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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十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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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的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时代的车轮来到1975年年末,八岁的幺妹,三年级已经上一半了。

    这意味着,她又能做更多的事,能给妈妈帮许许多多的忙,能为叔叔写许许多多的席位牌了。

    上半年,顾学章因为在县供销系统工作成绩突出,已经被调到市物资局了。这年代管物资的是啥概念?衣食住行一切的一切,但凡是个要凭票供应的东西,都得从物资局过一道!

    顾三大小也算个副处级干部,手里管着一个市的油气采购和分配,具体来说就是,大到市委市级行政专署的汽车用油,中到所有学校企业工厂柴油,小到老百姓点煤油灯的煤油,没有哪一样不是他签字采购进来,再分配出去的!

    幺妹不懂这样的事算什么事,但她明显感觉到,所有人对她都更好了!

    顾三单位承接了石兰省物资系统的年度工作总结会,而写席位牌这样的小事,他也很乐意交给幺妹来办。只要把需要准备水牌的姓名给她,半小时她就能给一沓红纸写上漂亮大方的领导名字。

    自从跟着毛大师学字,两年时间,她终于能写出属于自己的字了。同时,连续两年的全市少儿书法大赛上,她都出够了风头,现在整个阳城市的书法界,谁不知道大河口出了个小“专家”?

    幺妹挺着胸膛,背着书包往家走,胸前的红领巾迎风飘扬。

    刚上楼梯,忽然遇到一个纤弱的穿红花棉袄的小姑娘,两个人差点儿撞一处去。

    “菲菲?你不是请假了吗?”胡菲已经请假两天了,自从胡峻去市里上高中后,菲菲的午饭都是在402吃的,晚饭胡峻从市里骑车回来,再现煮也是来得及的。

    而昨天,菲菲那位远嫁省城的姨妈,回大河口来了。听说她因为父母对妹妹和妹妹两个孩子的态度,也跟菲菲外公外婆闹翻了,回娘家不回六甲村,而是到大河口菲菲家来。

    当然,刘珍还在六甲村装死,菲菲这个三年级小学生就只能承担起招待客人的责任来,请了两天假。

    “我爸爸回来啦!”菲菲激动得破了音,一张小脸红得小番茄似的,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有星星缀在里头。

    幺妹一惊,也高兴起来,一把抱住好朋友,“胡叔叔回来啦?”虽然,她都已经记不清胡雪峰长个啥样了。

    可他是菲菲和哥哥的爸爸,谁的爸爸回来不高兴呀?

    他们高兴,她自然也跟着高兴!

    “对,说是已经,已经下火车啦!”

    幺妹干脆家也不回了,站在楼底下大喊一声:“妈妈我不回家吃饭啦我跟菲菲去找她爸爸!”

    黄柔从厨房探出脑袋,“行,下午别迟到啊。”

    两个好朋友手挽手,撒丫子就往厂门口跑。

    现在正是下班时间,厂里工人们陆陆续续回家来,有一个遇到她们,“菲菲,你爸爸回来了,你要去哪儿?”

    现在厂里谁不知道这对可怜的胡家兄妹?爸爸出国,继母不管,就靠一点微薄的救济生活着,像两棵枯黄倔强的杂草。可就是这两棵石缝求生的杂草,一个比一个出息!

    哥哥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上市一中,妹妹进了文工团还看不上,退团后连续三年获得全市少儿舞蹈冠军……这样的孩子,你说谁家能有?

    放眼整个红星县,这也是数一数二的出息娃娃!

    “阿姨,我去接我爸爸。”菲菲跑得气喘吁吁,但好在这两年跟着好朋友玩儿,身体素质好了许多,喘是喘,心口不闷了。

    “诶找你爸爸怎么往后门去?”

    “我爸爸下火车呀。”后门出去,拐一条小路,再顺着大街跑十分钟就是火车站,在她们看来,超近,超快!

