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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咸福宫时,温如雅沉默了一路,然而方一进院子她便对身后的碧儿道:“方才在储秀宫,庄贤妃所言你可都听清了?”
碧儿点了点头:“奴婢听得真真的。”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娘娘是想让奴婢把宁婉公主不贞的事传出去?”
温如雅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没错。”
碧儿迟疑道:“咱们出头给人当枪使,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谁让你出头了。你不会说是听夏儿说的?”
“这,庄贤妃若知道了”
“怕什么,本来就是她设计的宁婉公主,何况我们也确实是从她那里得知的。”
“娘娘的意思是”
“若皇上追究起来,也只会追到她那里。”温如雅冷笑道,“她还以为借我的口将此事传出去她就可以择清了,还真是天真。就凭她那点弯弯绕还想跟我斗,真是不自量力。”
流言的速度是惊人的,尤其在皇宫这个寂寞的牢笼里,打探和传播小道消息是宫人们平日最大的乐趣和消遣。当然了,前提是这些话千万不要传到掌管他们生死的那些人的耳中。
这一日,太后在品儿的陪伴下散步至御花园,到得一处假山时隐约听到后面传来几个宫女压低嗓子的说话声,似乎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好奇之下她不由驻足聆听起来,然而当听清她们谈论的内容时,面上顿时露出惊怒之色。
只听一个宫女语气鄙夷地道:“难怪皇上第一晚便被她气走了,原来她竟已非处子之身。”
另一个宫女唏嘘道:“这个宁婉公主还真是做派大胆,竟敢给皇上戴绿帽子。”
又一个宫女附和道:“可不是,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被自己的女人戴绿帽子,更何况是皇上。”
此时又有人问道:“可皇上怎么不处置她呢?”
第一个宫女回道:“她可是东离公主,这件事处理不好可关系着两国关系呢。皇上必定不能轻易就处置了她。”
后面那群宫女又说了什么,太后已无心听下去,她转了个方向对品儿道:“扶哀家去御书房。”
品儿乖顺地扶住了她,眸中有不明情绪一闪而过。
御书房内,裴恭措从御案后走出来,他强压住心中的不快,将一脸怒容的太后扶到矮几边的长榻上坐下,勾唇一笑道:“朕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原来是这个事情。”
太后本就震怒,此时一听他如此不当回事,更是气得直喘:“皇上莫非被那女人勾了魂去不成,她如此不知廉耻,你还一味纵容,如今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你竟还笑得出来。”
裴恭措轻拍着太后的后背道:“母后息怒,此事不能全怪缅儿,是朕一时把持不住,才会在东离强要了她,没想到却造成如此误会,给母后带来困扰,是朕的错。”
太后闻听此言,脸色稍霁,却仍有些狐疑道:“可你那晚为何被她气走了?又为何不再踏足水华宫?”
“那晚朕喝多了,一时性急又对缅儿用了强,使她想到了在东离所受的委屈,于是不准朕碰她。朕一恼便生气离开了。这些日子朕不过去也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
“原来是这样。”太后语气和缓了些道,“既是如此,是该晾她一晾,让她知道这宫里是谁说了算,竟敢跟皇上使性子拒绝皇上宠幸,真是不知好歹。”
裴恭措宽慰她道:“母后,缅儿那里自会有朕来调.教,您就不用费心了。为今之计是要澄清谣言,追查谣言的来源,惩处散布谣言者。”
怒气一消,脑子也灵光了起来,太后点了点头:“那些人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的确是该严厉惩处,尤其是那捕风捉影,造谣生事的,一定要治罪才行。否则这宫中乌烟瘴气的,是个人都能擅自谈论指摘皇上,还成何体统?此事便有劳皇上,哀家先回去了。”
裴恭措将太后扶起道:“恭送母后。福昕——”
“不用了,哀家有品儿陪着,你忙吧。”
裴恭措也不强求,只道:“母后慢走。”
品儿的目光似有深意地从裴恭措身上掠过,让他顿觉如鲠在喉。望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他脸上强挤出的笑容一点点地被冰冻,眼底似凝集了巨大的风暴,幽暗阴鸷,深不见底,空气亦在顷刻间染上凉意,他冷冷地道:“福昕,去各宫宣旨,就说宁婉公主的处子之身为朕所破,若有人胆敢再散布谣言,一律杖毙。”
“是。”福昕躬身应道。
“另外,揪出水华宫的眼线,追查出幕后之人。”
“是。”
流言传入水华宫整整一日了,整个水华宫内人心惶惶。花缅没想到自己从不放在心上的事情竟会给别人带来如此大的困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怜他们摊上了自己这么一个主子。想到这里,她心中竟生出了些许愧疚之情。
“宛陶,你说宫中的那些闲言碎语究竟是什么人传出去的?”
眼见花缅的情绪低落了一整日,宛陶心中也不是滋味,她安慰道:“姑娘,您别听那些人瞎扯,她们不过是嫉妒。”
花缅自顾道:“皇上为了颜面是不会宣扬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这件事想来还是从水华宫传出去的。那晚皇上带着怒气离开,很多宫人都是知道的,想必是哪个爱嚼舌根的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没想到传到最后便成了那个模样。倒还真让他们说准了。”
“姑娘。”看着花缅嘴角噙笑的自嘲模样,宛陶心中一恸,“您不可妄自菲薄,在宛陶心中,姑娘永远是最冰清玉洁的。”
花缅将宛陶牵到身边一同坐下,然后将头埋进她怀中道:“宛陶误会了,我没有妄自菲薄,我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宛陶顿时松了一口气:“姑娘不在意便好,宛陶只希望姑娘能开开心心的,不被外物所扰。”
花缅叹道:“我不自扰,亦不扰人,却难免被人所扰。进入这深宫,想要明哲保身,还真是难呢。”话落,她脑中灵光一闪道,“不对,这谣言不像是单纯的捕风捉影,倒像是有人精心设计。想来,这水华宫里一定有别宫的眼线。”
宛陶深表赞同,于是问道:“姑娘觉得谁会在咱们宫里安插眼线呢?”
