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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皇后所料,沈宁前脚一走,庄妃立刻就到了。东聿衡此刻哪里还有心思见她,谁知庄妃也十分愤怒,被万福拦在门外还不停向里头高喊,“陛下,您就眼睁睁地看着咱们丰家受欺辱也不闻不问么?那皇贵妃简直是无法无天,连我哥哥也敢打了!您若是还袒护她,我丰家也再无颜面了,太后娘娘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庄妃拉回去!”东聿衡的声音自里传来。
“表哥,表哥,你是走火入魔了么!我哥哥也是你的弟弟,你连弟弟也不要了么!”
“拉走!”如雷般的声音显示出主人的暴怒。
万福不敢不从,只得对整个人都快压在他身上的庄妃稍稍用了几分力道,立刻引来庄妃的尖喊:“痛死我了,死奴才!”
万福充耳不闻,强硬地将庄妃“请”了出去。
皇后很快知道了这事,她坐凤椅上沉思起来。
皇贵妃与天家争执,又当众殴打朝廷命官,这两件事若是好生利用,正是扳倒她的大好时机。她若是一倒,二皇子也就跟着失了势。
明明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她却迟迟兴不起心思。
她愈接触沈宁,就愈发觉难以理解。她是后宫的异类。
不说她在民间时的丰功伟绩,她即便进了宫来敛了锋芒也让人难以忽视。做为天家独宠的妃子,在这后宫自己也要让她三分,她却从不恃宠而骄,也不恃强凌弱,反而还同情宫仆,为奴婢制定保护。她分明有大主意,却又好似没有野心,就连后宫之事她也从不插手,安安静静地听从吩咐。奕儿偶尔提起她来总是十分信任,她这回还给奕儿未出生的孩儿求得开光如意……这样一个看似无欲无求聪明睿智之人却宁愿四面竖敌也要霸占独宠,似是自相矛盾,又似情理之中。
好似只有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只有她做得到这样的事。
孟雅其实打心底有些嫉妒她,说是嫉妒,或许羡慕更恰当些。
她一生被困在皇宫这座笼牢,自觉早已平静如水,只除了偶尔读书时期望亲眼看一看山光水色,白草黄云,一切都看似很好。
然而沈宁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出现了,她不仅吸引了天家的目光,也吸引她的目光。她桩桩件件的故事,都如毒药一般沸腾着自己的血脉,原来妇人还能如此!
沈宁就像她心底最深处的向往。她渴望与她成为知己,与她谈天论地,然而二人身份却注定不能容许。
但她现下真要落井下石,亲手除掉自己平生惟一敬佩的女子么?
沉默久久,孟雅叹了口气,无声地摇摇头。
沈宁沉着脸走在回宫的路上,交待琉璃将沈夫人请进宫来。
琉璃犹豫答道:“娘娘,陛下这两日并不许外臣探视后宫。”乐华郡主是皇亲,探望的安老太妃是常例,故而能进了后宫。谁能知这从来不管事的乐华郡主竟也能知晓这事儿。
沈宁闻言,瞪了她一眼,“连你也瞒着我,我还能指望得上谁!”
琉璃愧疚不已,喏喏不敢言。
回到春禧宫,沈宁恢复了些许冷静,对琉璃道歉,“方才是我情急了,抱歉。圣上有旨,你们也不得不从,我也是明白的。”
琉璃顿时下跪道:“好娘娘,您这时候了还想着奴婢,奴婢真真死而无憾了!只是现下情形不利,还请娘娘先想应对之策罢!”
沈宁明白她说的是自己失控打了丰宝岚的事,但她这会儿脑子乱糟糟的,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没功夫想这些。”现在要怎么样让皇帝还回子祺的骨灰才是当务之急。
“娘娘,”琉璃急道,“李爷之事顾然令人惋惜,然而您倘若连自己都顾不了了,又怎能顾及他人?”
沈宁冷笑一声,“他还能把我打入冷宫不成?”他若是真这么黑白不分,她也认了。
“娘娘……”
“行了,不提这个,我且问你。”沈宁打断她的话,“盗人骨灰,究竟有何作用?”
“这……奴婢愚昧,不曾听闻此等故事。”
“那你猜测是用来做甚的?”
“这……”琉璃支吾不敢言。
“快说。”
“奴婢斗胆,以为恐怕是用来镇魂的罢?”
“镇魂?”
“正是,奴婢在民间之时,曾听闻山间野史,说是一个员外爱妻心切,不忍其魂魄离去,因而请了道士对着尸骨日夜作法,强留其三魂七魄。”
镇魂?东聿衡盗李子祺的骨灰是为了镇住他的魂魄?
“娘娘,”琉璃犹豫片刻,想说出一件这两日她打探来的事,来弥补她隐瞒于她的愧疚,“奴婢听闻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讲。”
“是……奴婢这两日听说一件旧事,好似娘娘假死时日,陛下也曾为娘娘立庙设案,请了高僧作法。听说……作的也是镇魂的法。”
皇后求见皇帝,也是等下了钱粮以后。
她寻思这会儿东聿衡的怒气也应过了,该是能心平气和地处置这已快炸了锅的事。
皇帝在乾坤宫见了她。
孟雅一如往常笑脸吟吟,却也并不拐弯抹角,而是说道:“皇贵妃不知与丰大人之间有什么误会,竟然冲动地在大庭广众下与丰大人有了龃龉之争,现下后宫纷乱,连王太妃也惊动了,臣妾想着好歹也该有个交待才好。”
岂止后宫,有得知此事的大臣下午参奏不断,说是定要将此事分个是非曲直,却又不约而同地认为不论对错,皇贵妃此举僭越王法,藐视朝臣,请求惩处。
东聿衡憋了一下午火气,既为沈宁因李子祺之事不管不顾,也因朝臣参奏沈宁不快。他语带不善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孟雅瞅了瞅龙颜,语带斟酌地道:“臣妾想着,皇贵妃平素谦和温柔,连奴婢也不愿打罚的,此番冲动失控,其中定有难言之隐。”
这两句话好歹让东聿衡脸色好了一点。
“然而多人亲眼目睹,恐怕是不罚也难以服众。臣妾以为,不如假装让皇贵妃去冷宫几日,待风波过去,再接她回春禧宫……陛下认为如何?”
