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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叔听到急促的门铃响后迅速打开了房门。江淮一路闭着眼睛,汗珠顺着纸张一样白的脸庞滚落到脖颈上,牙齿几乎将没有血色的下嘴唇咬破。痉挛在停止过短暂的一刻后,又再度袭来。明蓝见状,等不及推他进电梯井,直接将他推到一张长沙发前,边解开他身上的束缚带,边吩咐黎叔和时薇扶稳他,以防他滑下轮椅。
束带散落在轮椅两侧,江淮的两条腿腿一瞬间就要因痉挛纠缠在一起,时薇分开了它们。明蓝托着他的腰部,和时薇与黎叔一起将他转移到沙发上。
时薇吩咐佣人莲姐打一盆温水过来。明蓝解开他的裤子上的纽扣,江淮的右手虚弱地合上了她,刚要张口却猛烈地呛咳起来。
时薇抚着他的胸口,眼中水光盈盈:“你要是不习惯让明蓝做这些,就让我来做吧。”
江淮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地冷笑了一下,道:“她是个护士,伺候我是她的工作,我有什么不习惯的。虽然你的未婚夫是个瘫子的现实没法改变,可我至少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做这些脏活。”
明蓝的手在他的裤头处停顿了一秒,一句话也没有说,继续手上的工作。
随着他两条腿的的痉挛,鼓胀的纸尿裤被一下下地挤压出淡黄色的液体。江淮闭着眼睛,眼角却有包不住的泪光,整个脸上写满心灰意冷。
随着明蓝撕开纸尿裤两旁的魔术贴,空气中的异味顿时变得浓重。“时薇,你转过去!不要看!”江淮的声音颤抖着,“我不想被你看到我现在这种可笑的样子。”
时薇听话地转过身:“我先上二楼给你铺好床。”
明蓝用莲姐打来的清水替他擦拭。江淮张开眼睛,看到的是她低着头专心的样子,刘海遮住了她的眉眼,她的唇抿得很紧。
“你……”他不自觉地张开口,说出了一个字后又沉默了。
她手上略停,抬起头,同样沉默地看着他。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工作?”江淮的右手向里收了收,似乎是要握紧自己的拳头,却无力办到。
“没有。”她直起身,端起脸盆,洗了手之后,又去重新接了一盆水。
他仍然仰面躺在沙发上,见她过来,略微偏过了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
“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做的那件事,你大概早就厌烦现在这份工作了吧。成天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和这样压抑的一个重残病人朝夕相对,是正常人的话都无法坚持那么久。”
她想了一下,道:“你就当我不正常好了。”
“很好,”江淮的笑意苦涩而充满自嘲,“十二年了,我江淮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一个正常人变得和自己一样不正常。”
明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有句话叫做‘路都是自己选的’,这不关你的事。”
他的痉挛已经停止,这似乎让他稍稍有了些精神。听完她的话,他大笑起来,眼底透着凄厉:“我们的路,何尝是由自己选的?明蓝,你不需要可怜我,你我一样可怜。”
她忍住泪意,鼓起勇气望着他说:“或许对你来说,出事以后的一切都是被迫接受的,可对我来说,却并不是这样。从我决定跟随江伯母来江家赎罪的那天起,就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了。更何况……你知道我的心。”
“你也知道我的心吧,我的心拒绝回应你。”江淮冷笑了一下,“你不要以为一个残废就该对你的怜悯和所谓的爱感激涕零。你以为你是在赎罪?你是在折磨我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成天在我眼前晃,只会提醒我那件该死的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是谁把我变成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明蓝的心仿佛被人重重地一击,她的手下意识地撕扯着毛巾的两端,久久忘了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她的存在,对江淮而言只是种心理负担么?那个也曾对她展开笑颜,也曾对她温言细语的江淮,已经彻底消失了吗?这也难怪,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残疾、病痛煎熬下,他心中的恨意、不平、抱怨也会与日俱增吧。她怎还能奢望他给自己好脸色看?