    大人们都笑了,女人指指正门,“你爸在那儿,可是厂里派专……”车接回来的,话未说完,两个女孩已经飞一般的冲向工厂正门。

    市三纺这两年的效益突然之间江河日下,有时候工人工资都得拖十天半月才能发下来,可大门口那块巨大的足有三米长二米高的大石头,却依然风光异常。

    上头雕刻着的“阳城市第三纺织厂”几个大字仿佛会发金光。

    此刻,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厂门口,蔡厂长和新来的党支部书记正笑眯眯的站在大石头前。车门一开,一个穿灰白西装,戴黑边框眼睛,梳着两片瓦的男人刚下来,还没站定,他们的手就伸出去。

    “小胡回来了。”

    “咱们整个系统的新星回来了!”

    胡雪峰赶紧伸出双手,恭敬的跟他们握手,哽咽着说:“都是领导栽培,领导帮扶,我在外面这三年,时时刻刻不敢忘记我的身份,我是三纺人,死也要做三纺鬼。”

    司机只觉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硬生生绷住嘴角。可蔡厂长几人,那可是感动得眼含泪花,握住胡雪峰的双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久久不舍得松开。

    当然,只有他们知道,胡雪峰的回来,不止是这个留洋人材的提前归岗,还带回了一笔金额巨大的资金扶持。资金扶持意味着什么?

    领导们比谁都清楚。

    厂里这两年效益越来越差,甚至有的生产线已经完全是国家在倒贴钱运营,大家一直不愿关停,就是为了等转机。

    他们相信,只要党和国家有政策倾斜,给资金扶持,市三纺东山再起是指日可待的事!

    听说这胡雪峰在国外的时候就申请了什么项目,受到德国政府奖励,用高额奖金和绿卡挽留,他硬是拒绝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诱惑,回到祖国来。

    所以,部委里也不能委屈了他,给他批了一笔五十万元的改革资金,让他大胆放心的干,一定要把在德国学到的东西用到祖国来,干出点名堂来!甚至为了配合他,还从西德采购了又一批更先进的机器,跟他前后脚一起到大河口,就等着一起大放异彩呢!

    有了钱,有了设备,这就像背了一箱满满的二氧化碳的救火员啊,将把在烈火中煎熬的市三纺解救出来。

    难怪整个厂的领导班子都来迎接这位“救火员”呢!

    大人们说着话,忽然看见不远处冲过来两个小炮弹,“爸爸!”

    “胡叔叔!”

    “爸爸你回来啦!”

    蔡厂长笑得大肚子都在颤,“小胡,你这俩孩子可把你想坏咯!”

    胡雪峰看着最前头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也是愣了愣。他的闺女,居然都这么大了?说实话,他也是反应了一会儿,脑袋里的某根弦,忽然才被打开的。

    即将九岁的菲菲逐渐长开,越来越像她的妈妈,他那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二婚妻。不止外貌像,性格也像,都是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可,他揉了揉眼,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跟他走前那个闷葫芦,不是一个人。

    他想象不到,也不愿花时间想象,几岁的小女孩,是怎么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跟哥哥相依为命,还能不变得自闭自卑苦闷。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他的未来!

    幺妹离着一段,察觉到胡叔叔的心绪不是那么渴望跟菲菲见面,她也就不跑了,慢慢的不情不愿的走过去。

    胡雪峰陌生的,不失尴尬的揉了揉闺女的头发,“你们文工团放假了?”

    菲菲一愣,小声道:“我,我退团了。”

    胡雪峰大惊,“怎么回事儿?怎么被开除了?你对得起我在外头这三年吗,你这孩子真真是气死人……”

    哪有当爸爸的不盼孩子好,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口咬定孩子是被开除的?幺妹非常生气,大声反驳:“菲菲是主动,自愿退团的,不是开除。”

    胡雪峰更气了,这可比被开除还让他生气!

