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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彣胸口的外伤看着吓人,其实没有大碍,内伤由徐佑送入紫府元炁,运行大小周天,立时痊愈。曾道人更是简单,他只是被朱雀劲入体,和当年徐佑一般无二,只不过白长绝连受重伤,哪里还有余力毁掉四品小宗师的丹田,仅仅制住了他,让其无暇他顾罢了。
不管朱雀劲如何的刁钻阴毒,遇上道心玄微算是孙子见到了耶耶,乖巧的不能再乖巧了,徐佑随手化掉曾道人体内的真气,由方斯年和严阳善后,统计伤亡人数,打扫战场,收殓尸体,并负责安排白易等人前往明玉山休息。
“宁大祭酒,我们走走?”
袁青杞白了徐佑一眼,撑着油纸伞,袅袅娜娜的走入了钱塘的烟雨里。
清明知道两人还有账要算,识趣的遥遥跟在身后吃瓜,并没有凑的太近!
不知走了多久,雨越来越大,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袁青杞一直不开口,徐佑想了想,男人嘛,还是得主动,可怜兮兮的凑到她旁边,赔着笑道:“大祭酒,我的雨伞毁在了白长绝手里,可否容我一起躲会雨?”
袁青杞美眸望着远处,淡淡的道:“林祭酒有手有脚,又是四品小宗师,我打也打不过你,骗也骗不过你,想进来躲雨,那躲就是了!”
徐佑摸了摸头,略带尴尬的道:“还生气呢?我以为白长绝追查到钱塘,你已经接受我就是林通的事实……”
袁青杞转过身,恰好将雨伞遮住徐佑的头,两人的距离咫尺可闻,吐气如兰的道:“白长绝并不能确定,而我也只是答应他试探你的底细。至于今夜设局,正好我想杀他,知道你更想杀他,所以派白易给你送信。你既然答应下来,以我对你的了解,肯定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我没想过,你竟然真的是林通!”
她眯着眼睛,透着危险的光,身子前倾,充满压迫性的逼近徐佑的脸,道:“你在钱塘观入道,借明法寺论衡崛起,以《老子化胡经》被天师看重,由箓生而正治,由正治而祭酒,成功混入鹤鸣山,盗走历代祖师的法器,然后毁掉了戒鬼井……我其实早该想到,天下才气被徐微之占去九斗,不该再有第二个惊才绝艳的林通出现。如果猜得不错,那个写《大灌顶经》的昙念,必是你捉笔化名而作,否则不会这么巧……厉害,厉害,自己和自己对骂,道门和佛门两边下注,七郎,人称你九斗才,我看太谦逊了些,明明天下十斗,尽归君囊中才是!”
徐佑后心微凉,袁青杞真的太可怕了,仅仅从林通的身份暴露就推断出昙念的来历,他也不否认,讪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三娘何必耿耿于怀……啊?”
袁青杞突然掐住他的胳膊,狠狠的一拧,仙子跌落凡尘,道:“每想起你在林屋山虚情假意的和我说话,肚子里不定怎么嘲笑我愚蠢呢,这气就消不了!你给我等着,以后有的是时间和你计较!”
徐佑也知此事做的很不地道,任谁被眼皮子底下骗了这么久都不可能轻易释怀,袁青杞好歹给了面子,拧的不是很痛,要不然四品小宗师捏着那么点皮子三百六十度转圈圈,还不得要了老命?
“好好好!”徐佑识时务,道:“这笔账我们以后慢慢算,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呸,你还想当和尚?放得下家里那两个闭月羞花的娇妻吗?”
眼看着再聊下去就要变成渣男的感觉,徐佑果断转移话题,道:“杀了白长绝,你怎么跟孙冠交代?”
此次钱塘诱杀白长绝,起因是白长绝伤愈之后,追查林通的下落到了钱塘,他早对袁青杞有觊觎之心,只是碍于孙冠和范长衣,始终不敢表露。直到范长衣在金陵被他挫骨扬灰,孙冠又重伤闭关,天师道再无可制衡之人,加上被安休明和鱼道真别有用心的吹捧,心态膨胀的无以复加,所以那份压抑许久的冲动再也按捺不住,言语举止对袁青杞颇为无礼,甚至不惜威胁收回扬州治祭酒的位子,要逼她俯首就范。
可袁青杞何等样人?岂会束手任人宰割,决定先发制人,派白易暗中联络徐佑,上演了码头截杀的这场好戏。
“天师……”说起正事,袁青杞顾不得再找徐佑麻烦,俏脸闪过浓郁的化不开的惆怅,低声道:“他错了!”
“嗯?”
徐佑没听明白,或者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天师道自协力安师愈起兵灭胡以来,统领三天正法,传正一明威之道,立二十四治,置各方祭酒,兴盛于江东,已百有余年。可时至今日,《太平清领书》遗失,《三天内解经》焚毁,道典多出伪作,卷藏自相矛盾,理义首尾无取,而天师求问天道,既不愿修订道典,也无心整顿教务,以至于科律废弛,纵横颠倒,乱杂互起,不顺教令,越科破禁,轻道贱法,恣贪欲之性,耽酒食女色,背盟威清约之正教,向魑魅袄巫之倒法。如今的天师道,以男女合气术献媚于上,以租米钱税盘剥于下,匡政,政多邪僻,导民,民多诡惑,究其根本,错在天师一人!”
几缕青丝从晶莹如玉的耳后垂落胸前,莫名的哀伤浮上眉眼之间,徐佑感觉得到袁青杞内心深处那无可描述的痛苦和面临抉择的艰难与,可她毕竟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女郎,权势不能动其心,名利不能改其志,生死不能阻其行。
她的道,别人给不得,那便自己去求!
