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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逸追进小巷,小巷的尽头是一座已经颓废的寺庙,再外边就是清迈护城的宾河。待熊逸心急火燎的转过一堵残垣断壁,便在那座荒芜的小庙找到了月妹。
这小庙不知建于何代,兴盛多年,几时衰败?寺庙门扇早已不知去向,大门洞开,庭院杂草丛生,不过墙角的几株佛诞树却长得茂盛,枝叶间绽开的十数朵血红美丽的佛诞花,与荒芜的杂草相映,更是令人伤感唉叹,正所谓人心若不惮佛光也黯然。
这庙宇佛殿年久失修,屋脊琉璃残破漏光,竖栋横梁社鼠鼬狼乱蹿,透窗楣格蛛网密布张挂,倒是殿前的两根楹柱还屹立挺拔。柱上朱漆虽有剥落,上面题的两句楹联却依然清晰可辩,写的是泰文,中文的意思就是:月落乌啼课钟悟道存一颗菩提心,风静灯燃颂经诵佛断无数烦恼缘。
惊恐万状的月妹就倚靠在那“月落乌啼”的楹柱下。
反常的是,这庙里只有月妹一个人,并不见挟持的男人。面如土灰的月妹见到熊逸,一下扑进他怀里,她双手抓住熊逸的衣襟,浑身仍战栗不停。熊逸并没有丧失警惕,他搂住月妹,口中安慰着,眼睛却在四下搜寻察看,他知道眼下的情形实在吊诡。
熊逸的狐疑一点都不多余,他马上就发现庭院四周的佛诞树后闪出几个可疑的男人——熊逸明白了,自己落进了一个陷阱,月妹仅仅是块“诱饵”,自己才是人家钓的“大鱼”。但更令熊逸大吃一惊的是,在那几个男人中间,竟然有一位是月妹的父亲,那个垃圾般的赌棍瘾君子父亲。不用说,在双龙寺的时候,熊逸看见的那个一晃就消失在人丛中的熟识背影,就是月妹的父亲。
原来,挟持月妹的几个男人是赌场老板宕哥的手下,其中有人熊逸认识。
赌场老板宕哥与毒王坤沙似乎是一个模子刻出的角色,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谁要是敢给他玩花头,他就必还以颜色,要你好看!身为游船总管的熊逸包庇月妹玩千术不说,还竟敢杀死他宕哥的贴身保镖圯仓,领着月妹出逃过起逍遥日子——这简直如同当街扒光他宕哥衣裳一般的奇耻大辱,令他颜面扫地。手下人会怎样窃笑?同行们如何看他?如果不抓回熊逸,示众严惩,他宕哥就不用在东南亚赌场这个行道上混了。
于是,宕哥发动他所有的关系人脉,八方查找熊逸。先是派人去弄桫镇,将岩基掳走,拷问熊逸的下落。可怜的岩基哪里知道熊逸逃到何方,结果倍受冤枉的岩基挨尽毒打后,便被残忍杀害,尸首被大卸八块丢进湄公河填了鱼腹。
查找熊逸的事几个月没有着落,宕哥直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正怒火难平之时,月妹的父亲冒了出来,他告诉宕哥他知道熊逸的藏身之处,只要给钱,他可以带宕哥的人去找到熊逸。宕哥大喜过望,自然应允。就这样,在佛国古都的清迈,在一个佛光没照到的角落,熊逸掉进了陷阱。
那几个挟持月妹的男人并不想当场击毙熊逸,他们都带有短枪,倘若不是宕哥想将熊逸押回游船示众处死,出口恶气,熊逸肯定活不过今天。我们知道,熊逸一贯机灵赛猴,他也省悟到这些人不敢贸然开枪,他没料到是因为宕哥要活着押他回去,但他想这儿是清迈是城市,枪声一响就会引来警察,毕竟这里不是荒山野岭。
熊逸抽出那柄锋利的阿昌刀,拥着月妹退回楹柱边,他想,这样至少不会受到背后的攻击,这样就可以抵挡好一阵子。实在佩服熊逸空灵动转的心机,他想抵挡一阵子非是无的放矢,这鬼家伙心里清楚,他在跑进小巷寻找月妹的时候,来给他报信的那个小姐妹是跟着他的,她落在熊逸后面,她应该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她完全有可能去报警,只要能拖一段时间警察就一定会来。
那几个男人大约也知道拖久了对他们不利,相互递送了个眼色,就拎着手枪步步逼近过来——其实,那几个男人愚不可及,明知宕哥要活口,拎着的手枪还不如根烧火棍。
看看这几个家伙要靠近的时候,熊逸脑袋内突闪灵光,他有了个极冒风险且又值得一试的大胆主意。熊逸右手执刀,未等别人围拢动手,自己身子猛地一跃,如猿荡林般地敏捷,撇下月妹,离开柱子,眨眼间抢近其中一位身旁。这几个男人跟赌船上那位圮仓保镖一样,只知熊逸千术一流,皆不晓他功夫也甚是了得,以为擒拿这位个头瘦小的熊逸如同恶鹰抓小鸡般地容易。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熊逸已经扣住一人握枪的手腕,并猛地上托,那柄锋利的阿昌刀随即贴在那家伙的脖颈处——事发电光火石的瞬间,熊逸竟然从包围的人丛中抢夺过来一位人质。
好个熊逸,把兵法三十六计里的“反客为主,顺手牵羊”的计谋演义得淋漓尽致,叹为观止……可惜,还是不够完美,当熊逸托起那家伙的手臂时,那家伙不知是紧张还是本能反应,他在挣扎中勾响了手枪。
“把枪丢了,不然老子割断你的喉咙!”熊逸恶狠狠地说。
