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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菁十八岁(二)、
韩菁和莫北一共在外面待了三天,第四天两人才一起慢吞吞地回了别墅。
从开始到现在,莫北一直没有告诉她他要结婚的事。他不说,韩菁也不想主动问他。
她的心情低落到极点,连续好几天都没能缓过来。不愿说话,但除此之外,她正常吃饭,正常睡觉,正常练车玩滑冰,甚至还主动避免同韩冰的正面冲突。她和韩冰的角色有渐渐颠倒的趋势,韩菁息事宁人,韩冰却变得越来越步步紧逼。
可是韩菁太过正常,在其他人眼中就变得不正常了。江南过来的时候她正安静无声地捏着遥控拨电视,电视画面停留在她最讨厌的相亲节目上,但她的眼珠一动不动,明显是对着电视节目发呆。
江南清咳了一声,她也没发觉。走到她身旁,手在她眼前摇了摇,才把她的魂勾了回来。
江南笑:“小公主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韩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自顾自窝回了沙发里,缩成小小一团,唇红齿白,弯眉墨眼。
她纤细柔嫩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旁边的小小含羞草,声带几天来第一次打开,带着喑哑:“你是要找小叔叔么?他去公司了。”
“没啊。我这回专门来找你的。”
“你找我干嘛。”
“来找你玩儿啊。我听莫北说你这两天都闷闷不乐的,谁问也不说,就想着我来管不管用。”
“不管用。你回去吧。”
“可我觉得挺管用的。”江南在她身边坐下来,把她纠成一小团的发尾慢慢柔顺,笑得清爽,“我听说你这两天都不说话,我这才来你就开口了,这就是一大进步。”
韩菁瞧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真自恋”,然后扭过脸继续去□□含羞草。
江南笑出来,推推她:“菁菁,宝贝儿,我这两天要去欧洲一趟,半个月以后回来。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韩菁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因为心情低落,连带声音也很低很慢:“我又不是没去过,干嘛要跟你一起去。这种事你难道不应该是去问问我的小嫂嫂吗?”
她的表情太平淡,江南小心翼翼地瞅着她,轻声说:“你没生气吧?”
韩菁很想回一句“我生气不生气跟你有什么关系”,但脑海中突然作出了一个假设,让她提前封了口,并且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仔细瞧着江南。
韩菁长久跟在莫北身边,连眼神都被传染。江南被她那目光看得鸡皮疙瘩乱起,她终于开了口,声线甚至比刚才还要喑哑几分:“你是不是在使调虎离山计?”
江南一顿,立刻笑起来:“开玩笑呢,我这等善良纯洁阳光美男子怎么会玩阴的。我就是听说你闷闷不乐,想带你出去散散心。想学车的话,也可以让我来教你呀。”
他说的越啰嗦,韩菁就越肯定他在欲盖弥彰。她咬着唇又偏过头,顿了半晌,然后把含羞草的叶子一片片地拔下来。
拔光了叶子又去掐枝茎。明明那动作缓慢无声又淑女无比,却看得江南有点儿心惊胆战。
等盆栽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花根,韩菁才抽过纸巾擦了擦手,敛着眉眼低声说:“好啊,我跟你去。”
韩菁这还是头一次离开莫北这样久。江南声称他要忙的事十天就可以办完,剩下十天他将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伺候着韩菁散心,于是返程机票定在二十天以后。
走的时候韩菁两手空空。她的机票和补办的证件全都搁在江南的钱包里,身上只带了一包纸巾和一只手机。
直到走的当天她还是一声不吭。莫北说的所有事她都是采取不拒绝也不迎合的态度,除了一直拒绝开口。嘴巴闭得紧紧的,只有吃饭和喝水的时候才会张开。
江南来接她去机场,车子停在庭院里,莫北叫住一去不回头的韩菁,走过去蹲下,修长的手指捻上她散开的鞋带。
他穿着米色的休闲服,半蹲着给她系鞋带。韩菁抿着唇,她只能看到他布满乌黑浓密头发的后脑勺,以及笔直得一丝不苟的脊背。
莫北一直都是绅士,每个动作都被他做得优雅如云,清贵如玉。
他站起来,微微歪着头瞧她。韩菁把所有想要说的话都死死锁在眼底,一丝一毫也不让它们泄露出来。
久到空气仿佛都停止,莫北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透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张开双臂抱了抱她,低低地唤:“菁菁,我的宝贝。”
他把嘴唇印在她的发顶,再松开怀抱的时候已经换成了那副惯常的温柔笑容:“去吧。但不要去了欧洲就忘了你的小叔叔。”
韩菁静静地答:“我是不会想你的。”
“这样啊。”莫北还是嘴角含笑,温柔如水,“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念着你的。”
韩菁说到做到,自打到了英国后,真的就没有主动给莫北打过一次电话。虽然他每天两通电话她都会接,并且再不说反驳和任性的话,但她也没有再向他撒过娇或者主动提起话题。
情况不对劲,很不对劲。这样明显的性情大变,又找不到缘由,让莫北和江南都不安。
一天下午韩菁正一个人玩俄罗斯方块,玩到一万多分最底下方块还是寥寥无几,上面各种奇形怪状的方块像箭一样极速飞下来,眼看就可以破掉江南的记录,她正忙得不亦乐乎,冷不丁江南突然从身后拍了她的肩膀:“菁菁。”
韩菁“啊”了一声,手机应声飞出,游戏自然毁掉。分辨来人后顿时恼怒,抓过一个香蕉扔过去,眼睛里开始冒火:“你讨厌不讨厌啊!都被你搅乱了!”
