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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长篇大论,最后做出总结:“或许倭寇之患不足挂齿,可是倭寇之害却是动摇国本,就如鞑靼之患,或许不过是侵扰各边,难以深入腹地,可是朝廷为了建防,从山海关到宣府,多少良田被舍弃,又徒耗了多少钱粮进去修筑城墙。鞑靼、瓦刺南下侵扰是为了利,倭寇袭扰江南也是为了利,当大明朝不能给予他们足够威慑,使他们付出足够的成本,让他们可以如入无人,可以放肆烧杀劫掠,抢掠财富,长以此往,将来袭扰江南的倭寇只会越来越多,贼势日盛之时,我大明到时再去进剿,可就没有这么轻易了,今日招募三万青壮,花费十万钱粮就可以解决的事,难道要等到日后花费十倍、百倍之功,再去解决吗?”
“江南的官吏、僧俗人等,为何要具名陈情,所涉的上下人等多达数万之多,这是因为,倭寇不只杀人犯边,更重要的是,还使江南数省饱受其他之海,沿岸的商贾,不敢轻易押货出城,致使沿岸的市场物价居高不下。农人不敢轻易耕种,使得土地荒芜,工匠纷纷内迁,使得各省的工价暴跌;寻常百姓,则惶恐不安,有了今日不知明日,这样下去,沿岸千里之地,迟早要变成焦土,我大明无端失了千里良田,也定然会影响赋税,诸公只想着国库收支不平,可是这笔大帐难道就没有计算吗?一次亏空,难道会比年年亏空更好?朝廷若是拿不下决心,期盼王师的百姓们怎么办?他们先会失望,此后是绝望,最后是怨恨,现在朝廷趁着人心在我之时动兵,难道会比将来人心向背时更好?下官的话,今日就说到这里,大家各自思量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谁阻挠了平倭,便是江南数声千千万万个官吏、士绅、僧尼、商贾的杀父仇敌,你们今日的一言一行,过不了多久也都会传至江南,破家之仇不共戴天!”
崇文殿里又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若说在方才杨辰站出来让许多支持平倭的官员们住了口,可是现在徐谦站出来却也让这些反对平倭的人不敢做声了。
此仇不共戴天!这句话虽然有些重,但是为官之人非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得罪人的,现在谢迁站了出来,江南的大小官吏也站了出来,士绅、僧俗人等也都站了出来,从某种意义来说,你要是再大放厥词,这数万甚至是数十上百万人的愤怒就都会发泄到你的身上,现在他们的陈情,说不准明日就是公车上书,一起弹劾你了,站在这殿中的人谁能保证你永远风风光光,官员调动是常有的事,将来犯在人家手里,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人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何必为了今日一时之气得罪一大片人呢?
便是杨辰此时也乖乖地住了嘴,若是再说下去,他几乎可以肯定几日之后江南就要民怨沸腾,而民怨的矛头必定是指向他。
毛纪已经预感不妙了,他瞥了杨辰一眼,已知道杨辰无能为力,分明是有打退堂鼓的心思。
现在对于毛纪,问题已经不再于平倭与否,而在于脸面。他是反对平倭的中坚人物,话都已经放了出去,反而受到了如此多人的反对,若是不继续硬撑,岂不是威信扫地?
看来,确实轮到毛纪出场了,毛纪一步步出来,慢悠悠地道:“徐编撰说的有些道理。”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模棱两可的给了徐谦一丁点的鼓励,至于徐谦的哪些话有道理,哪些话没有道理,却无从知晓。
毛纪笑了笑,继续道:“可是要平倭还需要从长计议,以老夫之见,平倭至少要有所准备,哪些准备呢?其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那边,要筹措调集粮饷总是需要时间……”
他倒是聪明了,既然不能直接反对,那么就索性拐弯抹角的反对,无非就是两手一摊,告诉徐谦,国库没有钱粮。
徐谦并不客气,道:“敢问大人需要多少时间?”
毛纪呵呵一笑,道:“这个可就说不准了,今年各地的灾情不断,陛下圣明,又减免了许多赋税,户部那边虽然尽力筹措,可是还需靡费一些时日。”
徐谦追根问底地道:“一些时日是多久?”
