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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杨胖子,他其实应该算是嘉信公司的一位功臣。
杨胖子,讳广志。也许是年少时志向太广,无所适从,所以初中还没有毕业,他就辍学了。杨胖子是半路出家来到嘉信公司的,在来嘉信公司之前,他是在县磷肥厂工作,那时候他是磷肥厂厂办的一名普通办事员,眼看着磷肥厂的效益是在一天一天的走着下坡路,随时面临着倒闭的风险,每天上班他那心里都急得跟猫抓似的。自己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正是上有老下有小需要用钱的时候,而工厂是一天天的不行了,几乎到了说死就断气的境地,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就在杨广志急得抓耳挠腮快要没有了主意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那么灵光一闪,冒出了一个人来,他想起了他的侄子。他的侄子当时在区里的某个局任办公室秘书,他想着去找找侄子看看,让他也给自己想一想办法,指不定能有什么出路啥的,横竖张张嘴也不会掉下一块肉去,再说求的也不是外人,谈不上丢脸。主意定了,就择了个良辰吉日拎上两瓶好酒到侄子家去了。
老叔大老远的找上门来,甭说提着酒,就是空着两只手来,做侄子的供奉一顿丰盛的午餐也是理所应当的。在叔侄俩推杯换盏之际,杨胖子就长吁短叹的对侄子说明了来意。侄子就是侄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谁叫他是老爸的老巴子兄弟呢?当时晶宝盐化厂才刚刚立项筹建,因为地处偏远农村,再加上有许多人对它日后的前景还持着狐疑的态度,所以没有几个人肯削尖脑袋往那里面钻。他的侄子就问杨胖子,说河西边有一个晶宝盐化厂正在筹建,老叔你愿不愿意到那边去混混?杨胖子倒很实在,是既不挑来也不拣,说只要有工资可拿,去哪里工作都无所谓。结果他侄子没费什么劲就把杨胖子给弄进去了。进了晶宝盐化厂以后,杨胖子是继续发挥他的特长,在筹建办公室任办事员听从使唤。
刚进晶宝盐化厂那会儿,杨胖子一时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从家里到工厂有四十几里路,交通它确实是个问题。不过这些都没有难得倒杨胖子,他是披着星星上路,戴着月亮回家,每天上班都乐呵呵的,骑着个破二八自行车在城乡之间来回倒腾。
企业刚刚筹建,繁琐的事情难免比较多。杨胖子每天也没有什么固定的事情可干,都是到了工作现场后领导临时分配,活儿不重,但是每天忙得屁颠屁颠的,都是些跑腿的活儿。
工厂的筹建在有条不紊的展开,建筑工地上的数家人马也是忙得热火朝天。林子大了,鸟也多了,难免会叽叽喳喳的闹出些纠纷。各家单位天天都会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找到筹建办来,等待筹建办公室的同志去帮他们协调自己块段上遇到的难题。筹建办公室不用说是责无旁贷,因为他们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及时沟通,搞好服务工作。
筹建办需要协调的部门还比较多,既要同地方政府协调,也要同设备厂家协调;既要同安装公司协调,也要同当地村民协调。杨胖子每天的工作就是奉领导的懿旨四处奔波,活儿看上去是不累,其实也累。因为工厂地处偏僻,交通不甚发达,距最近的公交站点也要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所以平时办事基本上都是以自行车代步,有时碰上阴雨天,或是沟沟坎坎什么的,自行车也用不上,车骑人是常有的事。
沟通协调其实就是个耍嘴皮子的活,工作开展的有时会很顺利,有时也很麻烦。这不,采卤分厂那边因为打井的事又同当地的村民较上劲了,钻井队的钻机开到了现场,愣是下不了钻,这可急坏了筹备办的领导。
H市的广袤大地下面到处都是盐的宝藏,这种盐以晶体的形式存在于地下一千多米深处,盐层很厚,盐质绝佳。要想把它们从一千米以下的地层中开发出来,必须从地面钻井,一直钻到盐层深处,然后接上管道,用高压水泵往井里注水,待水溶化了岩盐后,再通过另一根管道在高压水泵的压力作用下将注入的水压出,压出来的水就是卤水。卤水的氯化钠含量很高,抽上来的卤水经沉淀后,滤去杂质,将它们输送到制盐分厂经高温蒸汽加热,将水分蒸发后,白花花的可以食用的盐就诞生了。因为整个生产过程都是在封闭的容器中进行,所以这种盐又被称为真空精制盐。
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工厂的土建工程已接近扫尾,设备安装工作正进入调试阶段,第一批新招的送出去培训的工人也已陆续结业,正走在返厂的途中,联动试车的号角也早已吹响,可现在等米下锅的卤水井却下不了钻,你说急人不急人?
