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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师其羽。
怪不得履霜欲言又止,原来苏棠约了这个人共度上元佳节。某种意义上说,至少互有好感,才可能携手同游,至于是不是郎情妾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徐佑虽然听况肃书推测师其羽是个女郎,其实心中未必深信,只当是戏言而已。毕竟萍水相逢,后会无期,是男子,或者是女郎,对他而言没有太大区别。
没想到今夜在灯市中又再次碰到,于情于理,徐佑都不能视若不见,带着何濡等人走了过去,笑道:“苏女郎,好巧啊!”
苏棠偷偷的看了眼身边的师其羽,粉嫩的俏脸微微泛起红晕,不知为何感觉到一点点的心虚。可她的性格向来不输男子,思维方式也近乎背离世俗,转念想想,自己跟徐佑又没有任何关系,和别人一道出来逛灯市没什么可心虚的,轻声笑道:“是啊,我还当郎君喜静不喜动,不会来灯市赏灯的呢……”
她确实问过履霜,徐佑会不会来,履霜给她的答案是不知道。因为当时徐佑忙着解决小曲山的纠纷,和刘彖斗智斗勇,几乎没有空下来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赏灯?
“整日闷在宅子里,再不出来走走,头上都快要长草了!”
苏棠噗嗤一笑,她和徐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和认知都不太相同,因此常常会有争执,但徐佑说话风趣,没有架子,作为朋友是极好的。不过这会心里总觉得有些尴尬,顿时萌生去意,道:“刚才看郎君大显神威,射中上元第一瘦辞,又不动声色的帮了那个鲁狗儿的忙,今夜算是不虚此行了!”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大家知根知底,徐佑也就不装糊涂了,谦逊道:“此文虎其实简单,只因涉及易经,这才难住了大家。只要稍通易理,射中不是难事。”
苏棠正准备告辞,师其羽突然道:“哦?是吗,听徐郎君这般说,应该很擅长射文虎了?”
徐佑目视师其羽,道:“不敢,猜谜只是碰运气,有时候猜透了出题者的心思,答案呼之欲出。若是猜不透,任你翻遍典籍,也未必能够射中这只虎!”
苏棠没想到师其羽会插话,呆了片刻,忙道:“对了,我忘记介绍,这位是……”
“师郎君,有礼了!”
“徐郎君,钱塘真是宝地,不到一个月,你我已经遇到了三次!”
苏棠左右望了望,愕然道:“你们……认识的?”
遮在幕篱詹后面的师其羽带着笑意,柔声道:“小小,我跟徐郎君曾在龙石山上见过两次。”
小小?
苏小小?
徐佑猛然转头,直直的盯着苏棠,眼神炽热又悲伤。在旁观者看来,他的眼神仿佛多年未见过妻子的士卒戍边归家,满腔热忱却黯然发现妻子已经嫁作他人妇,锥心刺骨不足以平其痛。
苏棠从没见过徐佑如此神色,心下还以为是因为师其羽叫的这声小小太过亲密所致,一时紧张的不知所措,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解释,却又惊觉任何理由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冬至从徐佑身后探出头来,阴阳怪气的道:“苏女郎,原来你的小字叫小小啊,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们竟然都不知道。这位师郎君莫非跟你是旧相识?要不然就是会仙法,这才几天啊,叫你的小字叫的这般亲热。哈,将来成亲了记得告诉我们,好给你送份大大的贺礼!”
她的嘴巴一向刻薄,跟着徐佑之后收敛了许多,但此时此刻若是忍得住,那就不是冬至了。宁可回去被徐佑责罚,也得为自家小郎出口气再说。
虽然她也不知道徐佑为何表现的这么伤感,别看坊间传的沸沸扬扬,连徐佑和苏棠的床帏事都编排了不少,但身为局内人,她一向以为徐佑对苏棠没有男女之情,就算有,那也仅仅是一丁点的好感罢了,绝对不应该因为别的男子和苏棠走的近,就失魂落魄到这样的地步。
不过,徐佑的心思极少有人猜得透,或许将对苏棠的真实情感隐藏的极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听了冬至的讽刺,苏棠的脸色变得煞白,本来还想着解释几句,这会也冷了心,淡淡的道:“不劳费心,我若想成亲,嫁妆还是陪送的起的!”
秋分没理会她们,只是轻轻的握着徐佑的手,仰头担心的看着,道:“小郎,你怎么了?”