这分明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毛纪有了些怒意,不客气地道:“多则一两年,少则半年……”
徐谦不由笑了,道:“大人未免也太模棱两可了吧,一两年之后,事情变化成什么样子唯有天知道,下官多少深谙一些内情,朝廷里头所谓多则一二年,少则一年,其实不过是拖延时日而已,大人身为内阁大学士,莫非不知道吗?”
这就有点过分了,简直就是直接把把毛纪的老脸扒了下来,毛纪怒道:“你一个翰林编撰竟敢和老夫说这样话?”
谁知徐谦比他更加理直气壮,正色道:“大人,此话差矣,今日廷议乃是陛下洪恩,广开言路便是陛下若有做的不对说的不对的地方,有识之士尚可以弹劾反驳,而陛下虚怀若谷,也往往能接受,怎么大人反而不能接受了?莫非陛下都可以犯错,大人就不能犯错吗?大人是大学士,想来也不是圣人吧,下官又听说,连圣人都偶有错误之举,所以才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下官不过是说指出大人口里的几句错误,怎的就成了胆大包天,成了敢顶撞大人?”
满殿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这个徐谦还真是大胆,虽然徐谦说的话确实有道理,皇帝能犯错,圣人能犯错,内阁学士难道就不能犯错,皇帝犯错要接受言官的品评,圣人犯错则是三省吾身,自己认识错误从而改正,和前两者比起来,这位毛大人的架子实在太大了。
毛纪顿觉失言,也不知怎的,每次见到徐谦反驳自己,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平时故意假装出来的气度立即荡然无存,他心里不由暗暗告诫自己,切不可和徐谦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一旦陷进去,无论自己是对是错,最后吃亏的终究是自己。
毛纪可不是傻子,徐谦是新晋翰林,是年轻人,年轻人可以出言无状,可以稍许有些放肆胡闹之举,就算是胡搅蛮缠,大家最多说他不懂规矩,不知进退而已。可是毛纪堂堂大学士,总不能去学这徐谦。就好像少年人可以做出出格举动,而年长者若是也去学,最后只会被人讥笑为老不尊。
毛纪地勉强露出笑容,既然不打算纠缠,那么就谈正事,道:“户部这边,老夫确实是查过账,实在没有多出来的钱粮,只能从长计议。”
徐谦道:“大人,国库只要能支出一些就可以了,权且拿出半数,另外的半数可以由内库补充,这可是陛下亲口许诺的,大人想想看,连天子都肯节衣缩食,拿出内帑来平倭,怎么反倒臣子们不能呢?陛下做出了表率,户部再难,难道还能比江南受倭患之苦的官吏百姓们难吗?”
毛纪不由哑然,虎着脸道:“其实真要挤一挤,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是要平倭,现在三军士气不振,尤其是陛下要下旨裁撤各省卫所,眼下军心不振,还谈什么平倭?所以以老夫愚见,要平倭就万万不能整肃卫所,反而天子应该颁布嘉奖,假以时日,待将士们士气如虹,再发一道旨意,则倭寇弹指之间就可灰飞烟灭。”
毛纪的话显然就是忽悠,反正先忽悠着,什么事都等以后再说,尤其是整肃和裁撤卫所是万万不成的,一旦裁撤,朝廷就要募兵、养兵,这卫所制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屯田,也即是自给自足,不会浪费国家一粒粮食,平时种地,有需要时便是官兵,可是一旦改变了军制,这就意味着未来国库将持续的‘流血’。这是早已将自己看做是户部尚书的毛纪决不能容忍的。
徐谦叹口气,道:“毛大人,若是将士们士气如虹,便可平倭是吗?”
毛纪自然不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然也。”
徐谦慢悠悠地道:“那么下官告诉大人,将士们不但是士气如虹,早已经是义愤填膺了,勇士营、五大营、亲军十二卫以及京畿附近各卫官军将佐三百余人已经上陈了请战血书,诸位请看!”
徐谦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奏本,翰林入宫带着奏本很正常,大家并没有太过注意,而现在徐谦告诉大家这是请战血书的时候,所有人不禁愕然,不可思议地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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