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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生抚着发汗的额角,今早开始的头晕恶心有增无减,要不是生理期刚过没几天,她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真有了。不过,让她发汗的,不是身体原因,而是面前一双双盯着她的眼,感觉压力无形。
“我几日没来,难道居安就垮了,所以大家这么悠闲。”这个时节应该算得上淡季,人人准备过年,造里的工人匠人申假回家探亲也不在少数,但居安生意兴旺,还接了官造的承包活,繁忙的工期排到明年年底。
“这是说笑的时候吗?”铁哥皱紧眉头,“如今城里谣言四起,全都是不利于兰大姑娘的话,得赶紧想想办法制止这些毁谤,否则就如滚雪球,难以清白了。”问都不问一句,全然信任兰生。
“要我说,清者自清。”木林时不时会透出几分出身名门的傲气,但他从不说,而且谁也不问他,居安造让人舒服之处就在于凭本事说话,不管从前过往,“兰大姑娘何等身份,又是什么为人,但凡知道她的,谁会相信市井流言蜚语。”
“居安造做得多风风火火,外面人却以为她只是经营有方,流言蜚语可恶得就是无知占了多数,偏偏无知以为有知,突然挂正义上身装眼睛雪亮,其实毫无责任感,信口开河。清者自清是绝对不行的,闷声不言会让小人得逞,显得我们怕了,更加嚣张。”管宏同铁哥一边。
平旺本在休假中,听到传闻急忙赶来,对待客人那么圆滑,这时却气愤无比,“朝廷宫廷黑不见底,动辄牵连无辜,我原来的少东家也是被宫里人事牵连,死得无枉。只是想不到兰大姑娘贵为瑾王爷正妃,还有人敢如此加害。平旺这回力挺兰大姑娘到底,死也不会先退。”
褐老三收敛这几年的匪气全部冒出,“不用澄清,也不用清者自清,老皇帝不怎么样,新皇帝更不怎么样,这年头就没有好人的活路,干脆揭竿而起。兰大姑娘一句话,我们这百号兄弟为你冲锋陷阵,杀开一条血路,盖个新国,跟鸟皇帝抢百姓,看谁养那群光吃不拉的贪无厌。”
泊老二赞成,“狗日朝廷干不出人的事,北边饿死了多少人,税还往上拉,交不出税就收田收屋,抢壮丁抢女人贩卖,当官的穷凶极恶,当兵的如匪如贼,听说惨不忍睹。连王老爷这样的巨商都叹气,说出如今的税策是要逼民造反的话。”
“反正,见识不妙就赶紧跑,不必跟他们讲公正评道理。因为压根没公正没道理,钱多的人拿金砸,权大的人拿势压,他们想要你死就死,不容你想。“擎天寨死难兄弟们的大仇未报,尽管二当家说他会看着办,但褐老三对皇帝和他的朝廷恨之入骨。
兰生内心竟十分赞同两个匪兄匪弟,只是自己做不到那么潇洒,造反更超出她的智力,“就是因为王妃的身份,我只有据理力争走官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需再隐瞒影门的存在,她将自己这两日的遭遇如实说出,看这群“左膀右臂“各种愕然震惊,才继续道,“我想要抽身已是不可能,要破对方必杀我的这局陷害,我思一夜只得一法。“
六人齐刷刷再盯兰生,等她说出法子。
“破影门杀宗主换皇太后。“你死,我活。
“我本来想将居安遣散,保众人各家的性命,但影门宗主放话要杀尽我周围所有人,恐怕是来不及让你们置身事外了。抱歉。“她兴许自我,却也尊重他人生命。
“就算你让我们走,我们也不会走。“
“居安不是养家糊口的工场,是我们的安身立命。“
“居安在一日,我们就守一日。“
一声声我们,令兰生眼眶发热,与他们感同身受。从白羊祭开始,已将自己所有全部押上,没打算走回头路。居安,安居,他们造得不是一片土地,不是一群建筑,而是信仰,对家的信仰。
“话虽如此,我们不能代表居安造所有人。这么吧,千万不要透露影门之事,但趁着年节快到了,先让与我们有合同的工匠分批放假,同时暗示他们回来前先打听清楚,不要莽撞。横竖满大街都是谣言,他们心里也明白。至于咱们自己的百来人--“兰生抿抿唇,“各家的孩子老人先送走,如果没地方去的,我让人安排。你们这些最得力的,跟我风里来雨里去几回了,这回是生死劫,对方却熟知你们,大概逃是逃不开的,不如抱成团,死一块儿,活一块儿。“