徐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拍了拍秋分的肩,示意他没事,然后再看向苏棠。她的青丝,她的鬓角,她的眼,她的眉,她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她叫苏棠,小字小小。
苏小小!
徐佑方才初听这个名字之所以失神,是因为这是他穿越到这个错乱的时代之后,唯一亲眼见到得活生生的,能跟前世的时空紧密联系起来的人。那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读着李杜的诗,吟着苏辛的词,跟着杜牧去扬州赢得青楼薄幸名,跟着秦观去观赏自在飞花轻似梦,然后一同听着绿竹的笛声,伴着柳如是的妙舞,在雨后的清晨追逐着苏小小的油壁车。
青石板上滴答滴答的脚步声,这是少年关于江南最美的梦,可苏棠终究不是那个“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的苏小小,这里是楚国,一个并不存在的王朝,一个平行宇宙里的国度。
徐佑自重生到这具身体内,奔波亡命,疲于立足,其实也很少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乍然听到苏小小的名字,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他熟悉的六朝,似乎那样就可以跟原来的自己产生某种莫名的联系,似乎那样就可以想尽办法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
可等他握着秋分的手,从混乱的思维中脱离出来,只能自嘲的笑一笑。就算这是六朝又能怎样,难道真的有时空穿梭机,载着他再次回到未来?
不可能了,没有区别,楚国依然是楚国,苏棠依然是苏棠,只不过她的小字,叫小小!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徐佑顿时意兴阑珊,拱手作揖,道:“对不住,我突感身体不适,先走一步!师郎君,苏女郎,告辞!”说完转身往灯市入口处走去,不知怎的,热闹非凡的上元夜,他的背影却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孤独和寂寞。
所谓主忧臣辱,何濡虽然智计过人,但对男女之事的认知向来是理论大于实际,只看徐佑的态度和神色,同样以为他遇到了男人们都会遇到的难题——再对一个女人无意,也容不得别的男人肆意染指。
他对师其羽冷笑一声,道:“师郎君,好手段!不过钱塘水浅,藏不住大鱼,小心有日咬了不该咬的饵,终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师其羽淡然道:“受教了!”
何濡和静苑一干人等追着徐佑的脚步匆匆离去,苏棠站立街道正中,心里既茫然又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可又觉得错不在己,而是徐佑太过霸道和自以为是,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冷酷的掉头离去。
世间男子皆以为自己是天,女人是地,高兴了和颜悦色,不高兴了弃若敝履,她苏棠偏偏不一样,她要做自己的主人,不依附任何男子,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不为谁而活,也不会为了谁而负了这份初心!
“徐郎君喜欢你!”师其羽歪着头,看着苏棠,语气中透着几分歉然,道:“或许我不该约你共游上元夜!”
苏棠的眼睛泛起了微微的涟漪,强忍着摇摇头,俏脸上的倔强让人心疼,道:“你不了解徐郎君,他对很多人都好,对我……并没有特别的不同。”
“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
苏棠突然觉得今夜的风有些凉了,缩了缩身子,道:“我不知道!我们争吵过几次,徐郎君固然极好,但也精明世故,处事圆滑,不像真正的读书人那样满腔热血,威武不屈。我想,或许,我和他性子不合,只能做朋友!”
她说出这番话,心口却莫名的痛了起来,眼前一黑,连满街的花灯都似乎黯淡了许多,道:“师郎君,恕我不能陪你了,这会乏困的厉害,想回镜阁休息。”
师其羽很体谅她的心情,道:“我送你回去吧!今夜出来原为散散心,你我都没有带奴婢,这个时辰让你一人走夜路,我不放心!”
“你远道而来,不能因为我错过这一年一度的上元良夜。况且今夜街巷里到处是巡夜的衙卒,比起平时的白天还要安全,不必担忧!”
师其羽不好再说什么,目送苏棠从另一边离开,略微沉吟了片刻,快步往徐佑的方向走去。
“徐郎君!”
徐佑应声回头,看到师其羽,笑道:“师郎君,有事吗?苏女郎呢,没跟你在一块?”他是控制情绪的高手,刚才主要是太过突然,经过走这段路的缓冲,加上被冷风一吹,重新恢复了该有的冷静和城府。
毕竟,那一世,已经消逝在遥远的时空,可以追思,却不能因此乱了心智,
这一世,才是聪明人真正需要抓住的、触手可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