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户部少年郎

七彩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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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内。

    元春得了王夫人捎来的银钱之后,便读了信,也见了那两盆东西,可真新鲜,看着就像是两根枯杆子。不过既然是母亲费尽周折从琏弟弟手里弄来的,定然是不俗之物。元春至今还记得去年太后千秋的时候,四皇子奉上的那两盆牡丹新品种引起多大的风头。

    两天后正巧赶上太后的千秋大寿,若是自己奉上这东西给皇后表忠心,让皇后得了太后的褒赞,自己必然会得到皇后的格外重视。而今皇帝与皇后的夫妻情日渐但了,皇后早就有从心腹之中选拔一二人伺候皇帝的想法。她若博得了皇后的欢喜,这人选必定有自己一个。

    到时候,只要自己得了宠幸,封了妃,自然给荣府光宗耀祖了,也算是遂了好强母亲的一直以来的心愿。

    元春如是想,便心下决定就这么做。特意还绣制很精细的福寿禄红彩带,系在花盆上,显得喜庆吉利。

    傍晚,元春便将两盆‘黄仙儿’风给皇后,还将王夫人转述周琳的话重新跟皇后说了一遍,什么滋补养身之类,玄之又玄,硬把这两盆东西吹吹嘘成了世间难得的妙物。

    皇后半信半疑。

    元春急于表现自己,一着急,失口之下就坦白了这东西是从贾琏手里弄来的。不过元春却没说是偷,说是贾琏孝敬她的。这件事若成了,便是给了荣府无尚的荣耀,到那时候即便是贾琏时候知道是她母亲偷的东西,恐怕也没办法责怪了。而且那会子自己就出头了,也有法子护着自己的母亲,自然不怕他。

    元春如此想想,心里更有底气了。

    皇后听说这玩意儿是从她家琏二弟那里弄来的,便就深信不疑了。去年太后千秋寿诞,那牡丹花可是享誉全城,四皇子因此受了皇帝不少的关注,皇帝甚至把去西北督军这么好的建功立业的活儿都派给他了。而她的养子大皇子鄞祁,而今却一直不得皇帝和太上皇的关注。

    皇后打量这两本盆东西,叫人收了,然后一脸精明的暗示元春:“只要这玩意儿真如你所言的那样妙,能讨得皇后的欢喜,本宫少不得你的好处。”

    元春红着脸应承,心里十分高兴。

    ……

    次日一早儿,贾琏正准备去户部,兴儿急急忙忙赶过来,把王夫人偷送两盆东西进宫的事禀告给贾琏。

    “虽用黑纱蒙着,没瞧着样子,可瞧见花盆了,定然是那东西没错了。”兴儿道。

    贾琏点点头,算了下,这会儿稻杆子已经在宫里待一天了。

    贾琏的确是没想到,王夫人竟会干出把两棵枯稻杆子送进宫的蠢事。她是多没见过世面?这么长时间竟没认出来?

    至于她送进宫要干什么,倒不难推断。再过两日就是太后的千秋寿诞,掐在这时候送东西,显然是打算让元春凭此博得皇后的青眼,然后谋个妃位。

    这事儿挺好笑,也挺危险。一棵枯稻杆子很容易被人认出。这东西要真在在太后或是皇帝跟前被揭穿了,那就是欺君大罪,怕只怕倒霉的不会只元春一人,连带着整个荣府都要被牵连。

    兴儿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爷,这可怎么办,太太竟把东西弄到宫里去了,过两日就是太后的寿诞,一旦大姑娘想不开,真把东西送到上面去,那咱们……”

    贾琏瞪眼兴儿,示意他安静下来。琢磨了会儿,他忽然笑起来,“倒来得及,她们闹得事儿就叫她们自个儿想办法去。你去扛一捆稻草,送到王夫人跟前,就说是我的礼物。”

    贾琏说罢,浅笑一下,便出门上车,前往户部。

    今天不是上朝日,但贾琏还是早早地穿了官服赶到了户部,作为新人,也是新手,他肯定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要提前熟悉环境。

    贾琏到的时候,刚巧有个南档房的堂书在,领着他做好了入职相关的手续,便带他去了户部正经办公的地点。尚书处于宽大的正殿内,贾琏作为侍郎,则被分派到距离尚书处不远的一处厢房内,屋中分内外两间,外间有十二张桌子,桌上被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各类文书。一进里屋,反倒比外面更大气些,映入眼帘的就是北墙上字画对联,内容无非就是说一些勤勉为国之类的话。屋内设有两张相气派的檀木桌案,靠东窗的最大,也最气派,另一章桌子则小些,离门口不远。西墙那边还有两大张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类册子,再就是一些花草瓶瓶罐罐的装饰了,总提布置还算文雅。

