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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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诈死

    鹧鸪哨单臂坠在井壁上,看清地形后调匀了呼吸,将腿脚稍一伸展,已知没受什么硬伤,他一身是胆,身临险境也从容镇定,望了望头顶距离无量殿不远,就打算攀着绝陡的峭壁回去。

    正要行动,忽听这深井里哗啦啦一阵蜈蚣游走之声,鹧鸪哨全身一凛,暗骂那厮的命果然够硬,他刚扔了平时最得心应手的两支镜面匣子枪,那怒晴鸡又被拦在了洞外,此时纵然有心杀贼也是无力回天,不禁暗暗叫苦,寻声一望,只见那条六翅大蜈蚣,正绕着井壁盘旋而上奔着自己爬来。

    那蜈蚣身具百足,天生就是爬壁的先锋,身上虽然带伤,速度却仍是奇快,顷刻间就绕壁而上,不容鹧鸪哨再做准备,三转两转就已到了近前,挠动的腭足和满身伤痕都已清晰可见。

    鹧鸪哨心知这回却是自己被逼到绝路上来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事到如今,只有搏浪一击,当即大叫一声:“来得好!”松开扒住灯槽的手指,在井壁上双足一蹬,躲开了那蜈蚣猛蹿过来的势头,清啸声中,他已纵身跳下深渊。

    鹧鸪哨也是人急拼命,为了避开六翅蜈蚣疾速接近的势头,双脚蹬着井壁将身体弹出,纵身跳下了深井,可他身手虽快,那蜈蚣的速度却是更快,见扑了一个空,就舞动触须腭足,猛然间在陡壁上探出半截身子,犹如黑龙回首探珠,直取身在半空的鹧鸪哨。

    鹧鸪哨并非匹夫之勇,他是谋定而动,就知那蜈蚣扑空了之后会有这么一下,他跳离井壁的时候脚底下使足了力,身子在半空一个回旋,已将身上道袍扯掉,兜头甩出,手劲分寸奇准,正好向那六翅蜈蚣头顶罩去。

    那蜈蚣的触头腭足,突然被一件道袍蒙住,它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不免有些惊慌,挂在壁上拼命甩头摆尾,想将道袍撕扯着甩掉,但越是挣扎勾挂得越牢,一时之间又哪里摆脱得开。

    鹧鸪哨虽在半空用道袍阻住蜈蚣,但他凌空一个霸王卸甲甩掉道袍,实已竭尽平生之所能,道袍掷出后,身体立即坠了下去,眼前只见井壁上好似繁星般的灯光一片生花。

    无量殿下这处满是石灯的井穴深不见底,更不知底下是水是石,直接落下去就是周身的铜皮铁骨也得摔散了,不过鹧鸪哨冒死跳下来,并不是自寻死路,实是死中求活。

    他外边穿着道袍,里面则是一身能奈水火的“掘子攀山甲”,这套掘子甲是用土鲛皮制成,接缝处则用鲛筋相连,在“肘、腕、踝、膝”的内侧都有许多细小的倒钩,平时卧在甲槽里,机簧设在腰后,用的时候一扯身后的筋索,攀山百子钩就立刻从甲槽里弹出,所谓百子钩的“百子”,百是指众多,子是指细小,盗墓器械中多有具备“百子”构造的工具,攀山掘子甲里藏的,都是这种又细又坚韧的精刚钩子。

    深井中又不同开放的空间,里面有气流存在,所以身体坠落下去的速度比寻常慢了些许,此时鹧鸪哨在空中拽开筋绳,借着井中的气流张开双臂,象飞鸟般滑向了最近处的井壁,腕上百子钩在陡峭笔直的绝壁上一按,下落的势头顿时减慢,如同壁虎般轻捷地贴在了墙上。

    鹧鸪哨贴在绝壁上长出了一口气,刚才扯掉道袍、蒙住蜈蚣头,再使用掘子甲挂在井壁上,这几下是一气呵成,把压箱底的绝活全使出来了,倘若其中稍有半分差池,不是喂了蜈蚣,就是跌得粉身碎骨,饶是他胆大,心头也是“砰砰”跳做一团。

    可不待鹧鸪哨再作喘息,就听头顶上蜈蚣爬壁之声作响,那六翅蜈蚣已经摆脱了道袍的纠缠,再此绕着井壁爬了下来,它也是在连番恶斗之后遍体鳞伤,恼发了性子,非要至鹧鸪哨于死地不可。