花缅想了想道:“都有可能,说不定还不只一个。但我可以确定的却有一人。”
“姑娘是说庄贤妃?”
“哦?你为何认为是她?”
“她是姑娘唯一接触过的后宫妃嫔,想来应该是她所为。”
“你呀,无凭无据。”
“那姑娘认为是谁?”
“庄贤妃。”
宛陶险些让自己的口水呛着,她清了清嗓子道:“那,姑娘有何凭据?”
花缅慢条斯理道:“我起初一直不明白,那日庄贤妃为什么要设宴请我过去,现在想来,其实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目的是为了试探我是否还是处子。她从眼线处得知皇上是生着气离开水华宫的,便想知道皇上到底有没有宠幸我。她故意让夏儿将汤水洒到我身上,目的就是想在我更衣时确认一下我的守宫砂还在不在。若在,说明皇上根本就没有宠幸我,她自不必将我放在心上。若不在,则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那晚我被皇上宠幸了,只是不知为何惹得皇上不快。另一种可能是,皇上从未碰过我,那只能说明皇上是因为我的不贞而气怒。不管是哪一种,她只管将因果往那最坏的一个上引便是。于她有利无害,或许还可以除掉一个假想中的敌人。”
宛陶恍然道:“姑娘分析得极是。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日她们一定是故意的。难怪我总觉得她们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问题竟然出在这里。既然幕后之人是庄贤妃,那这个眼线会是谁呢?”
花缅沉吟了片刻,起身跃上了殿顶。她对值守的花离和花坤招了招手,将他们唤到跟前道:“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帮我查查这水华宫中谁跟储秀宫有牵扯。”
花离道:“属下的任务是保护公主的安全,不可以擅离职守。”
花缅怪异地看着他道:“难道追查那个试图陷害我的人不算保护我的安全吗?”
花坤咳了一声道:“公主有所不知,前几日花巽在值守之时跑去御膳房为公主讨要红烧鲤鱼,结果因为擅离职守被皇上打了二十板子。”
“你说什么?”花缅惊讶地道,“我怎么没听他提起?”
花离道:“我们做属下的,怎好把这样的事情拿来说给主子听。”
“岂有此理!”花缅不由愤愤,裴恭措怎可如此苛待属下?
花坤道:“也不能怪皇上,此事的确是花巽做得不对。上次花震值夜瞌睡,事后不也被皇上打了二十板子?”
花缅这回不只是诧异了,她甚至有些震惊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花坤想了想道:“花震挨板子的那日,你在院中又弹又唱地折腾了一夜,皇上还在墙外陪了你一夜。”
花坤的话无异于一记惊雷,雷得花缅心中翻起了狂涛巨浪。这么说来,那晚她出宫与野哥哥私会裴恭措是知道的,然而他不但没有惩罚自己,反而还以箫和琴陪了自己一夜。
这一刻,花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有一股酸涩之感直往上蹿。
花坤见花缅情绪突然低落,以为是他们拒绝了她的要求而令她失望,连忙安慰道:“我们会帮你留意可疑之人,然后让福公公派人追查,公主可还满意?”
花缅从方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闻言微微一笑道:“有劳了。”眸光一转间却见澍雨风风火火地从院外进来,她跃下房顶向凤凰树下的软榻走去。
澍雨一看见花缅便欢喜地奔上前来,邀功似的道:“公主,我今日出门听闻了一件喜事,你可要听?”
这后宫之中无外乎一群女人盯着一个男人不放,有何喜可言?想来,这丫头大概也是受那八卦八人组的感染,喜欢拿些被人嚼烂了的所谓宫廷秘闻来打发无聊的日子。姑且听之,倒也无妨,于是她不以为意地道:“哦?说来听听。”
澍雨却来了劲头,神秘兮兮地道:“关于公主的不好传言到明天将会烟消云散,再不会被人拿来消遣。你可知是谁封住了这宫中的悠悠众口?”
花缅倒是有些诧异,不用问也知道,有此能耐的,除了裴恭措,不作第二人想。可他堵得了悠悠众口,又如何堵得住人心?
见澍雨笑得古怪,花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见她凑上前来小声道:“因为皇上让福昕到各宫宣旨,说公主的处子之身为皇上所破。依奴婢看来,公主在嫁给皇上之前便和皇上有了夫妻之实,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那说明皇上看中您。这下看这后宫之中还有谁敢轻看了您。”
花缅从来不知,澍雨也有如此聒噪的时候,只是现在她无暇考虑这个,她正震惊于裴恭措的所作所为。他不但忍下了被戴绿帽子的耻辱,还心甘情愿地替她挡去了所有的讥诟。这怎么看,都不该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帝王该有的行为。加之从花坤的话中得知的信息,花缅心中已是乱成了一团麻。
她的本意是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只想在这后宫之中安然生存下去。然而他如此待她,反叫她难以心安理得。罢了,权当欠了他一个恩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