他的生活中无小事,几乎每一件事都是费力而需要协助的。她一直用他需要自己的帮助来说服自己留在他身边的必要性,可她忘了,其实她能忍受这份并不轻松的工作的最大的理由,是因为她自己离不开他。——比起江淮对她的依赖,她对他的依赖更胜。江淮可以请到更优秀的护士来替代她,而她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替代江淮在她生命中的位置。
而江淮说出的话让她感到难堪,他非常明确地告诉她:她是在在折磨他!那不但否决了她对于他的全部意义,更是一种强烈的指责和控诉。她环顾四周,有种丧失立足之地的迷惘。
“你预备让我这样狼狈地躺多久?”江淮的眼光依然是冷的,“如果你嫌恶心、不想做,可以叫黎叔或者莲姐来。”
明蓝回过神,吸了吸鼻子说:“我先去洗个手,马上给你拿睡衣。”
明蓝倒掉了脸盆中的水。站在洗手台前,她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愣了几秒后,才动作机械地挤压了一点洗手液,面无表情地揉搓了几下双手,打开水龙头,任由水柱冲洗满手泡沫。
即使要哭,也不该在江淮的面前!即使要逃,也不能让江淮以现在这样耻辱的姿态躺在沙发上。
她关了水龙头,把耳侧的发夹重新夹紧,走出了洗浴间。
二楼江淮的房间里,时薇已经铺好了床。气垫床上平铺了一张干净的隔尿垫,薄毯的一角被掀开,枕头上一个褶子也没有。
“需不需要我再给他拿张新的纸尿裤?”时薇问她。
明蓝说:“他最近出门的活动比较多,纸尿裤用得太勤了。这里天气又湿热,我刚才替他清洗的时候,看他的皮肤起了几个红疹子,在家还是不要用了。晚上我注意点就是。他这阵子也着实太疲劳了些,好好休息一阵,等身体缓过来,不至于会常常痉挛。”说完,她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浅蓝色的睡衣来——正是上回去会安时订做的那一套。
时薇点点头,在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又道:“明蓝,这种时候,江淮说什么难听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他心里的有些苦,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明蓝看着自己手上的睡衣道:“时薇,我以前还觉得,自己会服侍江淮一辈子,可现在我觉得,总有一天,我是要离开他的。不是因为他的冷言冷语,而是因为,我彻底成了多余。”
语毕,她抱着衣服走出房门,坐了电梯下楼。
江淮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明明一看便是清醒着的,却又比沉睡中的人看上去更加无知无感。直到明蓝站在自己面前,他的眼珠才缓慢地动了两下,脸上有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明蓝唤来了黎叔,请他帮忙一起为江淮更衣。江淮瞅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睡衣,说:“干嘛拿这套?”
“你不喜欢?”她有些失望,明明那天试穿的时候,他口头上虽未表示什么,脸色看上去还蛮满意的。她带着商量的口吻说,“下次我知道了,今天你将就着先换上吧,免得我再去拿,你还要等着,万一着凉……”
江淮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我穿什么倒是无所谓,谈不上喜不喜欢。我是这颜色太浅了,最近我……弄脏了可惜。”
“在家穿的,真要脏了,换起来也方便。”明蓝知道他介意的是什么,事实上她觉得,江淮在外虽然穿深色的裤子“保险”,可家穿的衣服,浅色的更好,万一弄脏了,也好及时发现替换。这些话她自然不会明说,只是强调了一句:“我觉得,你穿蓝色显得好看。”
江淮的脸一红,瞥开眼睛不看她:“我这个样子,有什么好看不好看。不过是个指望在人前不出丑的废人罢了。”他的口气忽然急转直下,变得冷硬起来,“算了,就这套吧。记着,以后不要再为我穿什么好看这种无谓的事废心了。”
明蓝低头不语。
换完睡衣,明蓝和黎叔一起,把江淮弄上轮椅。江淮的轮椅有好几部,参加宴会时用的那张已经被莲姐推出去清洁。明蓝见他浑身乏力的样子,便没有选电动轮椅,而是选了家里一辆手推式轮椅。他来岘港这个海滨城市工作之前,他的母亲甚至为他订购了一辆可以下水的轮椅,希望他偶尔去海边散心时,可以接触到大海。只是,江淮一次也没用过。
从电梯口出来的一瞬,江淮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替我去看看,南庆还在不在沙滩上。要是他还没走,你尽量说服他来我这里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要是他实在坚持,你就替我安排一下送他的车。”
明蓝的动作也是一滞——糟糕!她心想,刚才光顾着处理江淮的状况,竟然连句招呼也没打便把南庆一个双目失明的人留在了沙滩上,他不会出什么事吧?她心里一急,问道:“要是他走了呢?要是……我找不到他……”
“总之,你先去,找不到再说。只怪我的身体太不争气,今天真是怠慢了他!”江淮的声音里充满懊恼,“这儿有黎叔和时薇就行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