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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花谢了,枝头结上了许多灌满暗红色胶汁的果实,看看又到了割果取浆收获鸦片的日子。按说收获鸦片的日子是个喜庆的季节,可在今年,巴寨人却没有感受到收获的喜悦,反到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寒意。
巴寨以及金三角众多的寨子,他们自有一套消息来源系统,通过秘密渠道,巴寨的季忠知道了政府军要对金三角包括他们进行清剿。据内线通报,这次清剿行动规模似乎超出了以往,以往政府军清剿是常事,但每次都是装装样子,远远的放上几枪就鸣锣收兵,即便偶尔真的交火也是以政府军的失败而告终。
这次好像真不一样,是三国政府的联合行动,而且还有美国人掺杂进来,那美国佬也不知撞了什么邪,隔着重洋万里的,他跑来搅合干嘛。
巴寨为了保卫自己的“丰收果实”,提早就进入了战时戒备姿态。首领季忠不敢大意,下令巴寨所有男人轮流上四周山顶放哨瞭望,一俟发现敌情鸣枪报警,寨子的武装接警后便即刻做好迎战准备。
此时的田龙已经正式接纳为巴寨成员,所以轮值巡哨也有他的份。这天,轮到他去卧牛山顶瞭望。
田龙搂抱着那支在森林里捡到的捷克步枪,百无聊赖地坐在牛形青石上,眺望头顶悠悠飘浮的白云,眺望山下袅袅炊烟的巴寨,还有那条蚯蚓似的洗牛河,心里的思绪却在缕缕牵延,如悠悠白云,如袅袅炊烟,如连绵不绝的洗牛河……田龙想起了父母,父母是否仍然身体康健;想起了家乡,那座两江环抱的山城是否依旧爬坡上坎路不平……顺着这条思绪之线,他与李小豹、熊逸拜师学艺的事却又浮上心头。
那是很早的时候了。
记得那时很饥饿还在读小学,他与李小豹、熊逸早晨上学在路边捡拾了一个钱包,打开瞧时一下子把他们几个惊呆了——里面竟然有十多元钱与二十多斤粮票。诸位有所不知,在那个年代,十多元钱再加上那二十多斤粮票,其价值绝不输于今天一辆轿车或者一套房子的价值。
正当田龙等小伙伴们被这“巨大”的财富弄得不知所措时,迎面走来位神情焦急的中年人,这人是个瘸子,是个走街串巷的理发匠,田龙他们认识,他们的小脑袋瓜子经常被他修理。理发匠没留意田龙他们,只顾低头找寻什么从他们身边一瘸一拐匆匆走过。记不清当时是一种啥心态,总之田龙和他的小伙伴不约而同从后面追上去,问那人是不是丢了钱包?那人瞅见钱包眼睛一亮,连称是是……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隐姓埋名的姜教官。
天知道姜教官是怎样来到这西南山城的,又怎样成了这坡坡坎坎人家里的一名理发匠?世事难料,人哪!怎么就从一位叱咤战场令日寇胆寒的风云人物变成了市井小民。
眼下,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饥饿的时候,粮食才是最为宝贵的。田龙、李小豹等小伙伴竟然把这么宝贵的东西还给姜教官,这让姜教官姜老头无比感动。要知,找不回来那十多元钱尤其是那二十多斤粮票,在那饥馑岁月里可能真的会饿死人的。以后,三个小伙伴便与姜教官关系密切起来;再以后,姜教官便把自己一身的本事全部传给了田龙等小伙伴。这次不比长沙保卫战那般仓促,这次时间充裕,姜教官一教这三个小伙伴就教了十年。冒昧揣摩姜教官当时的心境,他定然是不甘将那一整套实战武术的精髓带进自己的棺材,遇到这三位单纯善良的好孩子,可说是老天爷的意愿,他姜教官的福气。
田龙坐在大青石下,心想,那时几个小伙伴若心贪不还钱包,就不可能找到师傅,没有师傅自己肯定不是湘寨阿德的对手,若然真的是那样,现今自己与馨姑又会是怎样一种关系……因果关联,善恶业报,这好像又是佛门禅言。
田龙正天马行空般地神思胡想,一眼瞟见山下来了两人,定睛看时却是瘦竹竿似的季福与胖冬瓜般的旺贵。这二人结伴而来,手中带着武器,想到因馨姑与季福结下的梁子,立刻引起田龙的警惕,他腾地站起身,谨慎地盯着他俩。
“你们来有什么事?”他问。
旺贵见田龙起疑,连忙解释:“没事,是季福他爹说这几天收阿芙蓉,外面政府军闹得厉害,不放心,让我们每天到山头转一转,看看有啥动静?”
“我在这儿守了半天,鬼影也没见到一个——放心!有事我会鸣枪报警的。”田龙听旺贵说得在理,心中遂感踏实,便也敷衍了几句。
“好,没事就好。我们先走了。”旺贵亦搭讪几句,说完回身准备离去。
忽然,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季福吃惊地叫道:“旺贵你看,老林子谷口那边好像有人!”