    这么好的前途傻子才出来呢,他莫不是养了个傻子?而且吧,这么大的事儿他们一年两封信,至今写了六封信,居然只字未提!这是在赤裸裸的挑战他这当爹的权威!

    但他知道,教育孩子得回家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嫌丢脸,在自己人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不能因为这些破事破坏他的形象。

    他收敛了怒气,指着幺妹问:“小朋友你是菲菲的好朋友吗?你是谁家的呀?”

    “哦哦,黄副校长家的,就是住你们家对门的黄柔老师,还记得吗?”蔡厂长插话说。

    黄柔在秋季学期已经升任子弟小学副校长,可是整个红星县所有小学里唯一的女校长嘞……虽然是副的,可也足够让崔绿真在学校里横着走了。

    胡雪峰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只是故意给自己找场子罢了。

    对门那寡妇结婚了,还是跟那个顾学章结的,他之所以这么清楚他们的状况,乃至顾学章以前在部队里的情况,那是因为他这三年,一直跟杨旅长的女婿,田广峰通着信呢!

    就连幺妹,和田恬写过两封信后,也渐渐没了联系。毕竟,不是特别好的好朋友的话,七八岁的孩子是很难维系一段跨越大半个中国的异地友谊的。

    不得不说,胡雪峰交朋友的毅力让人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嘞!

    这么一打断,大家嘻嘻哈哈说着他在国外的事,问他老外都吃啥,味道怎么样,一天几顿饭啥的,菲菲被撇到一边去了。

    幺妹可真生气啊,她现在知道,当爸爸妈妈的可是非常非常爱自己孩子的,可她在胡雪峰身上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他对菲菲的爱。

    “走,我们吃好吃的去。”她牵起好朋友的手。

    菲菲轻声啜泣着,她盼了三年的爸爸,原来是这样的不喜欢她。以前胡雪峰也没怎么关心过他,她也是一次又一次失望,被哥哥教导着,渐渐的也能不那么难过,可好容易回来,她期盼了这么久,怎么又……

    都说孩子是狗,他们就跟记吃不记打的狗一样,父母对他们不好,他们难过,偶尔给他们个眼神给个红枣,她又屁颠屁颠摇着尾巴跑过去,渴望父母能摸摸她的头……可如果没摸的话,也没关系,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好了伤疤后,她下一次又能继续期待了。

    幺妹越想越气,气死小地精啦!

    还不如不回来呢!

    不回来还能留个念想。

    “菲菲别难过,我们去找胡峻哥哥玩叭。”

    “找哥哥?”菲菲不哭了,肿着眼睛说,“可你下午还要上课的呀,怎么……怎么能……”翘课,还离家出走呢?

    “嘘,你在这儿等着我。”她背着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陈静家门口,敲开门,“静静阿姨,下午我能不能跟你请个假呀?”

    她笑嘻嘻的,一脸讨好。

    陈静奇怪道:“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幺妹摇头,她现在跟班主任陈静的关系非同一般,亲人似的,所以她也不想说谎,“阿姨,菲菲不开心,我陪她去做一件事,可以吗?”

    要是别的老师,那肯定不只不同意,还骂一顿狗血淋头呢,可陈静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老师,“行吧,但你们得注意安全。”

    “好哒。”幺妹背着小书包,又跑回大门口,两个准备离家出走的八九岁少女,手牵着手,走到班车站,掏出两块钱。

    “阿姨,要两张去市区的票。”

    售票员往她身后一看,“你家大人呢?”

    幺妹摇头,“就我们俩。”

    售票员正在撕票的手就顿住了,虽然大家的工资都涨了,可物价也涨了呀,两块钱依然不是小数目。

    下半年,阳城市增开了一班从红星县开往市区的公共汽车,大河口作为这短途旅行中的中点站,方便了很多,只要看着点儿,到班车站门口等着,车来就走,又快又舒服,比那拖拉机那可真是舒服得海了去,无异于老牛车和宇宙飞船的区别!