媒体每天都在报道晶宝盐化厂筹建的序时进度,因为全市人民都在关注着自己捐出去的钱能早一天产生经济效益。筹建办公室的领导当然不敢懈怠,他们始终以时不我待的忘我激情,全力投身到筹建工作之中。想要证明这一点其实并不难,只要你一跨入厂区工地的大门,热火朝天的气氛你立马就能够感受到。在厂区大门口的一侧,竖立着一块两人多高的倒计时牌子,上面的足有半人高的数字每日都在被更新着,那日子正一天天的在逼近联动试车的那一天。在宽敞的大门的正上方,扯着一面超长的横幅,上面书写的是这样一句鼓舞人心的口号:早一日投产,早一日净赚八万八。这可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它是根据工厂设计的年产十五万吨盐的标准,以当年的盐价在去除成本后,再将纯利润平均到每一天才计算出来的。
可是现在没有卤水可用,拿什么去实现这触手可及的目标呢?
当时的筹建办主任姓史,也就是后来晶宝盐化厂的唯一一任厂长,用热锅上的蚂蚁去形容他那段日子的状态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他是绞尽脑汁,想尽了各种办法,既请了镇政府领导出面,也请了村委会的同志协调,后来甚至还惊动了派出所,可是那帮村民就是不买账,死活不让钻井队在自家的宅基田或农田里钻井。
不让钻也有不让钻的理由,村民们对此是各执一词。有说是担心钻井时会踏坏了庄稼;有说是担心将来工厂生产了,管道发生泄漏,卤水会烧毁了秧苗;有说是担心地下的盐层被采空了,土地会陷下去,变成了大湖,到时别说是庄稼种不了,连赖以生存的家园也给毁掉。
对于村民们的担心,筹建办派出去协调的同志反复传达了领导的意图,说是踏坏了庄稼或是烧毁了秧苗,工厂可以按三倍的价格补偿;至于说地面会塌陷,变成大湖,那纯属是杞人忧天,因为工厂在采盐抽卤的同时,还在不断的往井里面注水,这一措施就是确保地面不会沉降下去。
那帮村民里闹得挺凶的几个人,没有认真听清楚协调员后面说的几句话,只听见来人说有赔偿,精神便为之一振,因为这就是他们所要期待的字眼,于是眼珠在眼眶里骨碌骨碌地转了几个圈,立马接过了协调员的话头说:那好啊,一口井十万块,拿钱来就可以开钻。
筹建办派出去协调的同志顿时就傻了,说你们杀了我吧,一口井钻成后占地面积还不足一平米,张口就要十万块,这不是讹人么?
