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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芜香院,孔琉玥只觉浑身都粘腻腻的难受不已,遂在打发了三个孩子后,即刻命人备了热水,和傅城恒各自去了各自的净房沐浴。
孔琉玥沐浴时,向来不喜欢有人服侍,因在闻得有脚步声传进耳朵里时,还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是以直接没有理会,仍专心的擦着身子。
还是直到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把抱住,她方后觉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方才不是自己听错了,当下便本能的尖叫出声,“啊”却在方叫出了声音之时,又自动戛然而止,闭上了嘴巴,只因她已自熟悉的气息里,得知了抱着她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傅城恒。
“你不是也沐浴去了吗?怎么巴巴的来我净房了?也不说发出个声音,吓我一大跳!”既感知到抱着自己的人是傅城恒了,孔琉玥自然也就放松了下来,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似嗔似怒,又似是带了几分撒娇的抱怨起他来。
至于害羞或是躲避什么的,害羞她倒是因众伺候之人彼时虽不在,却一定都知道傅城恒来了她净房之事而有几分,躲避则就完全没有了,说来都是老夫老妻了,前几夜在庄子上的温泉时也多是坦诚相见,这会子再来躲避,岂非太过矫情了?
孔琉玥说话时,傅城恒已三两下褪去身上的直裰,抬脚挤进了浴桶里,里面的水便一下子溢出了桶外,致使室内霎时弥漫开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儿,那是孔琉玥去年八九月闲来无事时自己做的香露的味道。
“一个人沐浴有什么意思?”傅城恒低笑道,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熟门熟路的将手滑过她柔若无骨的腰肢,然后顺着山谷滑到涧间,熟练的找到了那颗藏匿在深处的珍珠。
孔琉玥就倒吸了一口气,轻拍了他的手一下,气息有些不稳的嗔道:“闹了好几个晚上了,还没闹够?我可是累极了,打定主意今晚上要睡个好觉的!”
傅城恒闻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儿,你睡你的,我忙我的!”
她睡她的,他忙他的?孔琉玥顿时哭笑不得,但赶了大半日的路,回来后又陪了老太夫人小半日,她委实是累了也乏了,这会子最想做的事,便是躺到床上清清静静的睡一觉,因忙哄傅城恒道:“我今儿个是真累了,想必你也累了?不如今晚我们就清清静静的睡一晚,明晚上再……好不好?”
又以给他搓背、按摩双腿来诱哄他,好说歹说,到底哄得他不甚情愿的答应了,但仍占足了手上的便宜,才抱着她闷闷的睡着了。
孔琉玥因此得以一夜好睡,却也因此而睡过了头,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傅城恒已不在屋里,孔琉玥因问闻声进来服侍她梳洗的白书珊瑚,“国公爷多早晚起身的?这会子去了哪里?”
白书见问,忙禀道:“国公爷是辰时初刻起的身,这会子去了后面小跨院的小花园练枪……”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急声打断,“国公爷的腿还没痊愈呢,怎么能去练枪?你们也不说劝劝他?还有如今国公爷可是‘有伤在身’之人,咱们家人多口杂的,万一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去,可怎么样呢?”说着也顾不得细细梳妆了,让暮秋将她的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便要往后面小跨院寻傅城恒去。
白书忙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期期艾艾的说道:“除了夫人,旁人谁敢劝国公爷啊?倒是小跨院一直有玉漱琴台服侍着,闲杂人等一概免进,夫人大可放心!”
孔琉玥正待再说,穿着一身绛色直裰,满头大汗的傅城恒就走了进来,一瞧得孔琉玥,便顿住脚步,问道:“你不是说昨儿个累极了吗,怎不多睡一会儿?横竖祖母那里不会计较的。”
见他连呼出的气都热热的,照理这天气再热,晨间好歹还是有几分凉爽的,可他却热成这样,也不知他到底练了几回合枪?孔琉玥因忙命人备水服侍他沐浴,又趁他沐浴前的空隙,不着痕迹检查了一回他的腿,见并无异样后,方放下心来,去到外间,问起三个孩子来,“三位小主子可都起了?镕哥儿今儿个不必去学堂,可以起得迟些,但明儿个可就再不能这样!”
