任何人侵犯。
“公子,公爷传您去前厅说话,好些宾客都等着见您呢。”
小厮对上眼前这张俊美不凡的冷峻面孔,也不免心中打起了突突,说起国公府这位大公子,大家可是打从心底里怕的,不是说他面如钟馗,而是说他周身有一种天生的威势,贵不可言,叫人自惭形秽。在府中待久了还好,尤其是新入府的仆人,每一个都说这位大公子的气势,比国公爷看起来还要可怕,他整个人就像是烟雾一般,虽然立在你的面前,可是却又好像不在你的面前,飘渺的像是云端的神仙,没有人气。
冷冷的声音流泻而出:“知道了。”
小厮松了口气,飞快的退了下去。看着他逃窜似的身影,沈翕的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白底黑纹的长衫,这是孝中子弟常穿的款式,沈翕掸了掸毫无纤尘的袖口,就这样走出了凉亭,往宾客云集的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