那帮村民代表并不理会,说价格嫌高就甭来谈,要想钻井就这价。
事情就这样给僵住了。
事情总僵着也不是一回事啊!况且工期也不等人哪!再说市政府领导要是怪罪下来,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筹建办的领导每天都在办公室里开会商讨对策,商讨来商讨去也拿不出个主意。土地是农民自己的,承包政策原则上是三十年不变,农民的确有权利决定自家田里的事情,可以动用的政策上层面的东西不是太多,想跟农民来硬的肯定是不行。再说你的卤水井将来要钻在人家的农田里,万一同当地村民把关系搞僵了,以后人家要是生出什么坏心眼来,你是防不胜防,几十口井,数十公里的管线,你总不能处处都派人蹲点看着,况且工厂新建,就是有那心思,也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去养闲人呐!而听任村民漫天要价,要工厂向他们支付高额的补偿金,无疑是更不可能。筹建工厂的这点儿经费都是全市人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你想想每个人头筹十元钱,对于当时较为贫穷落后的H市市民,尤其是农民们来说,还是相当吃力的。那时候H市工人的平均工资也就在五十元左右,农村里即使出上一头大礼,也没超过五元钱。如果不是市政府痛下决心要建厂,老百姓挤出这点儿钱来容易吗?何况筹建经费里根本就没有赔偿这项支出,一口井赔偿十万块,几十口井打下来,厂子也就甭建了,干脆把钱拿出来分给那些村民算了。结果每次开会大家都是面面相觑,一筹莫展,谁也想不出解决问题的高招来。
看着领导们个个愁眉苦脸,杨胖子的心里也犯起了惆怅。他想着自己真是命运多舛,刚从那个半死不活的磷肥厂里跳出来,只指望能有个好的前程,谁知新工厂如今又成了这个死样子,弄得自己是后面没有了退路,前边又看不到希望。唉!心里的那个沮丧劲就甭提了。
那次筹建办的领导又在为这件事情开会,中途史主任离开会议室去如厕,杨胖子看见了,就尾随着他跟进了厕所。
他问史主任,打井的事可不可以让我去试试?
史主任刚巧拉开了裤子的拉链,掏出了裤裆里的那玩意准备放水。一听到杨胖子的话,就又打住了,他重新又拉上了裤子的拉链,尿意也没有了。他扭过脸瞪着杨胖子,意思是我和肖书记出面了都不行,村干部和镇领导出面了也没解决问题,你能行吗?
杨胖子读懂了史主任眼里的意思,但他并没有回避史主任的目光,语气也比较坚定:我想去试试。我还需要钱。
一提到钱,史主任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心说工厂要是有那么多的钱,事情早就摆平了,那还麻烦得着你去解决?
杨胖子猜透了史主任的心思。他接着说,我要的钱不多,整整二百块,够在镇上最好的饭店请一桌客的就可以了。
史主任一听说只有二百元,眼睛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说那好那好,你现在就到财务室支取二百元钱,至于用途你随意支配。
杨胖子兜里揣着二百元钱,跨上他那辆破自行车就出发了。他首先来到了村委会,请村干部把那几个闹得最凶的村民请过来,向他们说明了来意。
“这么说筹建办是答应大家伙儿的条件了?”杨胖子的话一说完,那几个村民就开始发难。
“没有。工厂实在拿不出这笔钱来。”杨胖子老老实实的回答。
“没有钱谈个球啊!趁早回去,别在这儿浪费大家伙儿的唾沫星子。”领头的那个大个子看来是个急性子,转身就要走。
杨胖子认准了这家伙一定是这帮村民中的核心人物,忙抢前一步,拽住了大个子的膀子:“兄弟,别急着走啊,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你看筹建办派我来找大伙儿,说明筹建办有诚意。我相信各位都是通情达理的。”
大个子被他拽得脱不开身,便止住了脚步:“胖子,你别给我们戴高帽子,咱穷老百姓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坐下来谈,有什么好谈的?谈来谈去还不是那老一套。如果没有钱,你们爱上哪儿建厂建厂去,别来烦我们。”
“是啊是啊,别来烦我们!”同来的几个村民一起跟在大个子后面起哄:“大家伙儿田里还有农活要干,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磨嘴皮子。大热的天,口干舌燥的,村委会里连杯水都没有,我们走!”
杨胖子忙冲到前面拦住大家,说:“是啊是啊,天是怪热的。这样吧,哥儿几个跟我到镇上去,我们找一家好点儿的饭店坐下来谈,那儿有茶水,还有空调。”
“上饭店?”大个子瞥着杨胖子,有意的调侃:“你要请客吃饭?”
“那是自然!我是有备而来。”杨胖子一拍自己的口袋。
“我们不要去!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大家别上他的当。”其中的一个瘦鬼冲大伙儿是直摆手。
“干嘛不去!”大个子瞪起了眼珠子,他伸手止住了瘦鬼:“胖子是代表公家来的,就是请客,也轮不着他自己掏钱。公家的饭食不吃白不吃,你说是吧,胖子?”
