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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钟黎休走,拿命来!”
漫天烈火之中忽然有人大喊,众人回头,只见一身高九尺的壮汉,手拎一杆长枪朝着众人奔来。未等众人反应,壮汉抬手就是一枪,直奔秦朗面门而去。秦朗这在迟疑,便见钟黎从秦朗手中夺来昶巽回身以刀鞘接下这一枪。
壮汉收回枪愣了片刻,盯着钟黎道:“原来你才是。”
钟黎瞅着自己一身残破的北锋军官服饰,回道:“没见过四方将军来当细作的?”他瞅此人虽身材魁梧却动作敏捷,且步伐甚是轻盈,当是个练武的好手。不过他却未穿军服,衣服也被火燎得甚是残破,披散的头发也被火燎去半边。“你可是肖铭?”
“正是,北锋前军偏将梨花枪肖铭。可敢与我一战?”
钟黎一笑,“我颍川钟黎刀下的偏将已不计其数,多你一个又何妨?”
烈火呼啸,将巷道硬得一片赤红,闪动的火光使得两人的兵器仿佛忽隐忽现。肖铭注视着钟黎的目光,同时留意着自己的枪尖,在枪尖变暗一刻,忽然起手上步,将枪头一甩,那枪便似消失在火光中一般,寻不到去处。
众人正是心惊,只见钟黎迎着枪头迈出半步,抬手之间一道青白色的光影,随后便见消失的枪尖出现在钟黎左连侧,被他以手挡下,而肖铭脸上一道细长血印,从左腮连到右耳后。
“噗通”一声,众人还未及反应,肖铭硕大的身体便栽倒在橘红的火光之中,地板渐渐被涌出的血色浸染。
“这便结束了?”秦朗似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身边侍卫仿佛也未看尽兴。
“怎么,你还想在此烤多久?”钟黎甩了刀尖血,将刀纳入刀鞘。“走吧,这下都齐了。”
几人怏怏跟在钟黎身后,秦朗还是忍不住问:“将军,这肖铭难道是徒有其表?”
“你这么以为?”钟黎拿起昶巽的刀鞘给众人看,“见这力道没?”众人借着火光仔细瞧去,原来硬木刀鞘已被打得几乎完全开裂。
“那将军如何这般轻松就取胜了?”
“只是快而已,并不轻松。其实刚才他出枪的一刹,我应该同你们一样都没看清楚枪头的位置。”
众人摆出一样吃惊的神情,“那将军又如何取胜?”
“是我猜到了而已。”钟黎继而解释道:“我听他梨花枪的绰号,又见他手捉枪尾的握枪方式,便知此人善以枪花为攻守。加之他在一开始就在看我目光同时留意着自己的枪尖,我便知道他要趁一瞬间的光影变换发动进攻,而最好的进攻路线就是晃我脚下而后直冲面门。”
“可要是我,即便是猜到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因为看都看不见。”
“无需看见,只需知他既迂回,你直取便要比他快。他方才上步进攻,是怕我看不到枪尖于是后撤,而我迎面上去便正好缩短了刀枪长度差距,曲直之别便也瞬间可见。”
“也就是将军赢在猜到了他的招式?”
“是他败在太熟悉自己的招式。”钟黎继而又道:“恐怕他是练习了许久,一直未见合适的对手,沙场上死于自己想好套路的人毕竟不在少数。若这些人能随机应变,恐怕还能多活些时候,就似方才一般,若他想进入拉锯战阶段,兴许吃亏的便是我。只可惜新秀总想着一招将老将斩于马下,免得夜长梦多,殊不知老将真正老辣的地方是看破对手心思。”
秦朗与身旁侍卫听着钟黎解释便也笑起来,众人皆知大战之后小吹一通才是他一贯作风。
2
扶黎的攻城战顷刻之间便见分晓,然而令钟黎始料未及的是,如今最大的麻烦却是自己引起的大火。酣战之时因无人救火,火势便趁机从府库蔓延至城区屋舍,继而又因猛烈的西风蔓延至除兵营外的全城。虽然大凌河就在城边,但几千人忙至深夜,依旧不减半点火势,无奈之下钟黎只得弃城,将城中百姓安置在上风处的兵营,自己带兵回城外旧营驻扎。
回到军营,钟黎老远便见大帐燃着灯火,走进一瞧果然是古羽。她早早换好了一身衣服,上是一间青灰色带梅花暗纹的小袄,下是一条浅翠色直摆长裙,正守着火炉子坐在帐中,旁边是一套齐整的茶具。相比之下,倒是钟黎灰头土脸破衣烂衫,显得十分狼狈。
“你怎先回了这里?”钟黎入帐便问。
古羽一面煮水一面答道:“我瞧那架势便知今晚这城是进不得了,可惜了城中客栈的饺子。”
“你不是说那饺子腥膻么,怎又惦记起来?”