正说着,就见三个孩子被簇拥着走了进来,孔琉玥因笑道:“正问你们怎么还没过来呢,可巧儿就来了。”
三个孩子忙上前给她行了礼,母子四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傅城恒就沐浴更衣毕出来了,孔琉玥遂命传了早饭来,一家五口吃毕,又去给老太夫人问了安,方折回芜香院,清点分配起昨儿个自庄子上带回的东西来。
“这些蜜瓜、蜜桃、葡萄分作三份,多的那份给庆王府送去,娘和瑶瑶都爱吃时令水果,瑶瑶还喜欢用时令水果做点心,看见这些新鲜水果,应当会很喜欢。”孔琉玥一边做着分配,一边吩咐梁妈妈等人,“这一份给姐姐姐夫府上送去,最少这份,给三妹妹送去,她家人少,送得多了,一时吃不完放坏了,也是白白浪费!”
梁妈妈忙都应了:“夫人放心,待会儿便使妥帖的人送去。”
孔琉玥点点头,又道:“至于那些蔬菜,送去时记得告诉娘、姐姐和三妹妹,就说知道府上这一程并不缺时令蔬菜吃,毕竟是地里昨儿个才现摘下的,难得是吃个野意儿,且也是我一番心意,请她们不要笑话儿小家子气!”
梁妈妈忙也应了,行了个礼退下自去安排去了。
余下孔琉玥又将留下的果蔬分配了一番,分别使人去乐安居、二爷二夫人处和傅颐恒处都送了一些,自家的小厨房也留了一些,待众管事妈妈稍后来回事时,又各自赏了她们一些。
这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将近午时。
孔琉玥只觉背心都被汗湿透了,因忙折回正房,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打水沐浴。
傅城恒正坐在靠窗的榻上看书,见她热成这样,因命一旁服侍的璎珞:“叫人去取些冰来!”事实上,他也很热,不过因去年在西山大营练兵时,比这更热的时候都经历得多了,因此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且也顾忌孔琉玥身体弱,是以一直没叫人在屋里放冰,如今既见她热成这样,少不得要破例少放一些了。
不想孔琉玥闻言后,却忙摆手道:“不必了,待沐浴后扇扇也就好了。”他的腿还没有痊愈,就算痊愈了,也禁不得寒气,她才不要因一时的贪凉,累他将来冬日时痛苦,他懂得为她着想,难道她就不懂为他着想?
傅城恒约莫能猜到她不用冰的背后用意,面上虽未表露出什么来,心下却是不无感动的,因拉了她坐到自己身侧,拿了扇子无声的给她扇了起来。
一时热水来了,孔琉玥便自去了净房沐浴,因见离吃饭还有半个时辰,时间还够,索性连头发也一块儿洗了,才在穿好衣衫,拿帕子将头发绞得半干后,走出了净房。
就见傅城恒仍保持着方才的坐姿,满脸的迷惘和失意,一动也不动,面前的书更是一看就知很久没有翻过页了。
孔琉玥的心就一下子细细密密的痛了起来,眼眶更是渐渐发热,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嫁进傅家、嫁给傅城恒的这将近两年以来,孔琉玥看过他冷然淡漠的样子,看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看过他杀伐决断的样子,看过他痛苦悔愧时的样子,也看过他开心满足得像个孩子的样子……却惟独没有看过他迷惘的样子。
从五城兵马司的掌司指挥使、朝廷重臣,到威风八面、手握重兵的征西大军兵马大元帅,再到如今仅剩一个永定公爵位,却什么实权都没有,甚至为了避皇上锋芒,只能称病在家,连出个门访个友都不得自由的失意闲人:如果他心里没有自己的一腔抱负,如果他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偏偏他又有抱负有能力,就好比明明就是一头猛虎,却被逼迫着要自己拔了自己的利齿,自此只能窝在狭小的笼中,这叫他情何以堪?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很煎熬罢?
难怪在庄子上那几日他脸上的笑容都要多一些,只因他好歹还能再骑骑马,进出也不受限制,不比回到京城,便只能窝在这一方小天地里;难怪他这些日子总是缠着她欢爱,动作也较为激烈,他根本就是把自己满腔的郁郁不得志都倾注发泄在里面了!
孔琉玥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深深的怨恨起皇帝赵天钥来。
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就因为他莫须有的猜忌心,以致弄到现在大家君臣之情大不如前,兄弟之义更是荡然无存,难道他心里就不难受吗?傅城恒也还罢了,晋王可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一心追随了他多年的,他也忍心猜忌打压?还是当了皇帝之后,心也跟着变硬了,所有私情都要靠后了?
还好意思跟赵天朗保证‘除非他们行大不逆之事,否则绝不会动他们’,就因为他有被害狂想症,他们就只能韬光养晦,把一腔的理想和抱负都尽数埋葬?他白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用,难道就不会觉得可惜和难受吗?