杨胖子直点头,说:“是的是的。”
“胖子,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饭是你自己自愿要请大伙儿吃的,你说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允你。这样的饭局你还请不请?”大个子又将了杨胖子一军。
“请啊!一码归一码,吃饭时吃饭,谈事是谈事。”杨胖子豪爽地说。
“我们走!”大个子冲那几个村民做了个手势,几个人一路唠着闲嗑,尾随在杨胖子的后面往镇子上遛达。
镇子离采卤分厂不太远,也就三四里路的样子。不一会儿,几个人就步行来到了镇上,挑了一家上点儿档次的饭馆坐了下来,杨胖子招呼来了饭馆老板,让他上最好的菜,搬最好的酒。饭馆老板喜欢的就是这号主子,满脸堆笑的不住点头答应,下巴颏上的那块赘肉都快要乐得砸到脚面上了。他从抽屉里取出两副牌来甩到桌子上,说哥儿几个这边先玩着,菜一刻就上桌。说完又吩咐他的老婆给大家沏上茶水,自己便径自走进厨房操起菜刀“乒乒乓乓”的剁了起来。
杨胖子想着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便招呼大家玩牌。来人加上杨胖子总共有六个人,玩牌只能四个人玩,杨胖子主动地提出说我不来牌,我喜欢相牌。大个子说你是主角,你不来咋行,饭钱可是要等着你来掏的。大家推让了一番,杨胖子就坐上去了,四个人玩斗地主。大家把规矩事先立好了,说既然玩牌就要来点儿刺激,马上打牌谁要是输了,是地主的罚三杯,不是地主的罚一杯。
杨胖子的牌技是没得说,长期坐办公室的人,一般牌技都差不了。可是杨胖子今天留了一个心眼,他怕应了那句谶语,说什么牌场得意,什么场失意来着。每次抓完牌,他总是在别人还在考虑的时候,便伸出手去抄底牌,好让自己来做地主,结果每次都输得鼻青脸肿,被那几个家伙是连说带笑的奚落一番。不过杨胖子好性格,听了也不恼,他是一边顺着大伙儿的话头自我解嘲,一边继续伸手搂牌做他的地主。
不一会儿,饭馆的老板娘过来打招呼,说菜弄好了,是不是可以开席?杨胖子朝那几个人看了一眼,征询他们的意见,大家都说不玩了,吃饭吃饭。几个人便把面前的牌归拢归拢,收到桌子下面的抽屉里,热气腾腾的菜肴一盘接着一盘的端了上来,很快摆满了一桌。
大家喝了三杯门面酒,杨胖子在心里寻思着怎么开口说服大家。那个瘦鬼抢先说话了:“哎,我怎么觉着今天的这个位置坐得有些不太顺向呢?”
大家听了他的话,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一会儿就都会意过来了。可不是么,六个人坐席,两侧各有二个,对桌只有一个,典型的乌龟王八席嘛!
大个子坐在杨胖子的对面,组成了乌guī头和乌龟尾,他生怕自己吃了亏,便率先冲着胖子发话说:“呦!胖子,你成了乌guī头喽!”
同桌的人听了就笑,前仰后合的笑。
杨胖子听着大个子的话,并没有恼,他也陪着大伙儿一块儿笑。末了,他扫了大家一眼,说:“嗨!你说这人类的想象力就是丰富,看到了这玩意就能联想到了那玩意。其实回过头来想想看,谁他妈都不是从树杈上掉下来的,大家还不都是拖着尾巴被那玩意儿给一炮轰出来的。这样说来,只要你是人,都是他娘的龟子龟孙。”
大伙儿听了他的话,笑得更厉害了,有两个甚至笑出了眼泪。
杨胖子不再笑,他也觉着再这样坐着确实有点不合适,便站起身来,端起了酒杯朝对面的大个子走了过去。
大个子原本是担心自己吃了亏的,结果是越是怕吃亏越是吃了亏。本想羞辱杨胖子一下的,到头来是偷鸡不着丢把米,人没骂着,自己反倒成了龟子龟孙,越想心里越是窝火,可是看到大家都在笑,自己又着不得恼,只得也陪着干笑。他看见杨胖子端着酒杯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有点摸不透杨胖子的来意,以为他会过来跟自己动一番手脚,就拿眼睛睨着他:“怎么啦胖子,生气了?”
