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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道:“你不是抱怨累坏了,怎么还不回自己房间睡觉。”田青苗娇声道:“昨日为着别跟新娘子‘见早’了,这新房人家还没来看过呢。”她边说边打量着新房的陈设,直接走到喜床上摸着那大红的鸳鸯被面,跟着躺上去打了几个滚,感叹道:“这新东西就是舒服,松软极了,哪像我床上那些用了多年的棉絮,硬邦邦石头一般。娘今晚我不走了,跟您一起睡新房好了。”
周氏不客气地一手拉起女儿,低声斥道:“快起来,这也是你能睡的地方!赶紧出去,自来是婆婆看守新房,哪有小姑子看的道理。你三哥三嫂要是知道了不得怪我!”田青苗道:“我三哥自来疼我,他才不会生气呢,我三嫂那人嘛,看着就不是个好说话的。可是娘咱们不告诉他们不就好了。”周氏坚决摇头:“不合规矩,祖宗会怪罪不吉利的。”田青苗嘴巴嘟得老高:“真小气真偏心,您和我爹呀这心都偏得没边儿了,对我三哥三嫂看着明显就比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他们看重。”
周氏脸色大变:“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样都是我儿子儿媳我待谁不一样!臭妮子再胡说八道我揍你了,还不赶紧给老娘滚出去!”田青苗哼了一声:“说您小气您还不承认,不让我睡新房,多瞅一眼又怎么了。”待见到那书架不由大声嚷道:“我就说我三哥前些日子四处找板子还特特拿到人家起房子人家那里请人家那木匠给刨光,原来是为着做这个东西。不用说肯定是我三嫂叫他做的。我三哥可真听三嫂的话。娘,我真替你和我爹担心。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周氏不悦道:“你一个小妮子背后非议兄嫂成何体统。”田青苗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什么非议,这不咱们娘儿两个说说嘛。横竖又没有外人。”田青苗踱步到书架前:“到底是识文断字的,三嫂这嫁妆里头除了书居然有纸笔呢。”田青苗乱翻,周氏皱眉斥道:“妮子家的懂不懂规矩,这是你三嫂的东西,你说你翻什么翻!”
田青苗不以为然地道:“娘您可真是。三嫂的不就是三哥的,我三哥的东西我看看怎么了。”田青苗抽出一本书,随便翻了翻,可惜一个字都不认识,只好无趣地放了回去。她转而跑到梳妆台前,看到姚舜英没有收捡进去的胭脂水粉,不由眼睛一亮,飞快打开挖了一坨涂在脸上开抹。周氏大惊。赶紧跑过去制止,可到底慢了一步。看到那凹陷下去一个大洞的胭脂,周氏不由大怒,指着女儿骂道:“你个死妮子眼皮子怎么这般浅,你是八辈子没见过这东西吗?”
田青苗翕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嘴道:“可不就是没见过。娘您不知道我上回陪表姐去县城‘天香楼’买胭脂水粉,人家拿出好几种供表姐挑选,这是比较贵的一种。我当时一闻着这气味便喜欢上了。可是姑姑嫌太贵了舍不得钱,最后买了另外一种便宜的。三嫂怎么会买这么贵的,娘您说是不是我三哥私藏了银子悄悄买给她的。不然咱家给她的彩礼钱和表姐夫家给表姐的差不多,凭什么她家就舍得买了。”
周氏呵斥道:“小妮子家家的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三嫂娘家本就家境殷实,哪里是你姑姑家能比得上的。更何况她以前不是在县城里帮她一个表姐做事嘛,兴许是她自己攒下的钱买的,也有可能是县城那表姐送的。”田青苗不相信:“人家会送我三嫂这么贵的东西。这胭脂水粉加起来恐怕不少于二两银子。”周氏道:“听说她家那表姐家开了一个好大的铺子,二两银子在人家眼里算不得什么的。”田青苗一副艳羡的口吻道:“那么有钱啊,那她表姐不是得成日里搽这胭脂啊。嗨,人家怎么就嫁得那么好。”
周氏冷哼道:“你三嫂那表姐是给人做填房,前头娘子留下一个女儿,一嫁过去就给人当娘你也愿意?”田青苗听了扁了扁嘴,一个劲儿地摇头表示自己才不肯给人做后娘,接着狠声说道:“都怪我三哥,你说他当初要是答应娶那些富商家的妮子,咱们一家不都跟着享福了。哎呀,当初人家焦三郎入赘都能答应,为什么我三哥连娶一个回来都不肯呢?都怪我三嫂害人!”
周氏气道:“你这妮子好生没志气,就指望卖掉你哥哥换取一家子的荣华富贵!”田青苗反驳道:“什么卖掉我哥哥,明明是娶不是入赘嘛。说来说去都是我三嫂害人,要不是她缠着我三哥,我三哥能谁都看不上眼!”周氏脸色大变,奔过去一把捂住女儿的嘴,顿脚道:“闭嘴,你上哪里听来的疯话!这话要让姚家祖父李家祖母听到,不得撕烂你的嘴!”