    当然,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车费太贵了。

    一般人,不是有急事赶时间的,还是宁愿去坐拖拉机。

    “要不我们还是坐拖拉机?”菲菲有点舍不得好朋友花钱,两块呢,够他和哥哥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啦。爸爸和继母不在,他们的晚饭很简单,两个玉米面或者白面馒头配一锅白菜肉片汤,因为黄阿姨和顾叔叔说他们不能缺营养,一旦发现他们不吃肉的话,就会把他们拖去家里吃饭。

    哥哥说不能老占他们家便宜,所以就经常是放学的时候去菜市场即将收摊的肉摊上买点儿最便宜的脖颈肉,皮多肉少那种,回来切了煮白菜里,偶尔还会下点粉条土豆花菜啥的,再调个蘸水,就是一顿大餐啦!

    她以为,爸爸回来就好了。

    爸爸回来,他们就再也不用啃馒头吃脖颈肉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可……她有预感,他们的生活,并不会因爸爸回来而改变多少。

    既然是要带好朋友散心,那自然要洒脱些,幺妹牵着好朋友的手,“车来啦,阿姨能不能快点把票撕给我们?”

    中途上车没票再补的话,可是要多收一角钱的嘞!

    别的三年级的小学生,能自个儿买菜都算自理能力强的,可幺妹不一样,她能干的事儿多了去,现在又多了一件——独自逛阳城市!

    汽车到站的时候,她问过售票员,现在是一点三十五,胡峻哥哥马上就要上课啦,“我们先去玩儿吧,等哥哥放学再去他们学校。”

    市一中嘞,她知道,她跟着妈妈去开过两次会,判过两次卷子。

    光她们两个人逛市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胡菲也顾不上难过,紧紧牵着好朋友的手,可别走丢了呀。哥哥说大城市里有专门拐小孩的,弄去大山里卖掉,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们啦。

    幺妹看的书多,这样的恐吓教育是没用的,通常情况下她都乖乖听完大人们声情并茂的恐吓,再认真的问大人:“那我不被坏人拐走不就好啦?”

    是啊,就是给她全世界最好吃最喜欢吃的东西,只要她不喜欢这个人,谁也拐不走她的。再说了,她可是小地精,就算不小心被拐,她也能自个儿找回来哒!

    每当这时候,大人们总是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相信,小丫头绝对有这个本事。

    “我们先去吃饭叭。”

    街上的国营食堂很好找,就在卖烤鸭的熟食店不远处,两个小丫头大咧咧进去,一人一碗鲜肉水饺,再去不远处的百货商店买两根奶油冰棍儿,一口饺子,一口冰棍儿,你就说爽不爽吧?

    反正,她们吃的时候,周边几桌都在眼巴巴看着。

    冬天的中午一两点,二十六七度,穿着棉袄,吃着冰棍儿,那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今年市冰棍厂新推出一种果味冰棍儿,粉红色的长方形一条,舔一口居然还有桃子味儿,这让冬天吃不到桃子的孩子们高兴坏了。

    再配上原有的浓浓的奶油味儿,简直绝了,以前那种纯甜或者盐水的冰棍儿立马黯然失色,排队的孩子能把队排到三里外。要不是她们来得巧,正赶上冰棍厂给配货,她们现在可买不着。

    于是,在一众大人的羡慕中,她们又买了两根。

    食堂大叔问:“小朋友你们偷偷跑出来的吗?”

    判断理由:大手大脚挥金如土+上课时间流落在外。

    菲菲刚要答应,幺妹抢着说:“没有哦叔叔,我爸爸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她随意乱指了个方向,胡菲目瞪狗呆,出了食堂门,紧紧拉着她问:“怎么,怎么说你爸爸等……”

    “我们说有很厉害的大人带我们来,坏人就不敢打坏主意了呀。”虽然,她也没发现哪个像坏人,可小心一点儿总没错吧?

    妈妈讲过一个“稚子抱金过市”的故事,她们这么小,万一别人知道她们兜里有钱,打坏主意怎么办?