六人同时点点头,然后分工,平旺和泊二列名单去,褐老三负责召开全职工会议,安排老少,而铁大,管宏和木林被兰生留下。
兰生拿出一块丝片,摊在桌上。
铁哥凝目而视,见丝片虽方,但边上脱线,显然是被剪下的衣片,而且沾着红褐色的厚泥,“这是--“
“我从囚禁处挖的。“怕影门搜身,用三菜一汤里的汤水浸湿裙子,黏泥染脏,“本以为没命带出来,但不做点什么又很不甘心,想不到可能派得上用场。“
管宏问,“你不是说囚禁你们的地方是在帝族宗祠下面?“
“但很古怪啊。“木林神情思深,“好像太轻易得知之感。我若是造囚室的人,就算开透气孔,也肯定开在你们碰不到的地方。“
“不错。“跟同行说话就是不累,兰生一笑,“虽然对方未必知道潜望镜,但他建造的是秘密囚室,这种气孔的放设法不合常态,看不到也可能听得到。帝族宗祠每日有人清扫点香,言谈中难免提到地点。类似的放设我见过一回,是刻意让人看到或听到外面的。“
“刻意的话,要么让你烦躁,要么让你混淆。“木林一拍桌。
“泫氏建国时请天降幅,求到一条严厉警示,花动仙祠蟠龙倒,国破家亡待日明。经过当时无极宫认定,花为女子,因此帝族宗祠定下严令,女子即便贵为国母,都不能踏入宗祠半步,否则就是死罪。“这条警示是泫瑾荻告诉兰生的,让她想了良久。
“若是如此严令,那就不是混淆你了。要你去不能去的地方救人,而且还是必死无疑,可能囚室真在帝祠。”管宏道。
木林被搞混了,囔囔道,“娘的,要杀要剐何不痛快点,非耍得人团团转。”
“所以才要你们帮忙。”兰生点点裙片上的土色,“我们居安的工造遍布帝都,可不动声色查出这是出自哪里的土。”
木林自告奋勇,“这事交给我。”
兰生道好,又对铁哥道,“我要去见见帝都的供材商,造里就麻烦铁哥了。”
“为何要见他们?”铁哥关心。
“影门宗主见我的那座空中山殿,有些地方耿耿于怀,有要确认的地方,故而找他们问一问。”她没有别样本事,一双眼看建筑如同透视,不落细节,“山殿尤新,材质为翠竹,却无翠竹香,而且整个殿挂金吊铜,装饰重而喧哗,以竹架的支撑力远不足够。我设想,可能是竹包铁,竹包石。”
三人均是工造上出色好手,一听就通。
管宏就道,“竹是皮,衾子是抗重的材质,那就必须加工。兰大姑娘,帝都材商我很熟,我陪你一道去。”
“山殿也要有人造,哪怕再隐秘,总有风声,我会从匠工中打听,看看有没有人接过山里活。”铁哥提出有力的调查方向。
“好得很,只要我们在期限内查出人到底在哪儿,就一定能把人救出来。”手中有兵,干活轻松。
“人救出来后,兰王妃自己又有何打算呢?”一声嘶哑沙沙,发自--地下。
兰生示意铁哥他们别惊,安坐着回答,“比起我的打算来,阁下显然是想贡献自己的打算,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费唇舌。对阁下的声音早已久仰,到如今我因你们受死亡要挟,好歹都该露个真面目,让我知道为谁牺牲。”
地下的人不再说话,正当兰生以为他又溜了的时候,就见她办公的桌案脚下那块毯子隆起,接着掀起一整块砖板,从下面钻上一个人来。
兰生张嘴结舌,不禁自嘲,“看来我们居安造要丢人,最擅长挖地开砖的一群人,自家竟进了地老鼠,还毫无所觉。铁哥,管头,木林,你们三个赶紧出去四处铲一铲,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门,免得再丢人现眼,洗澡都让人瞧个精光 。”
铁哥知道兰生是要单独跟对方说话,大手一招,将管宏和木林带出门去。
被说成是地老鼠的人,不慌不忙,一双豆眼精光窜,山羊胡一把撸,灰黑的头发从蒙鼻子的包帽里蓬出来,将手里一根船桨样的黝黑铁杆往咯吱窝里一垫,双手作个滑稽揖。
“给娘娘道安。”
兰生撇笑,“阁下真是深藏不露,我虽然每日见你,却从不曾有过半点怀疑。”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