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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章含秋便收拾妥当去了正屋前厅。
如往常无数次一样温婉柔顺的给爹娘见礼问安。
章泽天轻恩了一声,也不提要女儿替他给嫡妻上一柱香,脸上不耐的表情倒更像是觉得她无事找事,声音也是淡淡的,“出门在外规矩些,不要坏了章家的名声,不要忘了你下面还有个妹妹要许人家,弟弟要成家立业。”
“是,女儿遵命。”
“用饭吧。”
早饭过后,章泽天没有再多说一句便起身离开。
章家宝悄悄对她眨了眨眼,带上书童急步跟上爹爹,因着顺路,他每天都是坐爹爹的马车一起出门的。
倒是吴氏细心的给她张罗着所需的东西。
“香烛你自己应是备好了,那是你的心意,我便没有多此一举,这是前一阵我腌渍的梅子,现在吃着刚刚好,你带着在路上吃,我让人在马车里给你放了床褥子,里面还放了个汤婆子,天冷,出去一趟可不能病了回来,手炉带了吗?”
“带了的,娘费心了。”
“你一年到头难得出次门,偏还挑这么个时候,不过能在生辰这日想着亲娘也是有心了,你爹不高兴你出门,早上也没敢给你做点好吃的,我让人给你煮了鸡蛋,你带着路上吃,生辰其他东西都可以不吃,鸡蛋却是一定要吃的。”
一个这样为她着想的继母,她如何能不被骗了去,就算她现在警醒了,心下不也软了吗?
而且这种时候,感动这样的情绪更不应该压下去。
章含秋眼睛微红的哑声叫了声娘,孺慕之意尽显。
吴氏给她整了整衣领袖子,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脸,“好了,可别掉金豆豆,早些出门吧,这里离清源寺有半日路程,早走早到,我安排了八个家丁随你出门,另外你带着小梅和小兰在身边,她们常跟着我走动,去了外面要是遇着点什么事也能处理,对了,这包银子你带着,做法事所需的银子我交给小兰了,这些银子你拿着自己用,难得出去一次,买点吃的用的玩的也好,千万别委屈着自个儿。”
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吧,章含秋福了一福,“是,谢谢娘。”
在门口送别姐姐,章俏儿心下有些小小的后悔,她应该跟着一起去的,两天不用被娘管着啊,该多好玩!
吴氏看她一眼,抿了抿鬓角头发笑问,“俏儿,今日我约了齐夫人会面,你可要随我一起去?”
“齐公子会来吗?”
“不会。”
章俏儿泄了气,“那我不去。”
吴氏扫了眼周围,拿帕子掩着嘴角低声道:“齐公子不会来,但是娘能让你见着他。”
章俏儿顿时来了劲,“当真?”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去,见着了等姐姐回来也好和她说说。”
“那就赶紧的去把自己收拾得漂亮些,别让人小瞧了我们章家的姑娘。”
摸着耳朵上的新耳环,章俏儿抿着嘴笑,“娘,你就看我的吧。”
目送女儿欢快的走远,吴氏向来堆满笑意的脸上缓缓露出藏在温柔面皮下的算计,齐振声那样优秀有前途的孩子,她岂会便宜了章含秋。
要是盘算得好了,说不定这次就能一箭双雕了。
装了十多年,忍了十多年,算计了十多年,她早就装够了也忍够了。
表哥是她的,章家的一切也只能是她孩子的。
章含秋休想从中分得半个铜板,就是她手里扒拉的那些迟早也会变成她女儿的。
马车内,章浅浅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汝娘忙将褥子打开盖到小姐身上,汤婆子从里掉出来,汝娘捡起来重又放进去。
她是不喜吴氏,但她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人,以前小姐被她哄得团团转时她尚且能忍得了,现在小姐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她就更没必要在小事上事事计较了。
章含秋斜靠着马车内壁,眼睛半眯着想这两天时间里自己可以做的事。
吴氏会派人跟着在她意料之内,要支开她们并不难,总归她是主她们是仆。
家丁更不成问题,清源寺她曾去过一次,朝代更迭都没能动摇的古刹规矩甚严,有女眷的地方男人是不被允许踏足的。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她见不着那个人。
也许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并不会在她生辰时去清源寺为她祈福。
可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以后再要出来就不会这么容易了,她爹不会肯,吴氏怕是也会起疑心。
要是在她和齐振声的亲事定下来之前她还没能将这些事撸清楚,她无法想像后果。
她更怕梦里的一切会重现。