江南接过去,顺手拨开香蕉皮,一口咬下,笑:“对不住。你跟你小叔叔吵架了?”
韩菁顿时安静下来,盯着他语气变阴沉:“你想套什么话?”
“宝贝儿,你这两天有问题。”
韩菁不动声色:“我能有什么问题?”
“你最近变得……”江南仔细组织着措辞,“变得很懂事,过分的懂事。我们的菁菁还是更嚣张一点儿比较像话。女孩子就是要任性加撒娇才可爱呀。”
“江南哥哥,你这是变态的审美标准。”
江南笑笑,也不反驳,凑过去:“你就告诉我吧。我带你来散心,总要让你散够心才对啊。你最近是不是郁闷了?谁招惹你了?我帮你去揍他。”
韩菁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眼睛闪了闪,甩出一句话:“我告诉你之前,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这个还没有想好,回头再说。”
江南一口答应:“没问题。你哪回想得到什么东西,我没有给你拿到过?但你也不能拿谎话诓我。”
至于韩菁要提的条件,若他真的办不到,还可以直接甩给莫北去办。
韩菁嘴角翘了翘,漫不经心开口:“其实没有什么。我就要十八岁了,想要懂事一点。就是这样。”
懂事一点,就可以更靠近自立一点,就可以试试看没有你们的照顾我会变成什么样。这些话韩菁自不会说。
江南被诓,嘴角的笑容有点儿僵,动了动才恢复正常:“为什么想要自立呢?”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你准备好再接受条件了么?”
“……”江南咬牙,“你说。”
韩菁起身去洗手,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可我只需要一个条件就够了。第二个不需要。所以交易不成立。”
“……”
虽说是散心,但韩菁基本天天都呆在酒店里,并且依旧寡言少语。江南如何都说服不了她,又放心不下她一个人长久在酒店,于是只好买了一大摞英文书回酒店,俩人天天头碰头研究外国文学。
某日韩菁正和江南一起喝下午茶,接到一个陌生英国号码,接起来聊了没几句,然后江南就从韩菁的脸上读到了这近二十天来她的头一回笑容。
再然后她瞥他一眼,推开椅子抛弃他接电话去了。
再回来就是二十分钟后,脸上淡淡的笑容仍未散去,眼角略弯,形状很漂亮,像月牙。
韩菁就和他说了两句话:“没想到沈炎正在英国留学。我明天下午要出去,江南哥哥,到时候晚饭你一个人吃吧。”
到了第二天晚上韩菁回酒店后的第一件事把假寐的江南从沙发上推起来。
江南揉揉眼睛,意识尚未完全回位,指了指她的卧室,说得含糊:“明天早晨的航班,我怕你回来太晚,下午帮你打包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我疏忽的。”
韩菁跪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双手安置在膝盖上,一副日本和服女子的姿态:“江南哥哥,我明天暂时不回去了。”
江南迷糊着点头,韩菁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总是在提要求的时候,他有求必应成了习惯,待点完头才清醒,顿时睁大眼:“什么叫你暂时不回了?!”
