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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殿,山风吹来森森的凉意,天色已暗,无数灯笼点亮了山间各处,给这绝巅云海的风景更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神秘,徐佑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林祭酒,没事吧?”班雨星关心的问道。
徐佑摇摇头,紧了紧衣襟,双手拢入袖中,顺势擦去手心的汗渍。他方才的一番举动实属弄险,要知道韩元忠可不是普通州治的灵官,而是鹤鸣山大祭酒直属的心腹,放出去至少可以出任某个中治的正治或者下治的祭酒。通俗点讲,鹤鸣山的各个灵官是天师道的后备储存干部,培养每个人所花费的人力物力并不是小数目,就这样被他逼着孙冠当众杀掉,不仅影响恶劣,而且一着不慎,很可能祸及自身!
但徐佑别无选择!
要想名正言顺的留在鹤鸣山,这是最快捷也最不受人怀疑的办法,虽然出了点风头,竖了个敌人,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还有比这样摆明车马交朋友更简单明了的吗?
目前来看,范长衣是孙冠和诸大祭酒之间的缓冲地带,排在首位,权力最大,有点超然其他祭酒的味道。这人可以逢迎,可以利用,却不可得罪。
阴长生和张长夜跟韩长策不合,这种不合已经半公开化,双方都懒得遮掩和维持表面上的兄友弟恭。这两人可以走的近些,甚至要试探着得到他们的信任,必要时可以用主动出面打击韩长策的代价来换取他们的帮助和某些有用的信息。
至于卫长安,徐佑决定远离他!
“林祭酒,这边走,我带你去下榻的地方休息!”
班雨星领着徐佑走过迎仙桥,寥寥几点星辰挂在天际,云海中白玉桥两侧却漂浮着十数盏清冷幽明的光,徐佑伸手上去一摸,才发现是悬珠!
悬珠,也就是俗称的夜明珠,虽然后世认定夜明珠就是萤石,储量巨大,价值不高,但在古代这种夜间会发光的东西超出了人们的认知,所以价值连城。
安装在白玉桥上的这些石头比较碎小,应该没有大颗悬珠那么值钱,但也绝对算得上奢华无度。
孙冠,身为天师,却已经把盟威清约之教义抛却脑后,上行下效,可想而知,天师道里里外外已经腐烂成什么样子!
暂留鹤鸣山的这段时间,范长衣吩咐由班雨星负责徐佑的日常起居。接连三日,孙冠日日和徐佑见面,所谈涉及自张道陵创教以来的各类道藏经典,理论结合实践,给了他极大的启发和震慑。天师之所以为天师,自然有常人不能及的过人之处,但徐佑以两世为人的学识,领先了这个时代无数倍,偶尔有不同的见解,也让孙冠觉得振聋发聩,称之为金石良言。
这日傍晚,张长夜拜会阴长生,说起徐佑和天师相得甚欢,言语中露出艳羡之意。阴长生笑道:“师弟莫非还嫉妒那小儿不成?林通只是天师手里的剑,欲杀敌时要常常擦拭,可等敌人死尽,必然束之高阁。”
张长夜怅然道:“天师这几年闭关不出,要不是白贼闹事,道门垂危,他也未必肯出手管这些俗务。我怕要不了多久,天师羽化成仙,鹤鸣山就要换主人了……”
阴长生摇摇头,道:“不确定的事,何必胡思乱想?天师正当年,身子康健,就算羽化,也不是五年十年的事。范长衣现在得宠,五年后呢,十年后呢?谁是鹤鸣山的新主人,恐怕连天师都不敢确定!”
“范长衣善和稀泥,处事貌似公正,其实人人不服,天师岂能不知?若真的将天师之位传给范长衣,不出旬月,道门必乱。而那林通最为年少,短短一年从道民做到了益州治祭酒,前几日又当众杀了韩元忠以安抚林通,天师这般用心栽培,倍加赏识,你说,会不会……”
阴长生笑了起来,道:“你啊,林通道法入微,辩才通神,确实难能可贵,但有一缺点,却堵绝了他登上天师宝座的可能性。”
张长夜凑近寸许,道:“愿闻其详!”
“他不会武功,文弱书生怎能统率天师道百万之众?”
张长夜失笑道:“我还以为什么缺点……当今主上也不会武功,不照样御极海内,威临四方?像师兄你,多年前自废武功加入天师道,这些年白发朱提的威名更胜往昔,若由你接任天师,我肯定是赞同的。还有,道门历代天师,不会武功的也有四人之多。师兄,不是谁都能窥破武道至境,晋位大宗师。真要是万众服膺、道民归心,林通成为天师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妄想!”
“今时不同往日!”阴长生轻轻拂去袍袖上的灰尘,道:“佛道之间经过百年的彼此试探,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不会武功的天师给道门带来的危险远远大于他所能带来的利益。天师高瞻远瞩,肯定明白这一点,所以与其患得患失,不如潜心练功,将来接任天师者,必定是最接近大宗师的那个人!”