田龙乍闻,心头蓦地一惊,不由自主扭头往谷口方向察看。田龙上当了,他扭头察看时,季福猛地抬起枪把——他带的是一把烧蓝乌青的德国制点38口径(0.38英寸即9毫米)手枪——朝田龙头部恶狠狠击去。田龙才转身,只觉脑袋一声轰鸣,顿时眼前一黑,身子打个踉跄,然后软软地倒下地。
季福把手枪插进腰间,用脚踢踢田龙,证实他确已昏迷不醒后,就笑着对旺贵说:“老子真想宰了他——算了,走!咱们安安心心在树林里去等馨姑那漂亮妞,让咱哥俩今天好好乐乐。”
“季福,这样干会不会出事?”旺贵瞧眼昏死的田龙,有些害怕。
“怕屁,巴寨的规矩只要没宰了这家伙就没事!玩馨姑就更没事了,女人都贱得狠,只要搞上了她,她就会乖乖受我们的摆布。听我的,没事!”
季福与旺贵说着,往大青石下的树林走去。
天近晌午,馨姑在家煮熟饭菜,让他爹老姚先吃着,自己挎个竹篮给田龙送吃喝。自从那日田龙打败阿德后,她就名正言顺成了田龙未过门的媳妇,虽然天天都守着田龙,但她心里在盼着阿芙蓉收获的日子,等到了那一天她就要与田龙哥正式结成夫妻。
秋姐曾偷偷告诉过她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没人的时候,两人就赤身裸体缠在一起,就会做一种羞死人的事——田龙哥这傻瓜也是,没有成婚就不与她亲热,其实田龙哥要是想亲热她也不会拦着他,反正早晚都是他的人……就不知成婚那天晚上,田龙哥会怎样与自己做那种羞死人的事……想着,馨姑脸上不由泛起两朵艳红的桃花。
馨姑沿着那条蜿蜒小径,走进卧牛山坡的针叶松林,走出针叶松林后就能看见山顶的大青石,就能看见她的田龙哥。可馨姑没想到的是,就在此刻,就在此地,潜伏着季福与旺贵,这两个家伙正垂涎欲滴地盯着她,等她近前,然后……
馨姑全然不晓,她口里哼着歌,轻快地走着,瞅见崖壁上有丛如火似的红杜鹃,女儿家爱花,就放下竹篮,伸手踮足去采摘——倏地,季福与旺贵从藏身处一下蹿出,馨姑猝不及防,被这两个家伙掀翻扑倒。馨姑拼命反抗,脚踢手抓嘴咬,但到底是女儿家,体力怎及两个年轻男人,时间一长,她就被季福与旺贵牢牢按在地上,她欲去拔田龙送给她的阿昌刀,双手却早已被死死摁住。
“田龙哥——”馨姑绝望地嘶喊一声,凄厉的叫声在山谷间强烈地颤栗,久久回震,竟惊起松针里几只嬉戏的大尾巴松鼠。
“别叫你田龙哥了,他来不了,他躺在山顶睡大觉哩。”季福淫笑着打趣道,“馨姑妹妹,你想嫁给你的田龙哥也行,不过在你嫁他前你得先陪陪我,还有我的旺贵兄弟……”说着,季福腾出一只手撩开馨姑的筒裙,伸进去乱摸。
……
起风了。山风吹来,大青牛岩石开始发出阵阵呜鸣,很低沉,恰如雄牛咆吼。
田龙伏贴石上,头皮上渗出点点鲜血——蓦然,他苏醒过来。他想翻身坐起,无奈头部炸裂般地疼痛,他想等馨姑来帮他一把,可一当想到馨姑,心内骤然省悟,季福突袭他就是冲着送饭上山的馨姑呀!田龙不由心急如焚,他一咬牙,挣扎起身,用步枪拄拐,艰难地朝山下走去。走到针叶松林时,田龙听见了馨姑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立时,田龙血涌如喷,他猛横提步枪,忘了伤痛,朝着馨姑呼喊声方向狂奔而去……
“——啊!”
季福乍闻旺贵恐惧地叫了一下,便疑惑地抬起头来瞧,一瞧,他摁住馨姑的手触电也似的迅速地缩了回去——他前面几尺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洞洞冷森森的枪口,一个满头满面皆是血污的人横端着支步枪冲着他的脑袋。
“田、田龙……”季福望着一双喷火的眼睛和一个冰冷的枪口,身子发疟疾般地瑟瑟乱抖,口中早已惊骇得吐不出囫囵话来。
田龙的眼睑上还挂着尚未凝固的血挂,透过血挂,瞳眸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田龙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扣住枪机的手指在无意识的慢慢加力,慑于巴寨杀人就要偿命的规矩,他仍有几分犹豫开不开枪。
实在是季福这混蛋狗命当绝,恰在此时,一旁吓呆了的旺贵像看见了什么救星似的,忽然冲着田龙背后大声喊叫起来:“来人啦!救命……”
他妈的,故伎重演,还想骗人!想到刚才自己就是中了季福这孙子的这一损招,心头不由腾地升起团怒火,扣住枪机的手指一用力,只听“呯”地一声枪响,一料子弹霎时洞穿季福胸口,令他当场毙命。
季福死了,就像一条死狗样的躺在地上。这是田龙第一次用武器杀人,他有些迷茫,有些不敢相信食指轻轻一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杀死个活生生的人,简直比宰鸡屠狗还要容易许多。田龙调转枪口,指着旺贵正欲开口,旺贵顿时惊得魂飞胆裂,以为田龙要一不作二不休,一块将自己干掉。他“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嗑头求饶:“别、别杀我,不是我的主意,都是季福要我干的……”
“你走吧,我不杀你——虽然你这混蛋刚才也学季福来骗我……”
这时,馨姑已经起身来到田龙身边,她幽幽地对他说:“旺贵这次没有骗你,寨子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