    胡菲听得连连点头,“绿真你怎么这么聪明呀!”

    两个人手拉手,顺着热闹的人民路一路往东,中途看见百货商店,那是逢店必进,大件儿的买不起,可好吃的都能多少买点儿,才逛了两家,他们的肚子就已经胀鼓鼓的,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啦。

    当然,前提是她们已经上过一次公共厕所啦!

    走着走着,又看见一个新华书店,幺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我们去看会儿书叭,就一会儿。”

    现在的新华书店虽然叫“书店”,可书籍真不多,跟市文图书馆比起来,那真是不够看的。而且,里头也没有多少科普读物,倒是连环画不少,幺妹一眼看过去,基本都是她已经看过的。

    “叮咚!”有人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幺妹忍着轻微疼痛回头一看,是一个高高瘦瘦白皮肤的男孩。大大的眼睛里是非常熟悉的笑,还带着点不为人知的桀骜。

    “思齐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李思齐挎着个军绿色的书包,“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下午不上课吗?”

    幺妹悄悄吐舌头,“我们来玩儿。”

    李思齐身后,还有三个差不多大的男孩,有一个手里还抱着个特别罕见的篮球!

    幺妹眼睛不眨的看着,“哥哥你要去哪儿呀?玩篮球吗?”

    几个男孩都笑起来,“玩篮球”可不是“打篮球”,只有小孩子和女生才说玩篮球,大家排着队,挨个的上去拍几下,投一个篮板都碰不着的飞球。可打篮球不一样,那是组队对抗的,那是一种竞技比赛。

    “思齐这谁呀?”

    “我妹。”

    其他人“啥”一声,“你咋没说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当然,他们只是出于单纯的对漂亮小女孩的夸赞。八岁的幺妹逐渐长开,五官越来越像黄柔,亮晶晶的大双眼皮,高高的驼峰鼻,还有一张比例特别好的瓜子脸……但总体比黄柔多了两分英气,不是小家碧玉,而是落落大方的漂亮。

    李思齐这小子,每个周末都能看见幺妹,这看着看着,觉得“也就那样吧”,只不过眼睛比别人大点,皮肤比别人白点,鼻子比别人好看一点吧……得,其他人怪叫着走了。

    “三点别忘了,体育馆啊。”

    李思齐帮幺妹的书包拎过来,“怎么样,吃饭没?”

    “吃啦,我们吃了水饺冰棍儿冰糖葫芦大白梨麦芽糖风吹饼麻叶酥……”

    “打住打住,你们到底吃了多少?”李思齐知道这丫头好吃,可绝对想不到她们能一次性吃那么多东西,在他看来,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你们没吃饭就跑出来的吧?”

    “嘿嘿,哥哥你怎么知道?”

    李思齐翻个白眼,“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嘞!”

    幺妹嫌弃的捂住鼻子,“思齐哥哥你又说脏话臭话,我告诉老师和师娘哦。”

    李思齐再次翻白眼,真是受不了这小告嘴精,可偏偏父母又实在喜欢她,无论她说啥他们都信,自从傻病好转后,少年是愈发桀骜不驯,最不爱听父母叨叨。

    可能是一年落下的功课太多,他现在不止不爱听父母念叨,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以前数一数二的好学生,这两年沦落为倒数。

    人都是贪心的,尤其做父母的。刚开始,苏兰章觉着他只要能醒过来,好好的做个智力正常生活能自理的人就行,可看着他跟同龄人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她又不能安于现状了。

    总想着能像其他人一样,考个工农兵大学生,那她面子上就有光了。

    可李思齐病了那么长时间后,他忽然看破什么名声,什么父母期待,他现在不想再逼自己念书,他就想活得痛快,珍惜健康和生命,怎么开心怎么来……当然,这些话在苏兰章看来,那就是狡辩,是胡说八道。

    “哥哥你叹什么气呀?”