在去庄子上之前,赵天朗悄悄儿使四九来递了话儿,说皇上已跟他保证过只要晋王和傅城恒不行大不逆之事,便绝不会动他们。
当时傅城恒面上虽瞧不出什么异样来,还让四九回去告诉赵天朗,说自己至此都会韬光养晦,让他不要担心,只管好好当差,好好为皇上分忧。现在想来,他心里当时一定很难受罢!
念头闪过,孔琉玥心疼难受之余,脑中忽然就浮过了“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这句话,傅城恒这会儿的情形,简直就是“英雄末路”的真实写照,可问题是,他明明还这么年轻,只要有机会,明明还可以大展宏图,一展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洗好了?可有凉爽一些?”孔琉玥正想得出神,傅城恒已发现了她,脸上飞快换上若无其事微笑的同时,已站起身来,大步走向了她。
孔琉玥见他这么快便将自己的失意尽皆遮掩了去,知道他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忙也换上一脸的笑意,走向他道:“凉爽多了。只是我又洗澡又洗头的折腾了这么半晌,你一定等无聊了罢?”
傅城恒摇头笑道:“我看书呢,并不难打发时间。”说着拿过她手里的帕子,轻轻给她绞起头发来。
孔琉玥听得心凉,差点儿就没忍住点出他根本就没在看书,而是在发呆的事实,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他既然不想将自己失意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那她还是继续装不知道的好,省得他心里更难受。
只是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她自己心里又难受得紧,因轻轻环住他劲瘦的腰,将脸贴上他的胸膛,低声说道:“傅城恒,等祖母的……大事了了,我们就坐了马车出京去,将大秦的一应山水都游览个遍,你道好不好?”他天生是雄鹰,就算以后都不能再一展自己的抱负了,能换种方式翱翔,徜徉在天空,也比只能窝在后院这一方小天地强得多!
连日来,傅城恒心里的确很难受,很迷惘,不知道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他固然是愿意以后都守着孔琉玥和孩子们安安静静的度日,可要他真这样碌碌无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罢余生,他又觉得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尤其是在他为朝廷办了十数年差,又掌了这么久的实权以后,他就更不愿意。
倒并不是说他贪恋权力,喜欢那种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只是觉得,他苦练了十几年的武,又苦读了那么多书,说什么也不该窝在这一方狭小后院里的,哪怕让他做个小官,只要还能实实在在的做事,他也不该窝在后院的,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没用的人,是个废人!
可他同时又知道,皇上虽然防着他和晋王,却不会将他们郎舅两个都弃之不用,皇上毕竟是少见的明君,不会白放着良臣不用,只是会用一个踩一个罢了。而他身为武将,皇上如果要用,便少不得要分军权给他,自来皇权在军权面前,都是隐隐处于下风的,所以皇上要用,便只能用晋王,而他,则只能赋闲在家,只能继续当废人!
偏偏这样的念头,他还不能说给包括孔琉玥在内的任何人知道,只因他一旦说了,除了会给那人增添烦扰之外,什么作用都起不到,他不愿意那么做,于是只能自己憋着,自己难受。
好在,他还有玥儿,还有心意相通,生死不离的她陪着,这日子方不至于那般难熬!
“你想将大秦的一应山水都游览个遍?”傅城恒放下帕子,也抱住了孔琉玥,在她头顶问道。
孔琉玥点点头,“是啊,说来我还从没出过京……不是,是自十二年前进京之后,便再没出去过呢,上次瑶瑶去江南,到一个地方就会给我写一封描述当地风土人情的信回来,看得我是好生羡慕,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身历其境,该有多好!”
傅城恒沉吟起来。别说她,就连常在外面行走的他,也因一直抽不出时间,从没去过江南,如今既然她想去,他一来可以满足她的心愿,二来自己也可以趁势散散心,打发打发时间,倒也算是一举两得。因点头道:“好罢,既然你想去,等祖母的大事了了之后,我们就去!”
孔琉玥就欢喜的拊起掌来,道:“到时候我们一家五口,只坐两辆马车,再带三五个随身服侍的人也就好了,人太多了,反而不便!”
“孩子们也要一并带去?”傅城恒有些错愕,随即便道:“初姐儿和洁姐儿可以带去,镕儿不行,他要念书还要习武,万不能玩物丧志!”