“哪敢呢!”杨胖子慢条斯理地笑答:“气是不能生的。只要哥儿几个能痛痛快快地答应我的事情,胖子我做乌guī头就做乌guī头吧。”说完话,他已经来到了大个子的身边,一屁股挨着他的身体坐了下来。
“那不成。你说的,喝酒归喝酒,事情归事情,一码归一码。”大个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自己的身体往边上挪了挪。
谈判正式开始,气氛也还算融洽。杨胖子鼓动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边劝着大伙儿吃菜喝酒,一边苦口婆心地做大家的思想工作。他既说了一些大道理,也讲了一些小道理。说能在当地建厂就是为了繁荣地方经济;说H市的穷老百姓从口袋里掏出点儿钱来办厂不容易;说工厂处于创业之初,面临着诸多艰难;说将来企业要是办红火了,大家的子孙后代都会有好日子过。酒是喝了不少,六个人喝了近九瓶酒;话也讲了不少,从头至尾除了喝酒的空子,杨胖子的嘴就没闲着,可那几个家伙贵贱是油盐不进,该吃吃,该喝喝。
眼瞅着一桌子丰盛的酒菜已被风卷残云扫得差不多了,有两个村民已经从牙签盒里抽出牙签在那儿剔牙,那意思分明是酒足饭饱,就等着杨胖子结完帐好走人了。杨胖子便有些个气馁,后悔自己今天不该立功心切,主动地向史主任请缨来逞这个能。他犹疑着还想说些什么,大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醉眼朦胧地瞪着他说:“胖子,不要再说了,你知道哥儿几个种几亩地不容易,苦死累活一年也收入不了几个钱,你也要理解大家的心情。”
杨胖子冲他一摆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又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不说了。不管怎么说今天感谢哥儿几个赏脸,成不成,友谊在。胖子这厢谢过大家。”说完话,冲大家抱腕一拱手,苦笑着站起身来,准备到吧台上去结账。
“唉!胖子,真是不好意思啊!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菜,却没能帮你办成事,很是对不住您。”大个子大概是看杨胖子的表情有些滑稽,见他的脸被酒浸得状如红绸,估摸着他今天一定是喝多了,便不知哪根筋出了岔子,心血来潮的想再戏弄杨胖子一番。他拉了一下杨胖子的衣服,让他坐下,然后看着杨胖子的脸故意假情假意的叹了那么一口气:“我看这样吧,为了显示公平起见,免得你说我们人多欺负了你,给你个机会你看怎么样?”
杨胖子一听有门,便拿双眼紧盯着大个子,迫不及待的问:“是什么机会?”
大个子说:“你有没有胆量和我单挑?”
杨胖子说:“单挑?你说比武啊,伤和气!不行不行!”
大个子说:“不是比武,是比喝酒。”
杨胖子问:“什么意思?”
大个子说:“一瓶酒倒下来,一分为二,一杯抵一杯的干。”
杨胖子问:“输赢的结果怎样?”
大个子答:“我要是输了,你们工厂明天就到我家田里开钻,保证一分钱不要;你要是输了,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开口了,咱哥俩是二两棉花——免弹(谈)。”
杨胖子扭头看了一眼其他人,有意地将了他一军:“只怕你喝多了酒,说的话作不得数。”
大个子“噌”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拍自己的胸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会作不得数!”说完又指了指桌子上的几个人:“我不仅是代表自己,我还能代表他们。哥儿几个可以作证。”
杨胖子眯缝着双眼瞟着大个子,故意露出不信任的表情,他又朝同桌的几个人看了看:“这么说哥儿几个也同意了?”