“你个不晓事的婆娘,明明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掌她的嘴。人说慈母多败儿,都是你这婆娘心软下不得手才教出这般没羞没臊不清不楚的女儿出来!”外头忽然有人高声喝骂。“爹!”“大郎他爹!”母女两个脸色大变。外头田阿福因为忽然有事想来问一下妻子,却在外头听到女儿这样的浑话,不由勃然大怒。“苗娘你给我出来!”
田青苗面如土色,赶紧躲在周氏身后颤声道:“娘我不出去,我怕!”自从正月初二拜年田青苗跑出去那一回之后,田阿福对女儿就没个好脸色,看她做什么都不顺眼,说话经常是恶声恶气地。周氏知道丈夫被女儿的话激怒了,女儿此时若不出去或者自己插手求情的话,丈夫只会更加生气。于是轻轻推着女儿,小声劝道:“赶紧出去,不然你爹更生气!”
没了靠山,田青苗只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走出了新房。“你跟我说你方才那番话到底是是你自己胡说的。还是听了什么人说的?”田阿福沉声问道。田青苗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怯怯道:“没。没听谁那样说,是,是我自己想的,我和表姐一起闲话来着,说来说去就说到这上头。然后我们两个觉着我三哥不是到过李家几次嘛,肯定是我三嫂见了三哥长得俊,便死缠着我三哥。”
田阿福板着脸道:“当真如此,不是听外头谁说的?”田青苗点了点头。田阿福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厉声道:“你一个妮子家家的,居然去揣摩你哥哥嫂嫂的事情,什么见三哥长得俊,便死缠着他之类的话也是你能说的。你当人家都跟我一样家门不幸养出你这样没廉耻的女儿出来?”田阿福越说越气。恨铁不成钢地道:“表姐表姐,那妮子不是个好东西,你往后不准再跟她来往,便是嫁人了都不准。幸好你三哥当初铁了心地不要她。真是丢死人,我们做长辈的还没晚辈看人看得明白!”
女儿方才说姚舜英的话若是传到李家人耳朵边,姚承恩李氏不知道该做何想,真那般的话自己两口子真是没脸做人了。这个女儿真是太叫人失望了,想到这里田阿福怒火攻心。忍不住扬手给了田青苗一巴掌:“我打死你个没规矩没廉耻的妮子!”田青苗吃疼,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朗他爹,这可是新房边上。咱们可不能吵嚷,传扬出去不好听。”周氏疾步奔过来一把抱住田阿福的胳臂劝道。一边对女儿使眼色,田青苗知道田阿福的脾气,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哭出声。田阿福对女儿恶狠狠地警告道:“你原先诋毁你三嫂的那些话再不准说一个字,若是叫老子再听到你胡说八道或者跟别人提起这事,老子打死你这个祸水。全当咱们没生养过你这孽障!”
新房这边闹出了这么的动静,田家除了已经睡下的小孩子,其他的人都跑了过来。田家大郎的妻子焦氏因为怀孕精力不济早早睡下,老四田青石也睡下了,跑过来看究竟的只有大郎田青山和二郎田青岩张氏夫妻三个人。见自家老子扬手似乎还要揍自家妹子,田家老大赶紧抢过来劝阻。老二则冲自己婆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将自家妹子拖走。偏生张氏仿佛不看向丈夫,只管看着田青苗和周氏。
张氏早看这个小姑子不顺眼,上次正月初二田阿福揍女儿她没看到听都没听说过,这回这个被公婆以及田家四兄弟捧在手心里的的小姑子居然挨了巴掌,简直是太大快人心了。好可惜,不知道她是为着什么挨打。出了那么大的丑,小姑子自己肯定是不会说的,公婆更不会说,要是早到一步就好了。见自家婆娘泥塑木雕一般半天没反应,田青岩忍不住在她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张氏吃痛,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好上前去拖田青苗。
儿女都走了之后,田阿福狠狠瞪着周氏,怒斥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上回差点叫全家人蒙羞,这回这话要是传出去又是一场天大的祸事!明明是你儿子发疯一般非人家不娶,咱们又为着避开浑水镇段家那位小姐对儿子的纠缠,费了好大劲才请动二婶去求的亲。听说姚家叔父起初并不太满意我们三郎,人家想给孙女找个识文断字的女婿。怎么到你女儿嘴里倒成了人家缠着你儿子了。”
周氏不服气地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们三郎配不上姚英娘?我们三郎那可是……长相又那么出众。要不是这孩子死倔,当初随便挑一个都比她家强!”田阿福怒极反笑:“难怪了,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莫非你也跟你闺女一样,为着没能卖掉儿子换来荣华富贵而后悔?”周氏气得嘴唇发抖,半天颤声道:“田阿福,你血口喷人!我要是贪图荣华富贵,当初我会……会带着,带着孩子从京城跟你跑到这破地方受穷!”
