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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浩在黑板上写下一个“箕”。
“谁认识?”朱浩问。
几人面面相觑。
朱三虽然开蒙一两年,但明显涉猎的学问不多。京泓隐约记得这是什么字,一时间却说不太清楚。
“是其吗?”
朱三学问不行,但有猜测的胆量,至少她不会像京泓那般畏畏缩缩。
京泓顾全的是自己的面子,要回答就要答对,若是说不对的话,岂不是在朱浩面前丢人?
“不对!”
朱浩摇头道:“是簸箕的箕,字面上还有旁的引申意。‘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
“朱子在论语集注上注释,‘微子,纣庶兄。箕子、比干,纣诸父。微子见纣无道,去之以存宗祀。箕子、比干皆谏,纣杀比干,囚箕子以为奴,箕子因佯狂而受辱’。
“在这里,箕虽仍旧是名词,但不具有引申义,属于专有名词。”
几个小的听到朱浩的解释,全都愣住了。
以他们的年岁,能跟着大人把论语背全已属不易,要求把论语近一万六千字全都认出来那是天方夜谭,至于每一篇的具体含义更是无法知晓。
至于论语集注是通常要等到开蒙三年到四年之后才会接触,还要一点点学习,而朱浩比朱三和京泓年少一岁,解释起来却一点都不费事。
陆炳问道:“什么叫专有名词?”
朱浩笑道:“就是特定称谓的名词,比如说你陆炳,其实你本来可以称陆浩,但因为你爹给你起了陆炳的名字,陆炳这两个字就成为专有名词。”
朱三一头雾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名词是什么?”
“名词嘛,字面理解就是名字的词,比如说这块黑板,黑板就是名词,如果我们要搬抬黑板的话, 那搬抬就是动词, 你要说这块黑板好黑啊, 那黑就是形容词”
朱浩授课的方式,明显跟这时代的先生不同。
一个合格的老师,教授学问时要重理而不重条, 就是要解释道理而不是以教条的方式让人死记硬背,但可惜这时代的人本身就很迂腐, 跟所学的四书五经本身就很迂腐有关。
整个科举, 就是拿儒家典籍文章其中某一句话来写“作文”, 这种应试体制下,能培养出怎样灵活多变的人才?
教条主义, 成为这时代教育的通病,以至于朱浩说出后世一些简单的语法问题,就让几个孩子听得云里雾里, 不明所以。
好在他们正处于学习知识最好的年龄, 只要愿意跟他们讲, 把道理讲通透, 他们便能理解,甚至充分消化吸收。
“如果你们不明白论语某一篇的具体含义, 那就先搞清楚这一篇一共有多少字,其中哪些是名词,哪些是动词, 哪些是形容词,这样方便你们理解字面的意思, 知道具体是什么,讲述的是怎样的道理”
朱浩说到这儿, 又在黑板上继续动笔写,“好了, 我们讲下一个字德”
“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朱先生尽职尽责。
这是朱浩骨子里优秀教师具备的负责任的态度,此番讲课,即便是对他不服气的京泓,也听得津津有味。
很多时候会有一种“竟然如此”醍醐灌顶的感觉。
朱三则明显不是爱学习的好学生,只是在那儿笑嘻嘻听着,偶尔说上两句捣乱,显然学多学少对她而言没差别。
还有陆炳
以陆炳的年岁,根本就没到听明白道理的地步,但陆炳受父母影响必须得虚心向学,然后就装样子望着黑板,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陆炳看来,只要能把黑板上的内容学会,自己就会成为举世无双的俊杰对他而言朱浩传授的知识就像是一本武功秘籍,即便我听不懂也要尽量听,不然我将错过人生最大的宝藏。
朱浩讲了很久,放下滑石。
朱三笑嘻嘻问道:“怎么不讲了?”
“你们先消化消化,把我黑板上写的内容抄写十遍。”朱浩道。
朱三吐吐舌头:“我才不写呢,你又不是真正的先生,等隋先生来了看到你写的东西,肯定会骂你的。”
朱浩想了下还真是。
隋公言小肚鸡肠,或许真如朱三所言,此人目无余子,若知道是个孩子在这里授课,肯定会以师长的身份加以纠正。
到那时他很可能要倒霉。
不过谁让隋公言没来呢?
我的地盘我做主!
当天下午,学舍院这边一片安宁。
临近黄昏,依然没人来通知散学, 不过朱三已经着急先回去了, 剩下朱浩、京泓和陆炳三人一起走出院子,往西院而去。
“朱浩,你好厉害啊, 掌握的东西可真多,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样博学多才。”
陆炳人小志气大,听了朱浩下午的讲课,感觉自己收获不小,看向朱浩的眼睛里满是小星星。
朱浩笑道:“等你长大吧,正式开蒙,可能要两三年后了。”
正常人家的孩子开蒙都是虚岁七八岁的时候,也有早一两年的,但普遍开蒙早的学了就忘,通常是开蒙前教授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字,而陆炳属于天资聪颖的类型,就算如此也要一两年后才会正式开蒙。
京泓此时脸上带着一股颓丧之色,“朱浩,我发现你掌握的知识真多你是几岁开始学的?”