孔琉玥闻言,忙道:“镕儿怎么不行?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只窝在家里念死书,哪能开阔眼界,放宽胸襟?再者说了,他在外面难道就不可以念书习武了?不还有你这个爹爹在呢,有你从旁教导指点,难道不比学堂的夫子和家里的武师强许多?我不管,我是孩子的母亲,这事儿你得听我的!”
说着,便挽着傅城恒的手臂摇晃着撒起娇来,“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你就答应人家嘛?”
她说话时,随意披散在肩上的黑发也随之摇晃起来,衬着她白皙的脸庞、弯弯的眉眼和微微嘟起的小嘴,虽然少了几分端庄典雅,但却于俏皮中透着欢快,让他只看一眼,都会觉得有欢喜自心底喷涌上来。
傅城恒忽然间有几分哽咽,又有几分释然。
这么好的玥儿,他有两次都几乎失去了她,一次是他自己的错,另一次则是造化的错,他若再不知道好好珍惜她,下一世,她还会愿意与他相遇吗?
他是失去了前途,被迫埋葬了理想和抱负,可他却得到了她,堪比无价之宝的她,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又有什么好迷惘好失落的?上天已经给了他最好的,所以其他的,不要也罢!
傅城恒不由紧紧拥住了孔琉玥,就像是拥有了整个天下一般……
下午,使去晋王府、邵家和庆王府送东西的人先后回来了。
去晋王府和邵家的人还罢,只是分别带回了两家的回礼,去庆王府的就不一样了,不但带回了庆王府的回礼,还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们说什么,世子妃有喜了?我没听错罢?”孔琉玥霍地站了起来,不但脸上写满了惊喜,声音更是惊喜得都变了调。
才从庆王府回来的牛婆子于婆子忙满脸是笑的回道:“回夫人,您没有听错,世子妃娘娘的的确确有喜了。王妃娘娘和世子爷都高兴得了不得,各自打赏了奴婢们十两银子不说,听说还给王府所有下人都多发了半年例银呢!”十两银子,也快抵上她们半年例银了,也难怪二人会喜笑颜开,一离开庆王府便忙忙赶了回来给孔琉玥报喜,就是想的指不定夫人得知这个好消息后,一高兴,没准儿也重重有赏呢?
果然二人话才说完,孔琉玥已笑逐颜开的道:“白书,赏她们两个一人两个八分的金锞子!”真是太好了,瑶瑶有宝宝了,她要作干妈了!
牛婆子于婆子闻及此言,一张老脸越发笑成了一朵花儿,两个八分的金锞子,就是一两六钱金子,兑换成银子,比之前王妃娘娘赏的还要多,今儿个这趟差使,她们可算是赚大发了!
梁妈妈珊瑚几个则在旁边凑趣的嚷道:“夫人偏心,只赏她们两个,不赏我们!”
孔琉玥兴致就越发的高:“好好好,都赏,都赏!”命白书,“八分的金锞子,梁妈妈谢嬷嬷和你们几个每人也两个,这总行了罢?”她要作干妈了,她心里高兴,就算是散再多的财,也是高兴的!
“谢夫人赏赐!”众人闻言,忙都七嘴八舌的谢恩,屋里一时间热闹欢快得不得了。
傅城恒就是在这份热闹欢快中走进来的,“什么事这样高兴?”
众人见他进来,忙都屈膝行礼。孔琉玥忙迎了上去,屈膝行礼后笑道:“才我使去庆王府送东西的人带了个天大的好消息回来,瑶瑶她,有身孕了!梁妈妈她们见我高兴,正起哄着向我讨赏呢,我架不住大家起哄,于是一人赏了两个八分的金锞子,小小的花费了一笔,不过,为我干儿子花钱,就算是再多,我也是高兴的……”
说完见傅城恒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就此说什么,也不若她那般高兴,只当他是有什么烦心事,因忙止住话头,命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握了他的手,笑问道:“对了,你这会子从哪里来?”
傅城恒反握了她的手,拉着她至榻前坐了,方道:“从小书房来。我才使人去传了凌总管来说话。”
孔琉玥眉头一皱:“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我瞧你不甚高兴的样子?”难道是凌总管向他报告了什么坏消息?
傅城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原本他是抱着邀功的心态兴冲冲而来的,他才给凌总管安排下去,让他即日便打发几个可靠的人去江南,在江南几个主要的大城市各买上一座宅子两房下人,以便将来他们一家去了江南之后,看哪里好,便可以在那里小住上一段时间。
却没想到一进来便听到了韩青瑶有孕的消息,他倒不是不高兴,事实上,如果单纯以这件事来说,他是真个很为赵天朗和韩青瑶高兴的。可再一想到当初就是因为他脑子坏掉了,对玥儿做出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以致她这辈子都绝少有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时,他便再高兴不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悔愧,还有几分害怕和惶恐,玥儿她会不会因此而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然后再经历一次当初的伤心难过,甚至因此而再恨上他?
