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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无比诚恳,带着毫不掩饰地汹涌情感,如潮水一般奔涌向她心里的那道堤坝。
明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快、很响。可是很奇怪,她并不震惊。仿佛有一种原本虚无缥缈却依稀存在的东西在一刹那间凝结成一个固态的小球,“咚”地一声,落到了心里某一个确定的点上。她竟然用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冷静回复南庆道:“南庆,到现在这一刻为止,我喜欢的仍然是江淮。这和你的眼睛看不看得见没有任何关系。”
南庆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牵强:“这一刻为止吗?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知道?”
“南庆……”她有些心疼他的固执。
“你还是决定要回去,是吗?”他飞快地打断了她。
“是。”
南庆对着司机阿勇吩咐了一句什么,车子慢慢掉头。
随着离那栋熟悉的海边别墅越来越近,明蓝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下车时,南庆叫住了她。
她乖乖地停在车门前。他按下车窗,摸着窗框探出头去说:“在越南,你并不是除了这栋别墅就无处可去的人,你要记得,你在会安,还有一个叫南庆的朋友,遇到难处的时候,不妨想想我。”
他的眼睛在路灯下格外明亮,她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却又在触到他皮肤的一瞬倏然缩回了手,匆匆道了一声“再见”后便奔向江淮的别墅。
“哟,你倒是体贴得很,这送客都能送那么久,哦——”江伯母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走进客厅的明蓝,夸张地拖长音感慨道,“知道对方是个看不见路的瞎子就把人直接送回家去了?”
“伯母,我知道我有很多不是,可是,请别这样说我的朋友。”明蓝走近楼梯,抬起头道。
“妈!”时薇推着江淮的轮椅,也出现在二楼的平台上,“刚才走出去的人,也是我的好友,甚至可以说是知己,我同样也不能接受你这样言辞尖锐地侮辱他。你用那样的口气形容南庆的时候,请先想想你的儿子——他同样是个残废!”
“阿淮,你怎么一样?”
“的确不一样,南庆尚能自理,而我的残疾程度比他厉害得多。他是个瞎子,我是个瘫子,这就是事实。”
江伯母的口气伤感而柔软:“阿淮,折腾了一天,怎么不在房里休息?”紧接着对时薇变了变脸色,“你干嘛不拦着他,还推他出来。”
时薇陪笑着,并不敢还嘴。
江淮道:“是我让时薇陪我出来的。”
江伯母怏怏道:“都是要做人妻子的人了,也不懂得照顾好自己的男人。”
“妈,你能不能客观一点?时薇帮我、帮我们整个江家所尽的心力难道还少吗?”
江伯母倨傲地瞥了时薇一眼:“我们江家给她的回报又何尝少过?以我们江家的条件……”
江淮打断了她:“你说得不错,是江家的条件,不是我的条件,以江家的条件,本应该娶名门淑女,可惜,名门淑女看到我这副残破的样子,大概只会尖叫着逃走吧?妈,你看清楚,现在有很多人想要嫁给你儿子吗?”
江伯母顿时一脸泄了气的模样。时薇深吸了口气,忍了忍自己的情绪,对江伯母道:“伯母,我知道我是个孤女,江家资助了我的学业,又给了我施展抱负的舞台,我会一辈子感恩的。照顾江淮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心愿,您可以放心。”
江伯母叹了口气:“罢了,你推阿淮回房休息吧,今晚别走了,就住这里。”
江淮在轮椅转身前,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明蓝,明蓝也正好触到了他的眼神,她觉察到他对他的关心,冲他宽慰地一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
江淮进房后,江伯母把明蓝叫进了书房里。
明蓝内心平静,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场风暴。
江伯母坐到沙发上,神情淡漠地伸出手,指指另一张单人椅,做了一个往下按的动作,示意她坐下来。
明蓝照做了。她的视线始终望着对面的江伯母,并无躲闪。
“阿淮来越南后,这里的气候和环境还适应吗?他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出过状况?”
“还好,”她略想了想,决定不让江淮的母亲多担心,便有些报喜不报忧。“尤其是最近这阵,心情也比以前开朗多了呢。”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江伯母勃然大怒道:“你能说出这种话,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在撒谎骗我,二是你根本就是个诸事不管的死人!我早就问过莲姐,阿淮曾经多次发生过严重的痉挛是不是?你是怎么照顾他的?是你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还是你光顾着自己玩乐、对此根本不知情?”
