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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内阁大学士请一个翰林侍读当值,这个请字实在让人觉得玩味。以至于杨慎都糊涂了,这徐谦缺勤怎么还有理了?
“父亲……不是已经有了旨意……”
杨廷和摆摆手,道:“有些事不能明面着办,得晓得分寸,他毕竟是年轻人嘛,老夫和他计较什么?你去办吧。”
杨廷和这句话才是真正暴露出了他的忧虑,事情闹起来之所以对他没有好处,正是因为徐谦是年轻人,徐谦年轻,所以可以撒泼耍赖,就算被人取笑,却也无伤大雅,说不定将来还是个趣闻雅事。可是杨廷和不同,杨廷和若是也成了这议论的焦点人物,还荒诞地授意打手欺负一个侍读,就算许多人能分清真伪,可是调侃得多了,这威信便荡然无存。
说到底,还是一句话,就是徐谦输得起,也玩得起,可是杨廷和却奉陪不起。
杨慎一头雾水,可是看杨庭满是凝重之色,也不敢多言了,回到待诏房告了一声假,随即便出宫,到了徐家门口,递上了名刺。
徐谦听闻杨慎来了,态度自然截然不同,亲自出来迎接他,不由道:“杨兄,失敬失敬,既是登门造访,为何不提早打声招呼?如此唐突,倒是让我始料不及,怕是要慢待你这贵客。”
杨慎微微一笑,道:“你我之间的交情,慢待二字就休要提了。怎么,来你这里还没有一杯茶水吃?”
“自然是有。”徐谦迎他进去,命人斟茶,一面道:“杨兄怎么今日也没去当值?杨兄,缺勤毕竟不好,眼下内阁这边本来就人手不够,杨兄再这么一走开,岂不是更加不妙了?这是天下中枢所在,维系着天下人的福祉,就算不尽心尽力,可是按部就班也是需要的……”
他感慨一番,仿佛处处留香的老嫖客劝解新嫖客,告诉他这**如何伤身,男儿大丈夫不该日夜想着温柔乡,而应当目光长远,放到三观很正的地方去。
杨慎哭笑不得,心里不由说,你倒还来劝我,徐老弟,你自己已经九日没有当值,亏得你还有脸来说。
既然徐谦这厮把话头引到了这上头,杨慎自然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只是告假了一两个时辰,不妨什么事,倒是听闻徐侍读连日没有去当值,我便在想,徐侍读是不是病了,你我同僚,少不得要来看看你。”
徐谦叹口气:“确实是病了。”
“病了为何不告假?”
徐谦道:“这是心病,告了人家也不明白。”
杨慎眯起眼,这徐谦仿佛在对他说,心病还需心药来医,且看他怎么说。杨慎问:“心病其实也无妨,又非绝症,徐侍读不妨和我说说看,我看看有没有方子。”
人家找上了门,徐谦自然晓得杨慎的意图,倒也不隐瞒,道:“实不相瞒,这心病和令尊有点儿干系,老兄是晓得外间流言的,都说上次廷议,我得罪了令尊,令尊勃然大怒,已暗中授意壮士若干,欲坏我性命!”
这样的话出自一个侍读之口,还真不太容易,为了能够面不改色的把这番无耻的话说出来,徐谦可是费了许多的功夫,练脸皮可不比读书要容易,须知要增强脸皮厚度,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徐谦的心脏,无疑是强大的,所以他郑重其事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面不改色,也绝不会脸红气喘,因为他知道,这朝中的衮衮诸公,哪一个脸皮都不比他厚,想要在这世道生存,脸皮薄是不成的。
杨慎皱眉,脸色微微带着愠怒之色,却还记着父亲的教诲,道:“徐侍读,这样的流言蜚语,你也相信?”
徐谦道:“其实我也不信,令尊是什么人,那是当朝宰辅,学问、人品都是我素来钦慕敬仰的,说是徐某人的楷模那也不算过份。我怎么会相信这等胡话?人心都是肉长的,令尊如此高洁之人,我会怀疑吗?”