刀在颈下,锋刃已经嵌入皮肉,有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刀尖滴撒在那家伙的胸膛。那家伙只得乖乖听凭熊逸的摆布。熊逸的目的是抓个人质拖延时间,等警察到来解围,刀刃没有切断那人的颈动脉,只是用他的身体做掩护,拖带着“人质”往月妹处急退。
其他几人见熊逸兔起鹘落几步,在大家眼皮下,突然就挟持了自己的同伙,面对这尴尬局面,全楞傻了,想活捉熊逸这样的高手显然不可能,开枪击毙宕哥那又不能交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人质”挣扎时开了枪是件好事,它无疑能很快引来清迈市的警察——果然,小巷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但这一枪却又令熊逸痛切心扉,追悔终生。他退到楹柱时,偏头看见月妹斜靠柱子瘫坐地上,脸色苍白如雪,再细瞧,她胸脯衣襟被鲜血染红一片……熊逸颅内“嗡”地轰鸣一声,一股滚烫的热流涌冲头顶,什么人质不人质他全然不顾了,胸中只有“报仇”二字在燃烧。
他咬牙切齿,面颊肌肉扭曲,右手的阿昌刀灌劲横切拉割,顿时刀过血水如箭,飞溅数尺,“人质”立时毙命。
听见小巷人声嘈杂,来抓获熊逸的宕哥几个手下知道是警察赶来了,不走定有麻烦,也不顾同伙的生死,惊蛙似的纷纷匆忙跳出断墙,往清迈的护城宾河方向逃走。
月妹的父亲是赌棍瘾君子,早被海洛因淘虚空,身子成了风吹便倒的瘪壳皮囊,行动起来就迟缓了许多。闹出了人命,他也知道大事不妙,想跟着那些人跳出断墙,无奈力不从心,翻爬几次也难逾断墙。
斯时,熊逸已是怒火中烧,炝红了眼睛,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扬灰,撕成碎片,他抢前几步,抓起草丛里的手枪,口中大骂一声“畜生”!枪口对准还在蹿墙欲逃的月妹父亲——
“阿逸,别、别打死他,求你……”
熊逸怔住了,他回头看月妹,月妹想挣扎起身又跌倒下去,可手依旧伸出想拦住熊逸不要开枪,脸上痛苦的表情中仍然露出哀求……熊逸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他扔掉手枪,返身将月妹抱紧,连声呼叫:“月妹,月妹,你没事的,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月妹,我不杀他!我不杀他……”
熊逸撕开月妹的衣衫,想为她止血,但那子弹刚好从她胸口一块月芽形胎痕钻进去,击中了要害……月妹显然不行了,她躺在熊逸怀里,断断续续地说:“阿逸,谢、谢你……阿逸,我、我不能陪你了,我带着我们的孩子走、走了……”
被悲痛击垮的熊逸,此时已经不能思维了,他神智恍惚,脑袋内如冻粥一般浆成一团,只是紧紧将月妹抱住,好似一座凝固的让人不忍目睹的伤感雕塑。以前,在素贴山下的小村里,天天与月妹厮守生活,他觉得寡味平淡甚至感到枯燥,一旦月妹真的永远离开了他,他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椎心泣血的痛。人多是这样,拥有时不知珍惜,失去了方觉宝贵——其实,月妹早就不知不觉融入了熊逸的生命之中而他不自知罢了。
警察很快赶到,是那位给熊逸报信的小姐妹带来的。熊逸与没逃跑掉的月妹父亲被带到当地警署,接受调查。这是发生在闹市的要案——两条人命哪,影响很大,警署当然不会敷衍了事。
警署就在附近的宾河边,熊逸与月妹父亲被带到警署。吸毒尤其是吸海洛因的瘾君子,大多数都会丧失人性堕落为畜生,月妹的父亲就是明证。他在警署不待警察询问,就竹筒倒豆子把事全抖落了出来,说人是熊逸杀的,月妹之死也懒熊逸,熊逸是赌船上的大总管……等等,只想撇脱自身干系,丝毫不念及适才熊逸手下留情没开枪打死他的情分。
好在警察也不全听他的,问过熊逸以及那些小姐妹后,了解了案件的大致起因过程。按理说,熊逸属于正当防卫,说清事由就应该释放,可这是两条人命大案,再加上知道熊逸是个被追杀的赌场大总管身份后,案情更是可疑,也不管熊逸呼冤抗议,将他与月妹父亲双双投进宾河警署的监狱,临时拘押起来。
在铁窗里,已经从大悲大恸中恢复心智的熊逸,开始考虑以后怎样应付警察盘问,赌场总管身份、被宕哥追杀等等怎么圆谎?最重要的是切不可暴露自己偷渡的身份;还有,眼下怎样对付同牢的犯人——号子里的人犯都不是省油的灯,格老子的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哩!看来今晚不是那么好过的……思忖间,他忽地忆起了那座荒芜破败的庙宇那个该死的寺名。
当时,恍惚中的熊逸随警察去警署接受调查,他回过头看了眼那破庙,无门扇的门洞上边依稀有几个大字,镌刻的居然是:落月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