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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李泰在处理完一天的州务后方待解衣入睡,一名亲兵匆匆登堂、附耳低语道:“河内公已经归镇,着员来告请郎主州城外相见。”
李泰听到这话后心中不免一叹,秦州与凉州之间路程绝对不短,独孤信这么快便返回来,那必然得是得信之后便即刻动身,还得昼夜兼程、须臾不敢停留,足见其人对此事重视程度之高。
更夸张的是独孤信回到了秦州后居然不敢直入州府,而是要让李泰出城去见,仿佛就连自己经营数年的老巢都变得不再安全,如此过激的反应,这宇文泰得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李泰心内一边感慨着,一边起身披上一副轻甲,然后才带领几十员心腹亲兵,离开州城后直赴独孤信在城外的临时落脚点,乃是一座小型寺庙的后院中。
“伯山来了?快坐,待我片刻。”
寺庙内堂中,风尘仆仆的独孤信不似往常那样仪态端庄,一身灰扑扑的戎装、须发杂乱,画风因此而显得有些潦草,正在伏桉吞咽着饭菜,抬眼见到李泰行入也没有停止下来,仍自狼吞虎咽。
只看这架势,怕是归程这一路都没怎么正经吃过饭。果然每个人都有其命门,李泰瞧着老丈人略显狼狈的模样,心内又是一叹,眼下情况还未失控便先慌成这样,至于吗?
大概是因为他并非从六镇起义便一路干的镇兵,对宇文泰的手段和形象有欠全面的了解,故而心里虽然对宇文泰有所敬畏,但更多还是因为其人权位的缘故,对于这个人本身倒不至于闻声色变。
不过他也明白宇文泰这番权位自非凭空得来,巩固权位的过程中或有什么阴狠歹毒的手段不曾留于史籍却让故旧们心惊不已也是非常正常,倒也不好就此嘲笑老丈人胆怯。
独孤信又匆忙吞咽下半张胡饼后,这才一边喝着酪浆压饭一边对李泰说道:“眼下州内情势如何?”
李泰闻言后便连忙收起杂思,先将独孤信最关心的王德一行入境后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一番,顺便提了一嘴他之前凑巧召集乡曲才避免被人偷了家。
独孤信听完后仍是眉头紧锁,沉吟说道:“王天恩等既敢以微弱之众登陇入镇,必然是深有人事上的倚仗。余者暂且不说,州府内便极有可能存其内应,伯山你近日可有察觉?”
这个问题李泰也有考虑,常理而言是非常有可能的,他之所以不限制王德和韩褒的行动,除了表示礼待之外,也有引蛇出洞、勾出内鬼的想法。并且在跟韩褒的交流中,也曾旁敲侧击询问他们之前知不知道秦州的时事资讯,但一直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收获。
州府内留守诸众近日也没什么人流露异常,可见就算是有内应,这会儿也慑于李泰的手段,已经完全放弃了再作扭转局面的尝试。
此时听到独孤信问起此节,他略作沉吟后才回答道:“府内人事近日并无异常,仍在正常运行。唯是前长史张暠,自大军离境之后便一直未曾踏足州府,我不敢断言其人忠奸。”
“不是张暠,他武威大族,同李文彬交情莫逆。”
独孤信闻言后便摇了摇头,否定了李泰的猜想。
李泰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片刻后又乐了起来,倒是没想到张暠居然是李虎的人,却又出任独孤信的长史,那必然是双方有什么交际往来时的一个中间人角色。
你说你们这又是何苦,听到宇文泰针对自己就慌得不得了,私下里却还忍不住的眉来眼去搞些人事串联,简直就是没事找刺激!
不过除了这个不在眼前晃悠的张暠,他一时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是明显有嫌疑,也不好随意诬告而自乱阵脚,于是便又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于此费神。总是我运势未衰,幸有贤婿留镇后路,让那用计之人徒劳无功,反而身陷此地!”