    鹧鸪哨在进瓶山之前,本打算用怒晴鸡对付这条成了精的老蜈蚣,可不料阴错阳差,自己竟和它一同落入无量殿下的这口大井,出口又被封了个严严实实,自知此番是身临奇险,遇上了平生前所未有的劲敌,当下不敢托大,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利用攀山掘子甲挂住井壁,施展出壁虎游墙的手段,迅速向井底攀爬。

    鹧鸪哨一步步向下攀爬虽然也是迅捷异常,但那蜈蚣自上而下追得太急,他只好放开井壁,连蹿带跃地向下移动,几乎不在壁上停留,只是下坠的过程中,不时用身上的掘子甲刮按陡壁来减缓落下的力道,以免直接落地摔死。

    这井深能有数十丈,地势直上直下,几乎快到山底了,鹧鸪哨身如飘叶落下,眨眼的功夫,井底的情形便已经出现在了眼中,只见井底堆积着数百口棺椁,有棺有椁,也有瓮葬的陶骨罐,都是沉旧异常,款式年代也大不相同,上至金玉镶嵌的奢华漆椁,下至蛆虫蛀噬的柏木棺材,好象是达官贵人和贫贱百姓的都有,乱遭遭地堆积如山,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

    鹧鸪哨是倒斗的行家,但见到井底诸棺混杂,也不禁感到惊诧,未及细看,就已经攀着井壁落到了底下,这才看见众多的棺椁周围,更有无数尸骸枯骨,有的死而不僵面貌如生,也有的就剩下骷髅头了,看那些尸骸形貌服饰差别更大,简直是夷汉混杂,年代更是从商周到唐宋皆有。

    鹧鸪哨站在一口玉椁上看着四周,真是满头雾水,暗骂作怪,瓶山里究竟有什么名堂?抬眼正看见堆积成山丘般的棺椁尸骸中间,有一口巨大的青铜丹炉,铜迹斑剥,铸着许多铭文鸟兽,虽无暇细辨,但可断言,必是件秦汉之时的古物。

    鹧鸪哨阅历极广,而且搬山道人常年扮了道士行走天下,也知道些黄老之法,他一看那巨大的青铜丹炉,心中立刻明了七八,原来这深井是瓶山丹宫里的丹井,炼造阴丹的丹火上行,正需要这样一个所在,而那些古时棺椁,则都是被炼丹的方士们从各地暗中盗掘来烧丹头的,在古代世人认为僵尸肉可以入药,称为“闷香”,因为死而不腐的僵尸都是借了地脉里的龙气,龙气无影无踪难以捕捉,但煮了僵尸肉就可以把尸骸里的龙气提炼出来。

    而装敛尸骨的棺椁,其原料包括“木、石、玉、铜……”等物,埋在地底年头多了,也吸纳了地脉灵气,可以作为炼丹时的炉火之道,烧丹服食而成仙的事情,古来已有,谁不想求个“冲虚清静,出有入无,超凡俗而上升,同天地而不老”的神仙道路,可那“修真炼性,吐故纳新”的内外丹法,也有上下高低之别,大多方士是不肯用死人炼阴丹的,想不到瓶山虽是给皇家烧丹的丹宫,里面却实是处藏污纳垢的所在,为了烧成真丹,竟如此的不择手段,实是令人发指。

    鹧鸪哨双眼一扫,已知究竟,看这井底周遭有许多岩石裂缝和窟窿,都是瓶山倾斜的山势而产生的,六翅蜈蚣可借此在各殿间倏来倏去,但人在井下却好比是坐井观天,莫辨东西南北,也不知哪条岩隙可同外边,正要进去躲避,却听井壁高处百足抓墙之声越来越近,正是那六翅蜈蚣紧追而至。

    鹧鸪哨见那蜈蚣来得恁般迅速,在斗洞般的井底如何与它周旋?想闪身藏进岩隙怕也来不及了,何况一旦蜈蚣追进山缝里,更是难免送命。

    他急中生智,四处一张,蹿下玉椁,滚进下边的死人堆中,随手扯了一具干尸挡在身上,那古尸一身浆紫色的枯皮,空张着两排缺东少西的牙齿,双目深陷进去,头上和下颌还有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未曾脱落,显得十分狰狞诡异。