    李思齐扯扯嘴角,“你小屁孩不懂,要不要去体育馆玩儿?”

    幺妹和菲菲对视一眼,齐声说:“要!”

    市体育馆位于城东,走过去得五十来分钟,好巧不巧的,就在市物资局对面。幺妹眨巴眨巴眼,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高大的五层小楼,咽了口口水,可千万别让叔叔撞见啊。

    叔叔最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

    她赶紧拉着好朋友,兔子怕鹰似的往里窜。现在的体育馆其实也没几个运动场地,使用频率最高的就是几张乒乓球桌,那可是整个中国甚至于东亚,都是最热门的球类运动!

    她和胡菲个子矮,被李思齐一左一右的牵着,雄赳赳气昂昂直接杀到乒乓球桌前。

    刚才那几个男孩已经给占好一张桌子,有两个人已经“乒乒乓乓”的打起来了,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中间那不断跳跃的小白球,“思齐来了,听说你妹很漂亮,是真的吗?”

    李思齐撇撇嘴。

    幺妹已经抢着说:“是真的呀!”

    其他人:“……”这姑娘都不带谦虚的啊。

    那乒乓球趁着他们分神,“嗒嗒嗒”跳下地,幺妹赶紧跑过去,一把抓住,好奇的捏着玩。

    全中国都在流行打乒乓球,她在学校也没少见高年级学生玩儿,可那都是轮不到三年级的,她们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看着。

    原来,乒乓球是这么轻,这么弹的呀。

    扔地下能一蹦三尺高,发出的“嗒嗒”声也特别好听,跟其他桌热火朝天的赛事汇在一起,颇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她喜欢看别人打乒乓球。

    李思齐自从病好后也不爱跟以前那些一起练乒乓球的人玩了,在家找不到对手,经常拿两个球拍对着墙打,各个方向不同体位的球打在墙上再弹回来,他左右开弓接得熟练极了,仿佛闭着眼睛都不会错。

    而事实也是,他常拿她的红领巾蒙住眼睛,听声音,凭感觉接球,十个能接到七八个,在幺妹看来,这可真是神人啊!

    只可惜,是个孤独的天才。

    师娘倒是不反对他打球,只是生气他怎么老不出去跟人玩儿,一个人打得再好,没有对手就没有输赢,能打出个花来?

    “小丫头看啥呢?”对面桌上,有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打得气喘吁吁。他放下球拍,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汗,“我看你看咱们半天了。”

    幺妹礼貌的笑笑,“爷爷打得真好。”

    老头估计是哪个单位的退休干部,大冬天穿着白色坎肩褂褂也不嫌冷,额头挂着好几滴汗水,看面貌和体型,不像在农村干体力劳动的。

    他闲着没事,就问:“你知道啥样的算好不?”

    “知道呀。”幺妹双手叉腰,指指隔壁桌摩拳擦掌的李思齐,“我哥打得好!”

    老头来了兴致,看了一眼李思齐握球拍的动作,拇指扣着,双腿微弯,蹲马步似的把身体重心下沉……嗯,确实是会打的。

    但光会打不行,这年代只要是个中国人就都会打乒乓球,他要找的,不光是会打,还必须是能打赢!

    眼看着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明年冬天就要到了,看把小日本猖狂的,人家咬牙十年,训练出一批准备夺世界冠军的选手,倒是中国因为文革的关系,对这些国际体育赛事没以前那么重视了……可他刘钟不一样,他作为教练,他的天职就是发掘运动员,培养运动员,为国争光!

    他不管大环境怎样,已经陆续跑了好几个县,各个学校推荐的“小能手”在他看来,也就是会打球的普通人而已。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看不上。

    以前倒是听说有个初中生打得挺好,小小年纪得了市级冠军,可那两年他在书城省队,未曾得见那少年。过后想起这茬,一问才知道说是孩子出意外了,再也打不了乒乓球。

    他当时还惋惜了好久。这两个月在阳城观察了许久,也没见到哪个特别有天赋的,如果到元旦节前还找不到好苗子,他只能放弃了。

    回书城去,好好训练那几十个榆木脑袋吧。

    在整个体育馆,很少能看见女孩,尤其是幺妹这么大的,刘钟好奇的问:“你知道什么算打得好吗?”