良久良久。
大雨终于淅淅沥沥的温柔了起来,袁青杞凝视着徐佑,眸子里瞬间掠过的光芒如星河照耀了钱塘的夜幕,道:“七郎,我自幼蒙仙人传授《上清大洞真经》,欲改易师法,宣扬新科,望七郎施以援手,互为声气,让道门不至断绝于今世!”
徐佑震惊当场。
他早料到袁青杞所谋甚大,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要脱离天师道自立门户。不说针对天师道目前的弊端所显露出来的真知灼见,单单面对孙冠这个至高无上的道门天师,指摘错在其身,那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就足够让人敬佩不已!
这不是叛教,胜似叛教;这不是忤逆,胜似忤逆!
徐佑偷经毁井,伤了天师道的颜面,孙冠只是恼怒,毕竟双方属于敌人,无所不用其极,自在情理之中。可袁青杞的所作所为,却是要彻底摇动天师道的根基——那是孙冠赖以立足天下的命!
而且袁青杞是孙冠最宠爱的弟子,以女子之身,妙龄之年,成为鹤鸣山大祭酒,又接任上三治之一的扬州治祭酒,恩遇不可谓不厚!
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比如孙冠和宁玄古,亲如兄弟,也照样划地绝交。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你想清楚了吗?孙冠若是痊愈,杀白长绝一事或许还有解释的余地,可他绝不会容忍你另立门户……”
袁青杞微微摇了摇头,神色坚毅,道:“天师和安休明那个弑父的逆贼纠缠太深了,一旦扬州、荆州起兵,攻陷金陵,改朝换代,新主岂会容忍天师道继续存在?届时这二十四治的道民将何以自处?等天师出关,我怕这天下早就换了模样,他未必还有心思来追究我……”
“起兵?起什么兵?”徐佑装傻。
袁青杞没好气道:“你骗骗安休明还可以,毕竟他山高皇帝远,难以打探扬州的动静,可我生长于斯,你那翠羽营说是屯田,现在估计也有五六千兵力了,若不是为了造反,养这么多流民是要普度众生做菩萨吗?”
徐佑正色道:“我心底良善,你又不是不知道……”
袁青杞突然凑近了少许,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轻笑道:“良善与否,我还真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个人呢,就喜欢装傻充愣的骗死人不偿命!张玄机和詹文君是不是就是这样被你骗上了明玉山?”
这话听着太像打情骂俏,徐佑和袁青杞斗嘴从来没占过便宜,保持着脸部的表情不变,很呆萌的问道:“真的有仙人吗?”
袁青杞噗嗤笑了起来,身子挪后几寸,不知是笑徐佑问的痴,还是笑他躲的快,道:“傻子,这都是糊弄世人的鬼话,如何信得?不过《上清大洞真经》确实是道门无上典籍,我从师得授,习有经年,个中道法,远胜当今流传的天师道教义。”
徐佑若是还猜不到袁青杞另有师承,那可真的是个二笔大傻子了。再阴谋论一点,很有可能拜孙冠为师,也只是她那神秘师父的计策,这手无间道玩的很溜,气魄宏大且直至核心,至少从目前来看,扬州治被袁青杞牢牢的控制在手里,这就是改弦更张的底气和资本,否则的话,重新培植像扬州治这种体量的基地不知道得耗费多少年的时光。
不过,袁青杞既然不愿详说她的师门来历,徐佑也不会那么没眼力劲的追问,道:“你要新立宗门,我必定倾力相助。人和钱估计你都不缺,这样吧,等玄机书院开讲,儒门、佛门都有一席之地,我诚邀你为名誉山长,并担任都讲,代表道门宣讲《上清大洞真经》,如何?”
玄机书院融合儒、佛、道三教,这是徐佑建院之初就构造好的设想,今后还要把、天经玉算、医卜星象、测绘地理、音律书法、因明逻辑、冶金锻造等诸多杂学都列为宣讲的课目,包罗万象,真正成为思想碰撞和学术研讨的圣地。
儒家的关系和徐佑向来良好,佛家不必说了,要不是徐佑头上三千烦恼丝,被共尊为佛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唯有道门积怨太深,袁青杞若肯屈尊,那真是双赢。说到底他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袁青杞答应下来,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徐佑这个人有种奇怪的特质,和他对敌的人总会下意识的忽略他的可怕,而和他站在同一战线的人,却总是莫名的觉得安心和可靠。
很奇妙,通过联手杀掉白长绝,反而把两个原本愈行愈远的男女,又渐渐的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两人掉头往明玉山方向走去,徐佑随口问道:“对了,你修习的何等功法,竟然这般神妙?一夜连升两品,实在骇人听闻,若是李知微泉下有知,肯定要跳出来指着你的鼻子大骂这不科学……”
科学虽然不懂,可也明白徐佑话语里的夸张和调侃,袁青杞颇有深意的道:“我修习的是九天洞元玄功,悟自《云篆仙书》。倒是七郎沉疴日久,前段时日又在金陵传出伤重不治的消息,却又怎么入的四品?还破了白长绝从未有过敌手的朱雀劲?”
这是古代版的史密斯夫妇吗?两个人各有秘密,又不可为外人道,徐佑打个哈哈,道:“我有幸被昙谶大师诊治,解了必死的困厄,又得宁玄古宁真人授玄武劲,所以能够克制朱雀劲,至于四品什么的,全靠老天爷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