    但鹧鸪哨浑身是胆,硬是敢藏身在死人堆里装死,把那干尸搭在玉椁之侧,恰好把自己遮在底下,身周则都是其它死者的嶙峋骨骸,他躲在尸骨堆里,运起龟息之术,呼吸和心率顿时缓慢了下来。

    搬山倒斗常在空气不畅的地底古墓里穿梭往来,那种地方阴气尸气都是极重,应对之道,除了服用药物之外,还必须要学会如何闭气,精通此术的,能练到最多只比死人多留一丝活气,因为生存在地下的地龟,呼吸速度和心跳都缓慢异常,但都活得几百年,曾有人挖出过一块墓碑,碑下压着一头地龟,被压在地下数百年,只凭地缝里的空隙空气存活,没吃过任何东西,只喝渗入泥土中的雨水,饿的时候就以极慢的速度吞吃地缝里的空气,直到几百年后被人从碑下刨出来,那石碑都已残破不堪了,可它却仍然活着,所以盗墓之辈在地下呼吸的办法,也称龟息之法。

    鹧鸪哨就使出这种手段,秉气埋息地藏在干尸底下,警惕地察觉着外边的风吹草动,只听丹井壁上“唰唰唰”一阵响动,那六翅蜈蚣已从壁上爬至井底。

    鹧鸪哨悄悄偷眼望去,只见那蜈蚣在爬在棺椁和干尸堆积的井底打转,不时把两条长长的触角探进死人堆里,似乎想找出刚才伤它的那个活人,它身上中了一通乱枪,又被怒晴鸡一番扑啄,六根透明的妖翅都被撕掉了一半,周身上下也快散架了,但狰狞依旧,仍然精力十足,须爪攒动,在井底来回游走的速度极快。

    鹧鸪哨暗自心惊,这厮莫不是真已形炼得大道已满,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势,却丝毫不见颓状?正自纳罕,忽然眼前一黑,那蜈蚣刚好从他身上爬过,枯叶般的一节节腹甲近在眼前,好在有干尸挡在上面,那大蜈蚣转了几圈,都没发现鹧鸪哨的踪迹。

    鹧鸪哨本以为六翅蜈蚣受伤将死,想躲在干尸堆里拖延片刻,等它伤势发作死在当场再做理会,可未曾想到那蜈蚣生性如此悍恶,身上千疮百孔还能游走不停,他却不知这蜈蚣虽然厉害,却并非不顾伤势严重,实是因为瓶山里有群鸡鼓噪,搅得它三神不宁,如癫似狂,不肯停歇片刻。

    六翅蜈蚣转了几圈,未能觅得活人,就势爬到丹井边上,在墙上来回摩擦身体,鹧鸪哨心觉奇怪,偷眼去看,只见丹井的那处角落里,堆放着许多药石芝草,还有许多丹瓶摇罐,都已经碎了满地,各种丹药四处散落,那老蜈蚣在药石上挨蹭伤口,竟然是在给它自己疗伤。

    鹧鸪哨暗骂一声“好孽畜,还不肯死”,虽是有心了断了它,耐何现在赤手空拳,扔掉的两支镜面匣子也不知掉到哪去了,想到自己的师弟师妹都惨死在它手里,不禁恨得牙根发痒,又念及现在搬山族中都是病弱妇孺,昔日从沙漠双黑山孔雀河迁徙到内地,传了千载的搬山道人,如今竟只剩自己一人,心中好生绝望,忍不住就想推开干尸,出去同那蜈蚣拼个你死我活,可他也十分清楚,倘若自己逞得一时血勇,在此有个闪失,搬山道人就算彻底绝了,只好强行忍耐,躲在恶臭的干尸下等候时机,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肯轻举妄动。

    正当鹧鸪哨思潮起伏之际,忽觉耳上一阵麻痒,险些惊出了一身白毛汗来,原来死人堆里有条三寸来长的蜈蚣,从身下一个骷髅头的眼眶里游了出来,它似乎察觉到鹧鸪哨是个活物,竟从他的耳旁爬上脸来。

    鹧鸪哨心说:“苦也,想是掉进蜈蚣老巢里了,这却如何是好?”只觉那蜈蚣从耳朵爬上额头,又攒着数十只脚爪游到鼻粱上,两支一节一节的触须灵活地来回扫动,这感觉实是麻痒难当,更难忍的是心头发麻,那龟息之术眼看就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