    “知道呀,我哥说了,六个字。”

    “哦?”

    “眼到,手到,脚到。”

    刘钟一愣,“你哥说的?”

    他打了一辈子的球,这个道理是懂的,甚至很多业内人士都知道,可从一个非专业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终归还是惊喜的。

    他不由得看向李思齐,他已经准备发球了。看那架势,确实是非常熟练的“老手”了。

    只见,他将球在球拍上碰了碰,那球就跟长眼睛的小精灵似的,蹦蹦哒哒迅速的跳出去,对方很快接住,打回来,他站得远远的,可动作却很快,准确的接住球不算,也不知怎么搞的,那球弹在他球拍上再飞出去的时候,居然变成了螺旋式的

    刘钟睁大眼睛,球果然是螺旋的!会打的人都知道,那一定是球拍和球面摩擦角度的原因造成的,要想人为的改变球体运动方式,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难,没有几年功夫不可能!

    而且,最关键的,也是最让刘钟惊讶的是——李思齐居然用左手完成全套动作,他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

    刘钟“嘶——”的吸口气,“小丫头,你哥打几年了?”

    “十三年。”

    “哦?”

    “爷爷是真的,我哥今年十九岁,他六岁的时候就会打球了呢!”

    刘钟的惊讶只是一秒钟,他瞬间就想通了,她说的“十三年”并非专业运动员的十三年,年限虽然听着挺长的,可一个是爱好,一个是职业,性质不一样,花费的时间精力自然也不一样。

    幺妹想了想,补充道:“我哥三年前生病,一年没打过,应该是十二年。”

    这样业余的十二年,能打成这种水平已经算天才了。刘钟默默的说,他算了一下,十九岁的话,参加世锦赛成人组没问题……当然,前提是,他能过得了层层严格的审核选拔,才能有这个资格。

    但生病……运动员,最怕的就是伤病。受伤和疾病,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也是最不可逾越的天堑。

    刘钟一面盯着李思齐的动作,一面试探的问:“你哥生什么病,以后会影响他打球吗?”

    “不会呀。”幺妹看着他,“爷爷你问这些干啥呀?”

    看,小丫头看着憨厚老实,其实聪明着呢!她只否认不会影响,但生什么病她是不说的。

    虽然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哥哥生的病不能告诉别人,可她心里门儿清着呢,就是觉着这是哥哥的私人秘密,绝对不会乱说。

    这不,刘钟这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愣是没撬开她的嘴。

    李思齐这两年脾气臭,不爱跟人对打,打了十几分钟,就兴致缺缺的放下球拍,“走,回家去。”

    幺妹赶紧乖乖收拾小书包,思齐哥哥虽然不理人,但他真的是好人呀!刚才知道她挥霍光了小半年的积蓄,不耐烦的塞了五块钱给她嘞!

    她啊,就喜欢这种话少钱多人实在的哥哥,要是能多有几个就好咯!

    李思齐:“??”

    “小伙子等一等。”忽然,他们刚出门,身后就有个老头追上来。

    李思齐回头一看,不耐烦的皱眉,这老头儿他有印象,刚才老盯着他看,烦。

    “啥事?”

    “小伙子叫啥名儿?”

    李思齐挑眉,不爽的反问:“你是警察吗?查户口?”

    刘钟没想到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嘴巴还有点臭。他顿了顿,“我这儿有个机会,能让你改变命运,只要你……诶等等,我话没说完呢,你急啥?”

    李思齐懒得听他废话。

    这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用苏兰章和李自平的话说,他就是孤僻。一场意外彻底改变了他的性格,他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