“我是想着某些爱吃的人,若葬身在了这大火之中,逢年过节我还能找些东西过去祭奠。未成想如今是饺子死了,人却活得好好的。”
钟黎听出来古羽是在极力讽刺他,便也笑道:“平日怎不见你的舌头如今日这般毒辣?”
“谁让我今日才知,有些人每日思索如何让他人惜命,可偏偏是不惜自己性命。”
“征战沙场,以性命博取胜了,有何不可?”
“那你见过哪个四方将军,领兵过万,凡是都要身先士卒,以命相搏?我看到的可不是什么英勇,而是某些人压根就是觉得这是一种乐趣。”
钟黎听得出古羽虽是不紧不慢,语气也平缓得催人入睡,但字字之间都透着愠气。“让你担心了?”
古羽听后简单一笑,将煮好的茶倒予钟黎一杯。“我是替你玄龙军的将士稍稍感到有些可悲。”见钟黎蹙了蹙眉头,她又解释道:“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但依我看,你仿佛是在故意寻求战死沙场的机会,哪里可以轰轰烈烈的死哪里便吸引着你。而后你又以一死来博取全军的大胜,于是你越是行得凶险,反倒越受手底下人的爱戴。”
钟黎边听着古羽的说辞,边将茶一饮而尽。“或许你猜的倒也不错,可能得手下拥戴不也是个好事么?”
“看把你烤得如此口渴,喝个茶还如此着急。”古羽嫌弃地又给钟黎倒上一杯,而后才将放置了会儿的茶拿到唇边。“这便似毒品一般,分明有害还偏偏最为过瘾。若哪日你先身死,而你的死又未给你的手下带来胜利,那你便是将所有痛苦留给了身后人。而你的死除了毒害本身,其他便不在有半点意义。”
“你是想劝我‘戒毒’?”
“渴便喝吧。”古羽见钟黎一直盯着杯中茶而迟迟不敢动手,便觉得好笑。“我也只能随口说说,毕竟你们男人的毒我可解不了。如今你又赌赢了,接下来要怎么办不全都是你讲了算?”
“讲得我好似冥顽不灵一般,如今不是还有你帮我参谋着?”
“莫拿我当参谋,无非是想快些了解辽西战事,好早些见到袁启之。”
钟黎笑道:“得了吧,有些人整日规劝他人,自己却乐在其中,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工作无聊的很。”
“那你到底做的什么工作?”
古羽瞥了钟黎一眼,将一杯新茶递到面前,“之前不是讲好现在不可讲?有闲心思还是琢磨琢磨接下来如何安排的好,我黄昏时可是在市井中听闻,你那心上人已带兵打过小凌河了。”
“我于府库之中也依稀听得了,你这么一说,看来八九不离十。若是这般,恐怕戴颖明日便会撤来,毕竟今日扶黎城中的行动已见得他有了退意。方才我已命人将沿岸三十里的船只连夜收集,带不回来的便就地焚毁。隔着大凌河,我想这戴颖一人之内应杀不到眼前。如此一来,只需盯着他不跑,之后便等袁纤大军赶到就是。”
正讲着,忽然一阵狂风从帐角钻入帐中,吹得古羽不由地打了个喷嚏,钟黎便忙教人取来两件裘皮披风。“这辽西的天气可真是说冷就冷啊。”
“是啊,不过依着往年看,今年似冷得快了些许。这般看来,你那计划恐未必能似你说的简单。”
“此话怎讲?”
见钟黎疑问,古羽便借来钟黎的佩刀,将些许茶水洒在上面,又以抹布简单擦拭,使得刀身上只留有散开的小水滴。随后她披上裘皮披风,同钟黎步至帐外,将刀横置于风中。片刻后她又步回帐中,将刀放在光亮处。“来看。”
钟黎凑近一瞧,只见刀背稀稀落落结了一层霜白的冰晶。
“真已冷至如此?”钟黎又跑出帐外,只见自己呼吸都出了白气。“这河也不至于马上就结冰吧,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古羽将裘皮披风脱下,盖在腿上,守着火炉又煮上水。“那你再瞧瞧这天。”
钟黎抬头便见黑压压的夜空中见不到一颗星,只有浓厚的阴云隐隐映着数里外城中赤红的火光。“难道要下雪?离小雪节气不还有十日么?”
“我怎知道?兴许是你这城中一把火成功把龙王引过来了。”
钟黎也知道此般原理,大火使气流急剧升腾,从而加速周围天气系统的变化,同时纷纷扬扬的灰烬又正巧未雨水的凝结提供了依凭,若赶上气候湿润,便能引得雨雪,这也是自古以来为何人们总以燃火求雨的原因。
“怎样,明日这河上若真结了冰,你当如何?”
钟黎叹口气道:“那便只好拼死同戴颖一战,战至袁纤大军赶到便是。”
古羽笑道:“那岂不成了乌江边上的项羽?此非战之过,实乃天要亡我。若戴颖想得到如何于风雪中阻你那心上人的大军,你钟黎难道就想不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