独孤信见状后便也不再继续此节,转又望着李泰露出了笑容,眉眼间颇有自豪与感激之色:“若非伯山你机敏勇敢,我如今怕将已经不知归处!人心有若鬼蜮,防不胜防啊!但能得伯山助事,便是我的福气,胜过诸多耗费心力的盘算营计。”
独孤信这么说,李泰自不跟他抬杠,毕竟这也的确是大实话。
在没有自己参与的那时空里,就在此后不久的一年之后,独孤信就被宇文导抬脚踹到了河阳,从之前堂堂的陇右大都督一下子沦为一座兵城城主,想必是被宇文泰给偷家成功了。
“丈人既已归来,想必国中也应知晓河间公等此行无功,还是要尽快计定该要如何应对啊!”
李泰又开口说道,眼下只是王德等人被自己抓个正着、按在家里,但是整体上仍然乏甚优势。
且不说宇文泰已经开始动员关内各路军队人马,单就陇右这方面也谈不上绝对的优势。
首先凉州虽然平定下来,但整体局势仍未稳定,军中便有怡峰和李贤这两人不受控制,杨宽、梁椿等陇右方牧也未必就与独孤信一条心,更不要说还有坐镇原州的蔡右随时可以发兵赴陇。
这等于说,就算宇文泰不动用关中的力量,独孤信所面对的陇右这个形势同样也是内忧外患,谈不上稳若磐石。
还有一点,李泰觉得独孤信就这么潜回秦州也是失策,你回不回来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反正王德他们也已经被我摁在家里,你还担心他们跑了?或者担心我把你卖了?
如果不回来,还能凭着大军悬顿在外这一事实跟宇文泰瞪瞪眼,提一些比较强硬的条件。可现在直接丢弃大军返回秦州,你要说有胆子带着我召集来的这些秦州乡曲杀回关中还能给宇文泰个大惊喜。又不敢打,你回来干啥?
该说不说,就独孤信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李泰就觉得这老丈人整体水平跟自己还是有着肉眼可见的差距啊。
特别是在面对一些关键时刻的决策问题上,欠缺冷静和大局观。就当下这个局面,你就领兵在外,授权我跟台府交涉,我不把他黑獭讹得翻白眼,咱都不算碰瓷的!
但现在回来都回来了,总是不好要求独孤信再回去,于是李泰便又提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让宇文泰打补丁找补回来再恶人先告状,咱先得给这件事定个性质,那就是王德他们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率领人马擅闯战区,引起后方惊恐不定,险些波及前线战事!
顺便还得提上一嘴,你们得提供证据给我证明光明寺这件事不是你们干的!堂堂佛门重地、陇右名刹都敢抢,现今陇右百姓群情激愤,这要没个交代,应付不过去啊。
这要真让他们怀疑是王德一行干的,佛爷都敢抢,百姓能有好?大家情绪很大,要不是我在这边镇着,早他妈乱套了!
独孤信得了李泰的提醒,顿时也意识到抢占话语权和主动权刻不容缓,当下翁婿两人便在堂中商量着拟成一份奏书。基本言事脉络那自然是按照李泰的思路,但具体的措辞方面,独孤信却不想搞得太激烈奔放,连连提笔加以修改,总之就是要软中带硬,心中的愤怒含而不露那种感觉。
李泰在看完那最终成品后,心中自是连连摇头,只觉得力道不够,诸如隔靴挠痒,针对的还是宇文泰这么一个厚脸皮,见效不免更微。但他也不好再争取,宇文泰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在他这些武川老乡们面前,单凭气质就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等到做完了这些事情,已经是深夜时分,独孤信丝毫不作耽搁,着令信使连夜出发,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奏书送达台府。
然后他又打着哈欠命人整理一间屋舍,摆上两份铺毡卧具,邀请李泰同屋住宿,顺便睡前再仔细询问一下他离镇后治内各种人事变化。
不过他也实在是太疲惫了,此前心中忧恐不觉睡意,在跟李泰商讨一番后才心绪大定,说不了两句话便倦意上涌、沉沉睡去,跟之前被他们抛在战场上、要枕着蔡右大腿才能安睡的宇文泰有的一比。
躺在另一具卧毡上的李泰侧脸瞧瞧老丈人那张睡脸,心中却是很不爽,老子都还没跟媳妇洞房呢,先被你用来定惊安神了,来年嫁妆若不多加点,这属实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