    堂书笑着给贾琏示意那张最气派的大桌案,“以后侍郎大人就在此处办公,领一张桌子则是周主事的,这会子还没来,估计也快了。外边候命的有四位郎中、两位员外郎和数位文书。而今人还都不在,等他们来了,自然会一个个来拜见侍郎大人,您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他们这些人就是。”

    贾琏点点头,跟堂书道了谢。

    堂书赵中正惶恐不已,“侍郎大人千万别折煞下官了,能为侍郎大人引路可是下官的福气,下官到现在还高兴得了不得呢,开心自己今儿个早上睡不着觉,能早些来,结下和侍郎大人的这份儿缘。”

    “你倒嘴巧,行了,我自会记得你。”贾琏拍拍赵中正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了。

    贾琏一个人负手在屋中,自然就徘徊在那些书架之前,他大概扫了一眼,多是有关各州省土地、粮食等方面的档案记载。

    贾琏随手拿了一本翻阅,只能看懂个大概。虽然他穿到这已经有两年了,读了不少书,也有去体会古代人的句式,但公函信件书册之类那些咬文嚼字的句子他还是不能摆正百分百看懂。这可是在户部做事儿,皇帝眼皮子低下领活干,可不容半点有失,所以他必须谨慎

    所幸他现在是直升的户部侍郎,有很多下属可差遣。这些人可都是全国性考试里选□□的人,个个才华横溢,找个人帮他翻译一下应该不在话下。

    贾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东西,果然有一些各地清吏司呈报的信函。

    贾琏搓搓手,准备这就拉拢了一个好相处的下属。

    大概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正点办公的时辰。贾琏就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很是热闹,讨论最多的还是他这位近日就要上任的新户部尚书。

    “我的天,你们不知道,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耳鸣了呢,还不足十七岁的少年,少年啊,要做咱们的户部侍郎大人。”

    “可不是,我年纪的一半都比他大。”

    “不过听说是一位高才之士,听说就是他出的主意,让皇上一直困扰的军粮问题得以顺利解决。”

    “对对对,这点是厉害了。”

    一群人附和最后一句后,突然都不说话了。

    寂静之后,接着就传来窃窃私语,其中也掺杂着低低地笑声。

    “周主事这次肯定不会甘心啊,等了那多年,就盼着这次升迁,结果却被个年轻小子给占了窝。”

    “有好戏看了。”

    又是一阵哄笑。

    接着,就有个响亮地声音问:“你们说,这位侍郎大人会不会新上任头一天就被周主事逼得哭鼻子?”

    “难说,哈哈哈……”

    这回的哄笑更加猛烈了。

    自己的年纪被人家看低了。

    贾琏端坐在桌案后,轻轻勾着嘴角,似乎很享受这种嘲笑。

    外面人有小声叽咕了一会儿,突然就静了,接着大家都纷纷喊着“周大人”。

    贾琏料到是他屋里这个周主事来了,变托着下巴,看着门口,瞪着。

    周庆元进门之后,冷着脸扫视一圈屋内众人,见他们个个面带笑意,心里极不舒坦,厉害道:“都嘻嘻哈哈什么,还不快各自归位,好生干你们的活去。再笑,别叫我抓找你们的错处,不然有你们好看!”

    众人纷纷瘪了嘴,低着头兴致缺缺的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周庆元看眼至始至终一直安分坐在原位的程书良,转而问众人:“侍郎大人来了么?”

    见大家都摇头,周庆元才松口气,转身阴沉着一张脸进门。一进门就见自己桌上没有茶,满面怨气地开口就喊:“泡茶的都死哪儿去了,可是不想活了?”

    外头当即有跑腿的小厮应承,笑呵呵的端了茶进门。这一进门不要紧,她感觉见西墙的书架后似乎有人影,就转头敲过去,刚好看见一位面容清俊,眉目朗朗的少年从书架后走出来。

    端茶的小厮惊了,慌手慌脚的弄斜了托盘,茶水当即就潵了出来。

    周庆元正要接茶,被小厮的举动冲撞了,当即抬腿就踹了那厮一脚。

    哗啦啦!