张长夜若有所思。
送张长夜离开,阴茗从里间走了出来,俊俏的脸蛋透着几分柔美,吃吃笑道:“张大祭酒整日夜的操心天师宫的那个座,也不瞧瞧自个什么样?哪怕鹤鸣山的人死绝了,怕也轮不到他呢!”
阴长生神色凝重,起身推开房门,望着山下的点点灯火,道:“张长夜可不是傻子,他如此忌惮林通,应该听到了什么风声……莫非天师真的有意扶持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吗?”
阴茗走到身后,轻轻为阴长生捏着肩膀,道:“先是突然冒出来的宁长意,接着是林通,后面还不知会有谁……师尊,会不会是天师对目前鹤鸣山几位大祭酒的明争暗斗感到厌倦,准备提拔新人来遏制你们这些老人……”
阴长生久久没有作声,叹道:“天师心如大海,我实在难以揣摩。宁长意骤然成了大祭酒,又外放掌管扬州治,听闻手下能人辈出,那宫商角徵羽五个婢女,无不是个中翘楚。而这林通更是青云直上,轻易就将益州治收入囊中,加上天师自领的阳平治,上三治里已经没有我们几个大祭酒插手的地方了。而最可怖的是,像宁长意和林通这样的人物,天师手里还不知藏着多少……”
阴茗的手慢慢往下,从腰间探向前面,顺着衣襟摸了进去,声音突然变得魅惑起来,低声道:“宁长意女流之辈,林通逞弄口舌之徒,若天师真的要靠这些人来制衡诸位大祭酒,别说张长夜不会束手就擒,韩长策更不会坐以待毙,就是范长衣怕是也要生了二心……”
阴长生红润如婴儿的脸上流露出舒爽的神情,一把拉过阴茗,将他按在窗楹上,撩起道袍,褪去亵衣,扶着腰就爬了上去。
两人同时发出低吟。
月光西移,徐佑站在窗口,身子藏在阴影里,眺望着笼罩在黑暗中的鹤鸣山。他只身入虎穴,除了孙冠的看重,几无可以依仗的东西,这几日日日和孙冠碰面,算是基本上得到了认可,接下来必须开始行动,去寻找《灵宝五符经》的下落。
可鹤鸣山如此之大,该从哪里入手呢?
接着七日,徐佑闭门不出,开始写《老子化胡经》第三卷,说是第三卷,其实将后世《老子升天经》的内容复制粘贴了过来,正好针对《大灌顶经》的内容进行反驳。
“班箓将!”
班雨星应声推门,道:“祭酒唤我?”
徐佑起身,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苦笑道:“文思枯竭,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你若是无事,可否陪我在山里走走?说起来入山这么久,还没见识过鹤鸣西南的仙姿!”
“只是今日小雨……”
“无妨,雨中观山景,才尽得其妙!”
班雨星已在鹤鸣山十年有余,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知之甚深,沿着住所盘旋往西去,时而上,时而下,对那亭、台、楼、阁、轩、榭、廊无不如数家珍。他说话风趣,当地的典故和风俗娓娓道来,颇为逗乐。徐佑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应付着,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山洞,停下脚步,指着问道:“听说鹤鸣山有二十四洞,这可是其中之一?”
班雨星笑道:“祭酒有所不知,那二十四洞玄妙无方,上应二十四节气,平时隐而不见,只有每逢一节,才会露出一洞!”
“哦?我听说那洞里灵气浓郁,在其中静心修炼道法,一日便是别处数年之功,未知真假?”
“此话或有夸大,但那二十四洞深不可测,或清凉,或闷热,或终日迷雾,或大雪纷飞,能入洞数日,静心养气,自有裨益!只是洞里也有凶险,凡入洞之人,只可行二十余丈就不能再走,否则的话,再也寻不到回头的路。”
班雨星提到二十四洞,神色似向往又似恐惧,道:“我私下听人说起,这洞既可通天阙,又可通幽府,是成仙,还是做鬼,要看个人的造化和气运,所以天师早有严令,若非奉法谕者,谁敢擅入,杀之勿论。”
“这么怪?那还是算了,我这身子连强壮些的孩童都打不过,进了这洞除死无他,小命要紧,远离为上!”徐佑打趣着自嘲道。
班雨星跟着徐佑这几日,倒是越来越喜欢这位祭酒,没什么架子,也不难伺候,说笑起来更是平易近人,道:“祭酒深得天师看重,若想入洞一观,可禀明天师,派人陪同入内就是了。再过几日就是大雪节气,洞口还不知开在何处,祭酒当早做些准备!”
徐佑点点头,他自然是算好大雪将至,这才选在今日和班雨星出来游山,如此方有借口和孙冠请求入洞一观。
他记得宁玄古的话,鹤鸣山最为神秘的地方,一为二十四洞,一为戒鬼井。戒鬼井传闻在天师宫内,除了孙冠,谁也不曾见过,那只有先从二十四洞着手。
大雪,大雪,
愿守得雪开见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