没人在明知可能会承受背叛伤害后还能若无其事。
“小姐,到了。”
章含秋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居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是何时睡过去的。
汝娘给她带上帷幔始扶着她下马车。
小梅和小兰在下面接着,倒是她的贴身丫鬟被挤到了一边。
环目四顾,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不是大小节日,香客不算多,却也三三两两的不显得冷清。
往前走一步不着痕迹的推开小兰扶着她的手,章含秋吩咐道:“我先去主殿上柱香拜一拜,阿九跟着我就行,汝娘,你带着阿梅和阿兰去找住持租借个院子,再弄些吃的,我有些饿了。”
“小姐,老奴随您去吧……”
“不用。”语毕,章含秋也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抬步往大殿行去。
进殿之前,将帷帽解下递给阿九拿着。
主殿内檀香缭绕,宝相庄严的满天神佛在这一殿之上各自占据一席之地,或金刚怒目惑慈悲满怀的看着往来众生。
之前不知亦不懂,也就不惧这些,可现在她心里装了那样一个玄乎的梦,面对着这些没有生命力的雕像,莫名的心底就泛了酸,眼泪随之掉下来。
盘坐于大殿一角闭目念经的长须老人突然睁开眼,默默看了她半晌,起身走过来,在小沙弥惊诧的眼神下拈了三根香点燃递至她手边。
昏昏然的对上那双平静如渊的眼眸,章含秋回过神来。
接过香闭上眼睛诚心拜了三拜,老和尚又接过去插至香炉。
双手合什做了一揖,章含秋神情恭谨的道:“劳烦大师。”
老和尚回了一礼,超然法外的人说出来的话习惯性的带着告诫,对这时候的章含秋来说却如指路明灯,“不管遭遇了什么,施主当劳记本心才是,后退一步未必就是示弱,施主是有大福分之人,不要被眼前小小的困局乱了心神,以免行差踏错,毁不当初。”
章含秋闭了闭眼,眼神已清明不少。
她不是不想放下心里多出来的恨,只是……就如它们的不请自来一般,她想不到让它们走的方法。
虽然恨意放不下,冷静一些却做得到。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大师的话小女章氏劳记在心,未请教大师法号……”
“老纳虚明。”
“虚明大师。”章含秋合什一礼,“小女想在贵寺做场法事悼念亡母,不知大师可方便主持。”
虚明半合的双眼突然睁开,眼神灼灼,让章含秋几以为他看出了什么。
尽量从容坦然的不移开视线,好在虚明没有沉默多久便将此事应了下来。
待章含秋走远,一边的小沙弥才嘟囔着道:“长老,您怎就答应下来了,要是让那些人知道您推了他们的请拖却答应了别人,还不得找清源寺麻烦……”
虚明看他一眼,小沙弥识趣的闭了嘴,施礼离开。
他苦研相术多年,岂会看不出此女父母皆全。
佛门之人最重缘法。
他已数年未来主殿,可他今日却来了,本想诵完经文就离开,可在经文诵完之前的那刻他心里忽然有了感应,于是平日里从不受来往香客影响的他睁开了眼睛。
平日里香客不断的主殿那一会就那一对主仆在,行在前头的小施主脸色平静,眼泪却掉个不停,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看似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怎样让人动容的哀戚。
那是伤至深处方会自然流露。
罢了,既是有缘,多替她念几遍经文消灾就是。
走出大殿,章含秋一眼就看到汝娘站在廊下候着。
“怎在这?”
汝娘拿过帷幔替她戴上,边道:“这等小事哪需这许多人去办,老奴没随她们去。”
透过帷幔看着外面不甚清楚的景致,章含秋觉得心头也如同蒙上了一层纱一般,晦暗难言。
她想,如果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那就是戴上一辈子又如何?
没有碍事的人跟在身边,章含秋现在也不觉得肚饿了,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汝娘嘴巴张了张,终是什么都没说,跟得却更紧了些。
地方越走越偏,之前还能碰着一两个香客,这会却是人影子都没一个了。
汝娘掌心冒了汗。
“前边就是放生池了,阿九,你回去一趟,将要放生的东西都拿到这里来,记得是你一个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要将那两人带过来。”
阿九用力点头,疾步离开。
汝娘轻声提醒,“小姐,老奴记得放生池不在这边。”
“这边有一个,不过只供高官贵人使用。”
汝娘想问您是怎么知道的,就听到小姐又道:“跟着就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