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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佑不敢大意,出手疾点,在穆兰身上连下八种禁制,让她再无力反抗才算松了口气。然后让詹文君安抚已经呆若木鸡的萧药儿,由清明负责监视於菟,免得她情急之下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举动,而方斯年则看管穆兰和楼祛疾等人,自己来到左彣身后,握住他的手,中正柔和的若水诀迅速的通融被血气郁结的奇经八脉,循环九个大周天,伤势已痊愈大半。
接着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徐佑抱着欢天喜地的丑奴,和失魂落魄的於菟先行下山,进了宅院,将丑奴交给婢女带去玩耍,对於菟笑了笑,道:“现在该告诉我实话了吧?丑奴的生父,究竟是谁?那位穆女郎,又是什么来历?”
徐佑再傻,也看得出来於菟绝不单纯的是区区边镇戍主的妻妾,丑奴也不会是那戍主所生,要不然怎么可能劳驾穆兰这样的三品小宗师犯险深入敌境?
於菟跪了下来,心如死灰,再无任何隐瞒,道:“郎君,穆兰杀不得,她是当今魏主元瑜的嫡女,本名为元沐兰,出生时就有异象,被灵智大和尚称为元氏之芝兰,从《神女赋》里取‘沐兰泽,含若芳’一句,故以沐兰名之。”
元沐兰……
徐佑没料到此女的出身竟然比八大姓之一的穆氏更加的高贵,道:“既是皇女,又是这样的三品高手,为何南人从未听闻?”
“沐兰三岁时荧惑入侵赵、代分野,如浑水同时暴涨,淹没城门,灵智解析天机,说灾难应在沐兰身上,只有远离平城二十年才能确保无恙。所以魏主将其托付给了大将军……大将军元光,元光视若己出,悉心教导,沐兰戎马边塞二十载,几乎从未回过平城,加之每逢征战总是戴着獠牙假面,人称鬼将军,而不知其名,更不知这个总是以男儿示人的鬼将军竟然是个美貌女郎。”
徐佑算是知道《木兰辞》的由来了,虽然这里没有花木兰,却有个元沐兰,算不算交相辉映了两个时空?
谁说女儿不如男?
至于於菟,她的来历更加离奇,徐佑无论如何没想到她竟然是那个远嫁柔然的西凉公主,只不过不是国主姚琰的亲生女儿,而是为了和亲从西凉盛产美女的东女羌里精心挑选出来绝代佳人,由宗正寺改了出身来历,摇身一变成了姚氏某个远支的子弟,被姚琰收为义女,起名姚裳,赐乐浪公主号,嫁给了柔然可汗的弟弟郁久闾扶突为妻。
成亲不足一月,北魏和柔然著名的云中之战爆发,扶突所在的部落被大将军元光亲率精锐包围,扶突战死,於菟因此被俘,却和元光一见钟情,仿佛万里迢迢来到这大漠苦寒之地,只为了等这次命中注定的相见。
之后,元光对外宣称扶突及其王妃乐浪公主尽皆死于刀兵,尸骨无存。姚裳隐姓埋名,自称於菟,褪去了西凉公主和柔然王妃的光环,甘心作为妾室侍奉元光于帷帐之内。两人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欢愉终年,深情依依,为那战火肆虐、人命如草的荒凉大漠里涂抹了一缕少有的温柔明亮的色彩。
也是那时,於菟认识了元沐兰,不似母女,胜似母女,两女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没多久就有人密报魏主,说元光勾连柔然和西凉,意图谋反,证据就是於菟的身份。元瑜虽是雄主,可对元光在臣民中越来越高的威望也不能不保持足够的警惕,他当然不会相信元光真的要谋反,可借着这个由头打压一下弟弟,让他明白谁是大魏的主人,元瑜还是十分乐意的。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於菟的画像,对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动了心,所以令内侯官派人前往大军驻地,名义上是赏赐元光金银布帛以贺大捷,暗中却以大将军私纳侍妾,易动摇军心为名,接了於菟回平城居住。
回京当夜,元瑜私下召见於菟,观其真人容貌远胜画像百倍,心生爱慕,欲成好事。於菟以金钗刺颈,宁死不从,元瑜也就淡了心思,又嫉妒她对元光的真心,月余之后,以不知礼数冲撞太后銮驾为罪名,把她赐给了洛州边镇一戍主为妻室。
而那时,於菟已经怀上了孩子,生下来后随戍主的姓,起名纥奚丑奴!
从内侯官抵达漠北大营,到带走於菟,再到於菟被迫嫁人,元光自始至终,未曾有过一言。身为臣子、王弟、大将军、战无不胜的统帅,元光都做到了极致,唯独作为爱人、作为父亲,他太失败,也太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徐佑之前调查的那样,於菟成了营妓,又辗转多次易手,被履霜买来进了徐府。
不管是西凉还是柔然,十二年的时光流逝,早就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公主,就连那位魏主元瑜也几乎忘记了当年横刀夺爱,把弟弟元光这一生最爱的女人送入了人间炼狱。
可元沐兰却始终没有忘,只是她受制于灵智所说的二十年的天机所限,无法脱离漠北,更无法动用外侯官去探查寻访。可十二年来亲眼目睹了在外面威风八面的元光,回到帅帐之后所受的痛苦和折磨,她以师侍之,其实心里早把元光当成了真正的父亲,岂能坐视不理?