明蓝说:“伯母,我承认我做得有不够的地方,江淮是曾经痉挛过,可那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前的事了,那段时间他忙着酒店开业的事,太疲劳了,所以才会……”
“那么你知道江淮最近一次痉挛是什么时候吗?是四天前而已。那时酒店已经开业了吧?他痉挛发作的时候,你人在哪里?是在那个叫什么庆的人那里快活吗?”
四天前!明蓝惊痛地睁大了眼睛。那个时候,他的确和南庆在一起练琴,显然,江淮拜托莲姐和黎叔联合起来向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体不适,如今回忆起来,那天她回到家里,他看上去确实有些虚弱。她竟然如此粗心地忽略了种种迹象,一门心思只顾着和南庆练琴加闲聊。想到这些,她顿时在江伯母凌厉的进攻下理亏地败退下来,低下头,一副任由对方宰割的姿态。
“你以为我雇你是来江家做吉他演奏家的吗?说好听点,你是个护士,说难听点,你在我心里连个佣人都比你高贵!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清楚,你最好给我记住,谁是你的债主!”
她惨笑道:“江伯母,你说的,我一日不敢忘。”
“那是最好。”江伯母昂起尖尖的下巴,“你不要以为阿淮娶了妻子,你也就此解脱了。老实讲,我也想过要你嫁给我的儿子,可你猜怎么着?阿淮看不上你这个贱种的女人。啧啧,老天爷都不肯便宜你。你注定一辈子是个无名无分只配给我儿子端茶递水、伺候屎尿的下人!”
蓦然,明蓝抬起头道:“我早就答应过您,永远做江淮的护士,伺候他一辈子。您说得不错,他是我的债主,我是欠了他的。可是,伯母,我并不下贱,我也从来不觉得,照顾江淮的工作是什么下人的工作,我把它视作是我应当做也愿意做的事,一件可以做一生都不厌倦的事。”
“你不需要一辈子做我的护士。”正当此际,江淮出现在书房门口。
“阿淮!”江伯母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怎么跟来了。”
“妈,我就知道你会找明蓝谈。”江淮驱动轮椅向前,“你大老远过来,是为了庆祝我的生日还是为了找人撒一口气?何苦像这样气急败坏咄咄逼人?如果明蓝要走,你以为我们真能拦得住?你不过就是吃准了她的性子,才处处逼她!我们江家是缺钱吗?请不起别的护士?你非要拉着简明蓝做什么?”
“你不要跟我提那个‘简’字!”江伯母咆哮道,“知道我为什么从来只叫她的名字而不带姓氏么?因为那个姓带着血,我们江家人的血!那个字是要受诅咒的!”
“好,妈,你既然那么看不得她、听不得她、也容不得她,我们马上解雇她好不好?”江淮高声道。
明蓝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半是身体支持不住半是求饶地扑倒在他的轮椅前,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拼命冲他摇头,眼泪成串地滚落:“不要,江淮!不要!”
江淮闭上眼睛,右手虚虚地扶了她一把:“明蓝,我们之间如果存在债务,也一笔勾销了好吗?我这样说,你会不会感到好一点?是的,我不恨你了,我也不再需要你这个护士了。我们停止彼此消磨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你离开江家。你不用不放心我,我有时薇,也有佣人照顾。而且江家很有钱,即便我还需要一个特别护士,也不难请到人,对不对?”
明蓝只觉得心里有根廊柱卡擦一声断了,她抽泣道:“江淮,十二年了,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只是一个特别护士吗?一个可以一句话就随意解雇的护士?”
江淮硬着口吻点头道:“对。”
“哈哈!”她哑声笑了两下,倏地站起身,拢了拢头发,仰起脸道,“不用你解雇,我自动辞职!”
“你去哪里?”眼见她已经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江淮转过轮椅,声音中透露不安。
她带着刻意挤出来的骄傲神情盯住他两秒,似笑非笑地说:“某人说过,我在越南不只有江家别墅这一个地方可去,起码那个人,不会只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雇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