朱浩道:“我学得很晚,但我过目不忘,只用了一年多时间就全学会了。”
“不可能,没人有这样的天分。”
京泓这下更觉挫败,连连摇头,坚决不认可朱浩的说法。
朱浩笑呵呵道:“不信就算了,要不找个机会,咱俩比试一下学问?”
换作以往,京泓肯定会毫不犹豫应战,但这次他却犹豫了。
陆炳道:“京泓,我看你别跟朱浩比学问了,经过下午的听讲,我觉得他比隋先生都厉害,你比不过他的。”
京泓若有所思:“隋先生跟家父一样,都是举子出身,听说他还曾到南京国子监求学,其学问岂是朱浩能比的?你小子可真是没见识,被他唬上两句,就以为他什么都会?”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坚决不应战。
在京泓看来,即便朱浩学问不如隋公言,但也不是他能比的,发现彼此差距后,在迈步赶上前,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为好。
一连两天,都没见到隋公言来学舍。
朱三有时会迟到,甚至半途就走。
就像隋公言授课的地点已换到旁处,京泓和朱浩这两个伴读的身份简直名不副实。
第三天下午,翌日便是二十五,乃是朱浩和京泓归家的日子,二人终于见到隋公言现身学舍。
隋公言带着朱三一道过来。
二人刚进院子,就听朱三王婆卖瓜一般向隋公言介绍。
“黑板就在里边,以后隋先生授课的话可以用它,写什么字方便得很,且一目了然
“那是朱浩弄出来的好玩意儿”
朱浩本来坐在窗口的位置看着天空飘过的云朵发呆,听到外面有动静,不由把目光转向门口。
隋公言黑着脸进了学舍,顾不上观察房间里有什么人,进来后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到挂在墙上的黑板上。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上面有朱浩书写的几个句子,全是论语中的内容,甚至附有论语集注的注释,这是今天上午京泓强烈要求朱浩讲的。
朱浩讲完后原本准备擦去,京泓却不允许,奋笔疾书抄录下来,然后盯着黑板慢慢领悟,似要将朱浩教授内容全部掌握,彻底融汇贯通,以弥补彼此差距。
“谁写的?”
隋公言看了一会儿黑板上的内容,瞪着房间里三人喝问。
陆炳本来坐在朱浩身边,见隋公言语气不善,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书就把头给挡住了,嘴上没发出任何声音,在那儿摇头晃脑装作背诵的样子。
典型坏学生看到老师来了,装腔作势的模样。
朱浩起身道:“隋先生,是我写的。”
隋公言打量朱浩,眉头紧锁,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似有教训朱浩的意思,可一时间却找不到由头。
学生在黑板上写字,字迹工整且言之有物,甚至还有超纲的内容,你上来就要教训
师出无名啊!
“往后几日,你们且把论语子张篇背完,先自行领悟,若有不会的用笔摘录下来,回头问老夫。”
隋公言最后放弃了教训朱浩,同时宣告正式放弃教导在场几人,对他而言,进王府只是教授世子学问。
伴读?
他们又不是自己的正式弟子,只是挂名学习,他又没拿过几人给的束脩,凭什么要为这几人的学习而花费时间和精力?
朱三见隋公言要走,急忙道:“隋先生,黑板呢?”
“此等东西,华而不实,留着你们用吧。”
隋公言说话间已走到学舍。
朱三本想让先生把黑板带回去,方便教授自己和弟弟学问,见先生走得如此匆忙,有些莫名其妙。
以她那浅薄的为人处世的经验,哪里会知道隋公言此时心中正冒火?
隋公言倒不会忌讳朱浩的才学,只是他觉得,朱浩是别人的弟子,唐寅的名声远在自己之上,自己会为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栽培弟子?
做梦!
那日唐寅在兴王府外垂钓,他便心生警惕,生怕对方落入王府的视野,取代自己在兴王和袁宗皋心目中的位置,所以才会如此敌视朱浩,甚至不惜在选拔伴读的考核中作弊,可惜被人拆穿了。
隋公言走了。
但朱三没走,她坐在座位上有些闷闷不乐,觉得或许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京泓转过头问道:“朱浩,你是不是得罪了隋先生?”
朱浩笑了笑,还是京泓懂得察言观色,发现隋公言身上那股邪火。
“先生让我们背论语子张篇,那就背呗,你们有不认识的字直接问我就行,背完了默写,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问我好困啊,明天就要回家了,今儿得好好睡一觉,明天玩个痛快!”
朱浩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只想来日回去后如何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京泓看到朱浩那慵懒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奋发向上的豪情你小子,现在学得是比我多,但你这骄傲自满的模样,早晚会被我超越。
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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