明玉山,泉井之下。
元沐兰悠悠醒来。
她被碗口粗的铁链牢牢锁在石壁上,双手张开,双腿并拢,姿态不太雅观,但也算不得折辱。环顾石室,燃着大火的铁盆恍惚了视线,阴冷潮湿的墙壁长着惨绿的苔藓,各种刑具陈列周边,仿佛这里是阴曹地府,让人不寒而栗。
试着运行真气,还好,没有功力尽废。可自丹田到经脉,每到重要的穴窍节点都会被一道阴险歹毒的炁强行截断,随之而来的反噬,那种痛苦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元沐兰只试了两次,就浑身大汗淋漓,差点再次吐血。她不知道的是,这种被朱雀劲任意支配的折磨,徐佑整整忍受了两年之久。
正因为徐佑吃过朱雀劲的苦,太了解这种劲气的妙用,所以对付元沐兰这样的高手,知道怎样才能彻底断绝她的真气运行,防止反扑和意外。
“元女郎醒了?”徐佑推开石门,缓步走进来,很随意的靠在用来行刑的铁床边,道:“怠慢了女郎,不要见怪!”
元沐兰知道身份已经暴露,也不藏着掖着,更没有惊慌或愤怒等情绪外露,仿佛闲话家常,淡淡的道:“几时了?”
“辰时,天光已亮!哦,这里是以前郭氏的泉井,主刑罚训诫之用,我瞧它是个夏日纳凉的好去处,就留下来没舍得拆掉。这不,正好避开外人打扰,和女郎好好谈谈。”
“天亮了啊……”元沐兰目光眺望着屋顶,好像能够透过厚厚的石头看见外面的景致,好一会才凝视着徐佑,道:“我敬你手段了得,胜王败寇,自然任凭你处置。不过,我是大魏天子的嫡女,你若羞辱我,三郎卫士和内外侯官高手无数,怕你这明玉山从今往后,将永无宁日。”
徐佑哈哈大笑,道:“女郎千万别吓我,我这人最怕别人恐吓,要是手一抖,不小心剥了女郎的衣服,扔到荆雍边境的营户里去,挂着魏主嫡女的牌子,你猜,会不会门庭若市?”
元沐兰冷笑道:“你尽可试试,若我不死,必有所报!”
徐佑收敛了笑意,道:“互相恐吓毫无意义,面对眼前的僵局,女郎可有什么有趣的提议?”
元沐兰径自道:“按照鲜卑人的规矩来,我是你的俘虏,为保活命,一是为奴为婢,不过这个你不必想了;二,可以付出等价的赎金。徐佑,你和安休明、天师道皆有过节,虽然他们现在不把你放在眼里,可谁也会说不准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会找你的麻烦。到了那时,一个是楚国皇帝,一个是天师,你怎么对抗?不如我们来作个交易……”
“请讲!”
“我可以用大鲜卑山的祖灵和神兽起誓,日后你遇到危难,可动用外侯官的力量协助你及家族众人来北地投靠大魏,我来保你平安和下半生的荣华富贵!”
鲜卑族世代居住在大鲜卑山,山上供奉这祖灵。东汉时献帝命令其族南迁,可山谷高深,九难八阻,得一神兽为导引,历年乃出,这才有了鲜卑族的繁衍生息。
此神兽,即为马鹿。
这两者是鲜卑人的信仰和图腾,若以此为誓,违者剖心挖肝,永坠灵魂不得苏醒的地狱深渊,可比什么合同和协议要靠谱的多。
元沐兰肯提出这个条件,显然是因为徐佑不是好糊弄的主,直接掀开了底牌,没有东绕西绕的兜圈子。
徐佑沉吟不语。
元沐兰观察他的神色,笑道:“你是否顾忌名声?或者心里也有夷夏之防?徐佑,连曹魏的后代子孙都从江东跑到魏国,现在高官厚禄,福泽后代。这百年来,江东高门北上的不计其数,你不像是迂腐之人,良禽择木而栖,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张玄机和詹文君考虑,难道真等到束手就擒之日,让家中那些娇妻美妾落入敌手么?”
安师愈篡了帝位,原来被扶为傀儡皇帝的曹魏旁支被屠戮大半,还有少部分跑到了北魏,现在开枝散叶,倒也人丁兴旺,虽算不得高门,可至少在这乱世尚留了一点曹家的血脉。
徐佑暗道,元沐兰不愧是长年领兵征战漠北的将军,身处劣势却并不气馁,察言观色,软硬兼施,以利诱之,以情动人,试图败中求胜,死中求活,这种坚韧不拔、锲而不舍的精神,若非多年残酷的磨练,很难出现在王族之人的身上。
“这个提议倒让我有点心动,只是将来之事不好言说,今上英明大度,早在金陵时就承诺既往不咎,天师孙冠何等高高在上,岂会在意我这等凡尘蝼蚁之辈?”徐佑笑道:“女郎想要脱身,总得拿出点诚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