同村的人了解大个子的酒量,那个瘦鬼还转过脸来劝杨胖子:“胖子,你甭跟他比。大个子的酒量在十里八村可是出了名的,从来还没尝过醉酒的滋味。”另外的三个人则在一旁瞧热闹,想着今天有此好戏,何乐而不看?纷纷击打着桌子起哄说同意。
杨胖子一拍桌子,说:“那好!我也同意!不过需要找个中间人作保才行。”他冲饭馆老板招了一下手,示意他过来,跟他说明了意图。这可把饭馆老板给吓坏了,忙冲二位直摆手,说不行不行,酒喝多了会出人命的。大个子和杨胖子都转过脸来劝起了饭馆老板,说不会出事,你要是不相信,大家可以写出一笔来,保证喝出问题与饭馆无关。饭馆老板经不住六张嘴的进攻,只得勉勉强强的同意了。
于是又拿来了五瓶酒摆在了桌子上,取来了两只大一点儿的啤酒杯子,拧开了其中的一瓶酒,“咕咚咕咚”将它平分成两大杯。杨胖子和大个子就那么站在桌子边对视着,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面看出怯弱。
杨胖子首先端起了酒杯,望着大个子:“兄弟,今天是我杨胖子有求于大家,我先干了这杯酒。”说完话,他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给干了。
大个子见他喝得那么爽快,二话没说,伸手操起了酒杯也来了个底朝天。
第二轮,大个子先干了酒,杨胖子后喝。第三轮,又是杨胖子先干。
喝到第四轮的时候,两个人的手就有些个发抖。尤其是大个子,他从杨胖子的眼神里似乎读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来,自己的手也就抖得更厉害了。他有些个后悔,觉得自己今天不该这样鲁莽行事。
旁边看闲的那几位也有些个害怕了,纷纷劝说两位算了,只当今天没有这个比试。可喝酒的那两位并不听劝,依旧拿眼睛逼视住对方,脸上各自挂着略显做作的那种稳操胜券的微笑,其实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开口承认自己是失败者。
杨胖子抓牢桌子上的第五杯酒,费了一番努力,好不容易把它颤颤巍巍地扶到嘴边喝了下去。他放下手里的酒杯,开始等着大个子喝。看到大个子再摸桌子上的酒杯时,握酒杯的那只手就抖得更厉害了。他晃晃悠悠的把酒举到眼睛面前,企图把它送到鼻子下边的嘴里,可是努力了好几次,酒杯口愣是贴不到嘴巴上,最后“咣当”一声,手中的酒杯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稀吧碎。他看着地上的碎玻璃片发了一会儿呆,又抬起头来目无表情地朝大伙儿望了望,用一双看上去转动已经明显不太灵活的眼睛盯着杨胖子:“胖......胖......胖子,你......你......赢......了......”说完这句话,身体像变戏法似的来了个慢动作,由I型慢慢地变成了S型,歪歪扭扭的就软瘫了下去,旁边起哄的那几个村民慌了,忙连拖带拽地把大个子给拉了起来,匆匆地向杨胖子道了谢,几个人就架着大个子回村里去了。
杨胖子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仔细一点地去看,这张笑脸就像是由一个不太高明的画师画好后贴上去的一样,感觉有些个僵硬。杨胖子就这样站在桌边,他想挪动双脚到酒店门口去送一送村民,可是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只能高举着右手向村民致意。村民们已经走得很远了,他还站在那里举着手,脸上挂着不变的的笑容。举着举着,手就耷拉下来了,身体也有些个发软,只感觉脑门也被血气顶得“嗡嗡”的发眩,胃子里像翻江倒海似的,直向喉咙口涌东西。他本能的想去抓牢桌子,要稳定一下自己的身体,可是手却不听使唤,结果抓了个空,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杨胖子是被饭馆老板打了120电话后给送到县人民医院的。
杨胖子醒来的时候,是在三天以后。他努力地睁开了双眼,发现周遭的墙白得有些异样,还有一股子刺鼻的药味,不像是在自己的家里。就问身边的人自己这是在哪里,这时候就俯过来一张清癯的脸,大声地说:“胖子,在医院里呢!这回你可把大家伙儿给吓着了。”
“史主任?”杨胖子的意识恢复了一些,他勉力地想挣扎着坐起来,史主任摁住了他。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又问。
“你小子喝多了。”史主任笑着答道。
“史主任,钻井的事情怎么样了?”
“开始钻了。你醉酒住院的那天下午就开始钻了。胖子,你这回的功劳可是不小啊!来,跟我我说说看,你是用了什么法术把那帮村民给说服的呀?”史主任的脸上显露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喝酒。”杨胖子憨厚的笑着回答。
“喝酒?”史主任听了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是的。喝酒。”杨胖子看着史主任的眼睛,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