    茶杯连着托盘都掉在了地上,小厮因为腿部受力,直接是狗啃屎,头朝地结结实实的摔倒了。

    “没用的狗东西,上个茶还能弄洒了,养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养条狗。”周庆元恨恨骂道。

    小厮忙爬起来,跪着给周庆元赔不是,转头朝贾琏的方向,也要赔罪。

    周庆元却只见小厮赔礼不真诚了,抬脚还要踹。

    “周大人何必这么大脾气。”一声清朗的声音入耳,让周庆元顿然恍惚了,他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屋里第三个人传来的。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见一面容隽爽的少年立在地中央,背着手,面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周庆元再怔,动了动唇,刚想骂这屋里哪来的野小子,忽意识到而今圣上新封的户部侍郎就是个毛哦图小子。

    小厮早已磕头,大声给侍郎大人请安了。

    这一声请安,喊得屋外头的都安静了,十分静,这会子若是掉根针下去肯定能听得清清楚楚。

    贾琏打发那小厮出门,顺便也叫他帮自己泡杯茶。

    小厮见逃过一劫,感恩不尽,十分惶恐地点头应和,退着步子出去。

    周庆元暗中打量贾琏一番,气度倒有,模样也有,只是这年纪未免太稚嫩了些,只怕还涉世未深,连最基本的人与人的关系恐怕都理不清,就跑来户部做这么大的官,可真有胆子。皇上也是,这孩子不过是靠运气解决了军粮问题,随便封个空头爵位给他享受后半生就是,何必把户部的实职交派到一个孩子身上,这不是拿国家社稷开玩笑么!

    周庆元越想越气愤,在想想自己这些年,在户部鞍前马后累死累活干了那么多年,眼看就要从堂主事升为侍郎了,却被这个幸运小子横插一杠,何其不公!真没想到,而今的官场已经堕落可笑到这等地步了,要不是他心怀国家心怀社稷,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当真不想跟这类蝇营狗苟之人混在一起。

    哼!周庆元斜眼瞧一眼贾琏,不就是个运气好的马屁精么,他可不怕。对这种小孩,他连装都懒得装。

    “周大人自小学得礼节是这样的?”贾琏笑问。

    周庆元张大眼,没想到贾琏竟然不起不恼,笑着问他这种问题,人家这挑衅的能耐可比自己高。

    周庆元不情愿的拱手,冲贾琏行礼,“下官户部堂主事周庆元,见过侍郎大人。”

    “周主事的职责都是什么?”贾琏问。

    周庆元蹙眉回道:“承接交发一些题奏文移事件,协助大人以及各司处承办事物。”

    贾琏此刻已经坐回桌案后,随手翻着桌上面的信函,听到周庆元的回答之后,特意抬眼瞄了他一下,但也只有一下,轻笑叹了声:“原来你明白。”贾琏便继续垂眸,弄自己手上的东西。

    对方在警告自己注意身份!

    周庆元木了,尴尬地站在那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刚入职的毛头小子给压住气场。

    贾琏见周庆元还傻愣在那里不动,笑道:“别人新官上任都喜欢点三把火,再来个下马威。我却不好这口,但如果周主事有兴趣看我做的话,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满足你。”

    周庆元打个激灵,震惊的看着贾琏,没想到他竟然在威胁自己。刚才自己的确有猖狂之处,且有那小厮佐证……周庆元暗中一咬牙,忙正经冲贾琏鞠躬致歉。他还想继续往上爬呢,不能因小失大。

    “呵,你倒是乖。”贾琏叹了一声,音量微微提高,目的就是让外头那些偷听的人们听清楚。

    贾琏刚到任此处,还未熟悉业务,当然不好大动干戈的来下马威去震慑属下,他在户部毫无根基,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是拉拢人心,绝不能令属下们都对他存了疏离之心,不敢真心为他办事。做官有时候也跟种地一样,要分工合作,犁地的、刨坑的、种地的团结配合,才能令一亩田有好收成。户部这么一个大部门,在京供职人员就计有三多人。必然活杂,事儿多,贾琏不可能一个人撑起这里的天,他需要很多属下协助。

    而眼前这位周庆元,是目前这个部门的根基最深而且声望很高的任务。外面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先看着周庆元的态度如何,再跟风。也就是说,贾琏只有先把周庆元给收住了,外头那些人才会另眼看他,开始信服接纳他,这之后才有可能听命于他。否则,他在那些人眼里始终会是个太嫩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

    里面的事儿引起了外头许多人的哗然,起初送茶的小厮倒地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侍郎大人早早就来了。都很意外,也有些忐忑刚才他们说的话会被侍郎大人听到。这之后,就听见屋内周主事和侍郎对质博弈,侍郎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就把周主事治得服贴。众人都开始服气起来,料想这位御封的少年果然是一位高才之士,自是不能用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想法来衡量。