孟雅这番建议,其实可能是惟一的解决之道。后妃对朝臣拳打脚踢,可说是闻所未闻。倘若她不是皇贵妃,处以极刑也是无人置喙的。
东聿衡也明白其中利害,但他皱眉想了片刻,竟是摆了摆手,“不可。”
皇后这回是真的惊讶了,“陛下?”她原以为他一定会同意这般做法,没想到他居然并不采纳。他的心思,她也愈发拿不准了……那丰宝岚盗皇贵妃前夫骨灰,难道真有其事?莫非还是他幕后主使?
“皇贵妃……不能罚。”东聿衡背着手,沉沉叹了一声。
“这……不过是瞒天过海,短短几日罢。”
“即便是一日,也不行。”皇帝断然道。
孟雅吃惊不小,她明白皇帝是动了真心,但没料到他溺爱至此!
“这事朕自有主张,你便不必管了。”
等皇后走后,东聿衡独自一人坐在安泰堂里,十指交叉轻弹,神情似有焦躁。
皇后提出的的确是良策,他只要让沈宁避过这一场风口浪尖,其余琐事也就好办许多。然而他却不想用又惩罚她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不能罚她……
倘若是李子祺,他不会让沈宁受委屈。他能为了隐瞒沈宁的秘密不惜杀掉所有知道她来历的人,他为了她的安好可以亲手写下和离之书……而自己已一再让她受苦,她为他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宫,要孝顺太妃,带养不是她亲生的皇子,与后宫虚以委蛇……如若他为了这事处罚于她,她定会与他离心罢。
皇帝从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但他也认为沈宁没有错——虽然她的行为让他很不高兴。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但这也昭示着李子祺在她心中的地位,他竟让她失了控……
下颚一紧,黑眸顿时阴晦如墨。
他独自静坐许久,自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沉香木盒,神情复杂地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
这是他复召丰宝岚时,他献上的玩意。是自己年后命他回峑州打造的给沈宁的礼物。
又隔片刻,他像是下了决定,起身喊道:“摆驾!”
皇帝到春禧宫时,沈宁神情淡淡地接了驾。他这会儿却表现出宽宏大肚不跟她一般见识,反而还似笑非笑地逗她,“瞧瞧你这样儿,朕是欠你几吊钱么?”
沈宁心思有点复杂,不理会他,径自倒了一杯茶水自顾喝起来。
“瞧你这小心眼,朕不过是声音大了些,又没有骂你打你,你就与朕闹别扭了?”东聿衡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蛋。
沈宁撇开头,板着脸道:“你这会儿又来招惹我。”
“朕还能跟你这妇人一般见识?”皇帝坐上了榻,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做什么?”沈宁拿着她专用的海棠花形玉杯慢慢挪过去。他这样儿是不是表示他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了?无论如何先要回李子祺的骨灰再说。
“朕前儿不是跟你说了,有一样礼物要给你。”东聿衡一面说,一面拿出锦盒放在小几上。
“是什么?”沈宁的视线望了过去,心想无论是什么奇珍异宝她也不会因此妥协的。
皇帝看她一眼,扬唇打开了木盒。
沈宁看清里头的东西,玉杯无声而落,在地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宁自觉失态,电光火石间她爽性无比惊讶地捧着脸叫道:“黑玉福祸兽!你真的找到它了!”
盒子里头,在现代所见的黑玉福祸兽此刻正在烛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令她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皇帝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是找到了它,是朕让丰家刻意雕琢的。”
沈宁的大脑“嗡”了一声。只觉大脑所有的线路全都断了,心跳早已不受控制地如狂跳如雷,扶着脸庞的双手也全然僵住。
难道……那块玉佩是因东聿衡的命令才诞生的?她以前找不到是因为它在这个世界还不存在!
原来如此,丰家忌黑,也惟有皇帝能让丰家雕出一块黑玉福祸兽来!
东聿衡凝视她眼中的震惊与嘴角的紧绷,心头异样划过。
这几年来他派出去的探子一个也没能找到沈宁入李府前的痕迹,就像她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一般。
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先时他不愿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问她,然而事情愈发离奇,他有些失去耐心了。正值看见西迄的贡品,忽而有了想法,隔天便让丰宝岚带回峑州令族中雕出玉佩来。
只是她的反应……不似惊喜,反而全似惊讶。
沈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时心乱如麻,老天爷!居然是这么回事!
“宁儿?”
“啊……”沈宁缓缓地放下了手。
“近来还梦见黑玉么?”
“少了……”
“梦中还有什么?”
“……我只梦见那块玉佩,也没梦见其他。”她讷讷地答道,脑中空白一片,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
在她已死了心的时候又给她希望……如果这真是那块黑玉……
“你不过来看看么?”东聿衡道。
“哦……”沈宁此刻就如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她慢慢走到面前,手像灌了铅似费力地抬起来,手指带了丝颤抖地伸向木盒,如果,她碰一下,她就回到了现代……
她抬眼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心下重重一跳,长指握成了拳。
与此同时,一只大手遮住了福祸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