“不过……”徐谦慢悠悠的道:“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外头的议论太汹,有鼻子有眼,不能不教人心寒。说实在话,我爹已经告诫了我,他说官可以不做,大不了就做个闲云野鹤罢了,可是性命却是要紧,稍有差池,咱们徐家可就绝后了。哎……一边是我素来敬仰的令尊,一边又是担心我的父亲,我这夹在中间,左右都不是,却不是心病吗?杨兄,你休要劝我,我已打定主意,这官,大不了不做了,为了家父放心,索性去学那未出阁的女子,将自己关在家里,读书自娱,了此残生。”
杨慎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他现在他晓得为何父亲命他无论如何来请徐谦去当值了,这厮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闹出点绯闻出来不罢休,你徐谦什么货色杨某人会不知道,让你不去做官,你自己舍得吗?这厮无非就是耍赖,要制造出一个新闻来,让那些好事之人瞧热闹。
毕竟从古到今,身居高位者让下头的官吏害怕紧张也不是没有,可是像徐谦这种被吓得连乌纱帽都不要的,那可真是少见,这岂不等于是告诉天下人,杨学士的凶名已经远超历朝历代的权臣?
杨慎苦笑,道:“杨兄,有话好好说,令尊固然是有顾虑,可是家父是什么人你是晓得的,何必要如此,其实我直说了吧,这一次是家父命我来请徐侍读去当值的,所以这外间所言,什么家父对你怀恨在心,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你休要多疑。”
徐谦苦笑:“我倒是不多疑,不过令尊还真对徐某人有很深的误会。”
杨慎立即道:“哪里有的事,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家父时常教导我,说是徐侍读学问又好,办事又得力,为朝廷效命,屡获奇功,这一次年底的吏部京察,父亲已经和下头的人打了招呼,徐侍读肯定是优异。外间的流言,委实不能相信。”
徐谦似乎心动了,道:“这是当真?令尊竟是说了我这么多好话?”
杨慎心里发苦,他当然晓得徐谦不简单,可是这厮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他却不得不循循善诱,颇有些像哄孩子一样,道:“这是自然,我虽痴长你几岁,可是家父却时时敲打于我,让我多多像你学习,你自己想想看,你六首的出身,这大明朝又有几个能与你相比?再有,你在内阁待诏的时候,差事也是办的滴水不漏,后来到了皇家学堂,操练校尉也是大功,家父一向有爱才之心,自然对你另眼相看,外间有人传出如此流言,想必是居心险恶,是有人故意要挑拨徐侍读和家父的关系。”
徐谦疑心尽去,忍不住眉开眼笑:“杨兄如此一说,我倒是放心了。”
他也没说去不去当值,不过既然表了这个态,杨慎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心里不由想,这家伙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说他假傻,既然弄出这么多玄虚,难道只是想听自己几句好话?可要说他是真傻,那也绝不可能,徐谦的阴险杨慎是见识过的,这样的人若是傻子,这京师不晓得多少人索性死了算了。
此时徐家的侍女斟茶上来,杨慎满意的喝了一口,方才说的他口干舌燥,确实是急需茶水润口,不过事情办成了一大半,他心里倒是放松下来,舒舒服服的体会着口齿留下的茶香,眼眸微微一眯,露出几分满足感。
“不对!”
一个声音把杨慎拉回了现实,他就晓得事情没这么容易,不由心里苦笑,忙道:“哪里不对?”
徐谦很认真的道:“杨兄说,令尊十分青睐我是吗?”
“不错。”
徐谦又问:“杨兄还说,令尊经常对人说,我乃六首出身,人品贵重,又是政绩卓然是吗?”
“没有错。”
杨慎十分肯定的道。
他不肯定也不成。
徐谦突然冷笑:“既然如此,我德行又好,出身又好,又是政绩卓然,可是为何我听说,陛下曾有意让我升任侍读学士,却是令尊一口回绝,这倒是怪了,杨兄都是侍读学士,令尊还说要让杨兄向我多多学习,若是我不够资格,那么杨兄又为何够资格?假若令尊当真青睐徐某人,又为何断然不肯答应此事呢?杨兄,我明白了,一定是令尊设下了圈套,命你诳我当值,让我在当值的路上……”徐谦深吸一口气,很失望的摇头:道:“若不是我德智体全面发展,在加深道德修养的同时还注重了智力的提升,差一点点就要被令尊骗了!”
“……”杨慎瞪大了眼睛。
若说昨天陈年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太够用,而现如今,杨慎也察觉到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够用了,徐谦这个弯子绕的太大,让他转不过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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