    接下来,贾琏叫每个人进屋谈话。每个人都会问三两个问题,然后记录在册。贾琏的目的是为了粗略了解每一个人的情况,再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大概推敲性格,做到心里大概有个数。比如什么人办事更可能靠谱一些,什么人靠不住尽量避免不用之类。

    谈话之后,在众郎中、员外郎和文书等荡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大家都议论着侍郎大人的清俊美貌,也猜测侍郎大人会在小本上会记自己什么。这事儿一下午的工夫就传遍了户部,立刻改观了贾琏在户部的影响力。

    贾琏最终挑选了一名叫程书良的人,年纪三十三,蓄着八字胡,举人出身,位居七品文书。人看着老实巴交的,言谈却很稳重,在户部干了五年,一直本本分分地尽责,问什么都能答得出。

    贾琏把他唤到跟前来,细问了程书良的家世。出身于是普通百姓人家,家里有百亩良田,一直供他们子弟三人读书。而今只有他一人有出息,俩兄弟和家中的妻儿老小都借着他的光搬到京城,同他一块过活。程书良的兄长在京外一个县衙做师爷;三弟则在荣府做清客的,也在古董行做事,而今随贾政外放出去了。

    贾琏没想到这一问,还会有个跟荣府有瓜葛,“你那弟弟叫什么名儿?”

    周庆元:“程日兴。”

    贾琏从来都不怎么关心贾政的事,只依稀印象里觉得似乎是有这么个人。

    程书良见贾琏问过这话之后就不言语了,心里咯噔一下。早听说荣府二房和大房不对付,自己多嘴这一句,莫不是着了嫌弃?

    程书良忙道:“我这弟弟最是没出息,耍着性儿来,家里老娘都管不了他,我更不好管太多,却也早跟他说过,跑去做什么清客不是什么好出路。”

    贾琏依旧蹙眉。

    程书良急得直冒冷汗,道:“等我今儿个回去,这就书信一封,叫他早点回来,干些正经事!”

    贾琏抬眼看他:“你这话不对,做清客也有出路好的,只是你这弟弟选择在我们荣府做清客,当真没出路。”

    程书良怔住,还头一次见着这么自贬的。自古家丑不可外扬,就算荣府而今没落了,侍郎大人也未免说的太实在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并没别的意思,也没有介意他在我二叔那里做活,你不要多想。”贾琏拍拍程书良的肩膀,“以后我经常找你,帮我解决一些文书之类的事,可能会任务重,过于繁琐,在这里先道声谢。”

    程书良吓得立时腿软了,差点给贾琏跪下,他立马作揖表示不敢当。“能为大人您鞍前马后是下官的福气,岂敢让侍郎大人言谢。”

    “那我便不客气了。”

    贾琏也不推拒,这时候太谦虚反而不好。贾琏抬首,见天色不早了,而今户部的人页早已散得差不多了,便表示要捎带程书良回家。

    到了程府后,程书良痛快地下了车,再给贾琏鞠一躬告别。

    贾琏点点头,转头扫一眼,便一直目光定定地盯着程府方向。

    程书良尴尬了半晌,跟着贾琏的目光看过去,正看见自家墙头上伸出一只树杈来,上头满满地挂着青楞楞的果子。程书良怔了下,仔细想想,这好像是他家的李子树,当初搬家的时候,老太太特意叫人挖了两颗苗子带回来的。说这树是有福气的,家传的,必要留种才行。

    程书良怎么看贾琏都是在瞅那棵树,可转念一想,以人家世家公子哥儿的眼界,没必要盯着一棵果子还青的李子树眼馋啊。荣府那样富贵的人家,什么新鲜物没吃过,还差一口李子?

    程书良从贾琏的角度再看,除了那棵树,就只剩下他家的青瓦白墙了。这侍郎大人更不可能对他家的瓦墙感兴趣。

    程书良内心纠结了半天,仍旧是没个答案,一脸疑惑的呆呆地仰望着车上的贾琏。

    这么久了,侍郎大人还在盯着那棵李子树。

    程书良:“……大人您?”

    依旧被无视了。

    程书良默了会儿,弱弱的问:“大人,您是看好那树李子了么?而今还没熟,等熟了,属下必定叫人摘一篮子送您。”

    贾琏这才回神儿,直接下了车。

    程书良忙惶恐地迎接,“大人?”

    贾琏:“你家这树李子什么品种?叫什么名儿?而今长了几年?你老家又是那儿的?老家处可还有这样的李子树?”

    程书良被贾琏一连串的问题问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