田阿福见自家婆娘气得狠了,反省一下也觉得自己话似乎说得有点重,可是又拉不下面子来认错,便在别的地方继续发难:“这都那么久了,什么消息……你还以为你儿子了不得呢?咱们三郎除了模样出挑力气大一点还有什么?人家李家的家底咱家比得上?人家那妮子可是连解元公都佩服的,还有那侯家的公子都要喊那妮子一声师傅的。那妮子除了识文断字,做起乡下人的活计来也不差。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子。哼,幸好咱家三郎有眼力。知道哪些是黄铜哪个是真金。嘿,人家的闺女怎么就教养得那么好,咱们家怎么就教出那样的孽障出来!”
周氏哼了一声:“我何时说过儿媳妇不好了,我只是不爱听你说我儿子不好!孽障孽障,那是我一个人教出来的?还不是你们父子五人惯出来的!小时我一说苗娘。你们便一个二个地跳出来求情,什么她最小又是妮子娇气些也是应当。这眼下她成了这番样子,却全怪罪我一个人了。你也不想想,苗娘之所以闹出那样的丑事,还不都是你那好外甥女撺掇的。还有你那亲妹子,我将闺女交给她她是怎么看管的!”周氏越说越气,“不跟你说了,我守新房去了!”说完气呼呼转身进房关门。老两口不欢而散。
“方才新房那边到底是为着何事,我似乎听到苗娘哭了。”田大郎媳妇焦氏被惊醒了,问回房歇息的丈夫。田大郎心疼自家媳妇大着肚子还在为弟弟成亲操劳,本来上床都极为小心的,没想到媳妇早已经听到动静了。“啊,那个,妹妹不知道怎么触怒了爹,似乎挨打了。”“挨打。爹可是从来没舍得动妹妹一指头的,为什么今晚会发那么大的火?”
对女儿做下的事情,田阿福虽然瞒着儿媳妇。但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而且严令他们往后不可再惯着自家妹子了,不光不能惯着,还要从严管教监视。田青山不好跟妻子说爹已经揍过妹子一次了,只好推脱道:“爹娘没说我们也不好问,老二家的将妹妹拖回房后我们便离开了。爹在气头上谁敢多嘴去问缘由。”焦氏沉吟道:“娘今晚不是该守新房吗,妹妹跑新房那边做什么?是不是苗娘动了新房的东西,或者说了什么不当的话?可爹也不能发那么大的火呀。”
田大郎道:“妹妹怎么会去动新房的东西,她又不是那不懂规矩的妮子。”焦氏暗自冷笑,心道:你那妹子都算懂规矩的妮子,那天下间恐怕就没有那不懂规矩的妮子了。当姑姑的背着人跟侄子侄女抢东西吃,当面给嫂子使绊子,见了好东西便想抢到手……不规矩的事情她做得少吗?她心里满是鄙夷,嘴里却笑道:“那是,只是苗娘向来小孩子心性,许是弟妹的陪嫁里头有什么她没见过的东西,一时好玩翻动了一下,叫爹碰见了。爹为着三弟能高攀娶上三弟妹,对李家人很是感激,自然不允许新房出一丁点岔子。”
田青山觉得自家婆娘分析得有道理,感叹道:“可不就是,弟妹的嫁妆那还真是丰厚。那些家具被面样样都好,甚至还有文房四宝呢?你看到没有,还有好大一摞书呢。哎呀,不愧是秀才家的闺女。”焦氏差点嗤笑出声:秀才家的闺女又如何,这嫁给了泥腿子那就是个乡下婆娘,抬这么一摞书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装读书人家的小姐,指望着家里人供着她不叫她下地做活计?想了想似乎真有这可能,公公那般看重她,今日小姑子挨打十之*便是跟她或者是她的嫁妆有关。
不行,得想个法子。这个家里养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小姑子已经叫人受不了了,若是又再养个闲人,自己和张氏不得累死。再则说了,自己好歹也是长媳,自家儿子又是长孙,公婆看重的人也应该是自己才对。可是自己因为娘家家境不好,老要夫家提携,在夫家怎么都不敢挺直腰板。只有一味地装贤惠大度百般容忍小姑子的刁难,弟媳张氏的挑衅。嗨,姚氏还真是命好啊,那姚承恩不过是她的叔祖父,可是人家一家人偏生待她那么好。你看人家的陪嫁,再对比当初自己的,真是要多寒酸有多寒酸。再看人家头上插的耳上挂的手腕上戴的,更是气死人。别说金的玉的,她这辈子连银的都没沾过,当初夫家给的彩礼大多被爹娘昧下,自己就得了一根铜簪子一个铜镯子。
田青岩张氏两口子回到自己住的西厢房,也在猜测着田阿福动手打田青苗的原因。猜了半天无果,田青岩呼呼睡去。张氏却暗自窃喜,这下家中热闹了。当初自己嫁过来那一阵子,可没少吃过焦氏那个笑面虎的亏,怂恿着小姑子给自己使了多少绊子。姚氏比自己可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上有公婆撑着背后娘家得力,你看连她那堂姐都护崽子一般护着她。更重要的是姚氏自己识文断字有见识男人又能挣钱,焦氏想在姚氏跟前指手画脚那是难上加难了,她这会子恐怕愁得睡不着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