“我还没有待够。我不想回国。”
江南试图反悔刚才他的批准:“菁菁……”
“你不是还欠我一个条件么?就是这个了。我不回去,你不可以违背我的意愿。就这样。”
“……”江南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那你打算呆多久?”
韩菁在江南严肃的眼神下依旧一副傲然且不愿多谈的态度:“看心情。”
韩菁晚上睡觉前想起了一句话:你们让我走,我走了。如今你们又要让我回去,对不起,我走远了,暂时回不去了。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明十分想念T市的一切,人和物,以及遗留在那里的习惯和生活。可又隐隐排斥,十分排斥回去。
她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里都是和沈炎待在一起。沈炎提出出去游玩,她没有否定。于是两人以英国为起点,以沈炎为导游兼管家兼保姆兼自助游队长,把欧洲大大小小能玩好玩的地方基本逛了个遍。
按道理来讲,这些天韩菁应该比之前开心许多,可是她笑不出来。
她又想起了一句话,身在曹营心在汉。
她很不争气地想起莫北,想给他打电话,想抱住他的脖子哀声抱怨,甜声撒娇,想他温柔的笑容,想关于他的一切。
他每天必打的电话于她而言渐渐变成了饮鸩止渴。她没勇气问,也没勇气答,懦弱胆小得就像她最不齿的韩冰一般。
她曾经嘲讽过韩冰太卑微,如今的她和她已经没什么两样。
从目中无人到倔强任性再到屈服认命,人一夕之间的成长,从来都不是优渥生活和幸福享受的功劳。
韩菁八月份生日宴。被江南和莫北甚至莫伯父伯母的连环催促,韩菁于生日前一天和沈炎一起回了国。
前来接机的是沈家司机和莫北。两人分手前,沈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莫北,转过头把她的行李还给她,点点头:“明天见。”
两月不见,莫北从头到脚清减一圈。就那么随意地站在大厅里,周围来来往往人群,只有他在第一时间入了韩菁的眼。
莫北的眼睛弯起来,远远冲她张开怀抱,韩菁咬了咬唇,在原地站了半晌,脚步慢吞吞挪了几步,又顿住,又挪了几步,看到他依旧在含笑目不转睛地等着她,又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小跑几步扑身上去。
行李被弃在地上,她被莫北合身抱住,很紧,很熟悉。莫北的亲吻密密落在她的发顶和额头,最后轻轻吁出一口气。
随后她被捧住脸,莫北仔仔细细扫描她每一寸表情变化,他的表情还是藏得密不透风,韩菁看不出端倪;最后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捏了捏她的嘴角,下了结论:“瘦了不少。今晚开始给你好好补身体。”
韩菁的笑容敛了几分,垂着眼睛没有吭声。
除去老头子的大寿,韩菁的生日一向是莫家最热闹的盛事。莫北总是喜欢把她的生日宴操办得比过春节还要豪华奢侈,且随心所欲花样繁多。虽然今年他操办的时候她不在国内,电话中她的回答都是语焉不详的无可无不可,但莫北依旧将生日宴办得漂亮又让她满意。
生日宴十分铺张,符合韩菁一切审美标准,梦幻,浪漫,又不失一定范围里的叛逆;韩菁的小礼服是深蓝色精致公主款连衣裙,颜色和风格看一眼便知是和莫北出自同一品牌同一系列;而韩菁心中所有希望来参加的人都到了现场,所有不希望见到的人则一个都没来。
这个世上,大概从过去到现在乃至未来,最了解她的人都会只是莫北。
而韩冰不是她欢迎的人,所以她也没有出现。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是莫北一手打造的公主,她是所有目光的焦点,是所有灯光的中心。
她理应快乐。所有人对她都是笑脸相迎,柔声祝福,她也理应把所有的阴影都暂时抛却。
宴会以韩菁亲手弹奏的一首钢琴曲拉开序幕。
韩菁戴着钻石公主冠配饰,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到莫北面前,仰起脸,然后抓住他的一根手指,拉着他一直走到钢琴边。
两人一起坐下。莫北在左,韩菁在右,这是自他开始教导她弹琴开始后一直以来的姿势。一双人,两只手,无数音符。
韩菁轻声说:“《欢乐颂》。”
《欢乐颂》,莫北手把手教给她的第一首曲子。
这曲子轻快,欢乐。虽然不大符合她现在的心情,但她想做到有始有终。
虽然这样的做法也许有些可笑,但她一直都很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