因此他的态度便不甚热络,甚至还有些冷淡,却没想到会让孔琉玥以为他遇到了烦心事,立刻便扔下自己的事来安慰他……傅城恒因此而越发的惭愧,握了孔琉玥的手几不可闻的道:“我没有遇上烦心事,我只是……只是……只是觉得对不住你,觉得……觉得没脸见你罢了……”
傅城恒说的极小声,也有些没头没尾,语焉不详,但难得孔琉玥还是听懂了,并因此而微微有些鼻酸,他的心思她知道,定是怕她因为韩青瑶有孕的事,勾起自己那些不好的回忆,然后再恨上他,也累得自己不高兴,气坏身体。
可他并不知道,一来韩青瑶是她最好的姐妹和亲人,她有孕她只会比自己有孕还高兴,且韩青瑶的孩子便就是她的孩子,她喜欢还来不及,又岂会因此而勾起自己不好的回忆?二来在经历了之前的生离死别后,她就算是对他有天大的怨气,也早该烟消云散了,更何况早在他出征之前,她就已经不怨他了?
让孔琉玥鼻酸的是,以傅城恒一贯的精明,竟然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想不到,他一定是很在乎她,都在乎到有些小心翼翼的地步了罢?
只有感情漫过理智时,才会看不到细节,想不到一些明明很浅显的道理!
她又靠近了他一些,将头轻轻放到他肩膀上后,方轻声说道:“傅城恒,你知道吗,在那件事发生之初,我的确很恨你,但从决定原谅你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恨了,之后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就更不恨了。不但不恨,甚至还很感谢上苍,让我们共同拥有了那些回忆,不管那些回忆是好是坏,总归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所以,你不必再觉得对不起我,也不要再说什么没脸见我的话,我们眼下最该做的,便是和和美美,快快乐乐的过好以后的每一天,不是吗?”
说完见傅城恒欲言又止,知道他想说什么,忙又道:“你是不是想说害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终归是你的错?是,我是几乎没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但我还有初姐儿镕哥儿和洁姐儿啊,他们姐弟三个都是好孩子,就算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能有他们姐弟三个,我也已经知足了!而我能有他们姐弟三个,皆是因为你,你虽然做了错事,却给了我他们姐弟三个,也算是功过相抵了,所以打今儿个起,再不可以在我面前提起方才的话,不然,我可就要生气了,记住了吗?”
他想说的话,都被她善解人意的提前堵了,傅城恒除了感激,还能怎么样?感激之余,则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她更好,一定要更疼她爱她,方能不辜负了她这番深情厚意!
既已得知了韩青瑶有孕的消息,孔琉玥如何还待得住?当天便命人收拾好了大包小包,要赶去庆王府探望她。
还是傅城恒说时辰已经不早了,这会子过去,庆王妃势必要留饭,而如今庆王妃要看顾韩青瑶,未必抽得出空陪她,让她明儿早些去,不吃饭便回来,也省得给庆王妃白添麻烦,好歹说说,方劝得她勉强答应了明儿再去。
于是次日一早,当一贯都起得比孔琉玥早的傅城恒尚未起身时,她已起身收拾妥当,在仍睡眼朦胧的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后,便领着珊瑚璎珞急匆匆出门了。
余下傅城恒看着她迫不及待的背影,想着她跟韩青瑶向来的要好,越发觉得自己前途堪忧。本来韩青瑶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就已经跟他一样高甚至比他还高出那么一点点了,如今又多出一个小的来,岂不是又要多出胜他的筹码了?更不要说他自己家里也还有三个时时跟他“争宠”的小的,他真是“内忧”未除,又添“外患”,真是苦哉,苦哉!
孔琉玥自然不知道傅城恒正在家里暗暗叫苦,她正兴致极高的跟珊瑚璎珞算着以后要为韩青瑶肚里的小宝宝准备多少贴身的衣衫,又要用哪些布才不至于擦伤了小宝宝的皮肤,同时还不忘时不时的催车夫快一点。
珊瑚璎珞跟傅城恒一样,先也怕韩青瑶有孕一事,会勾起孔琉玥伤心的回忆,如今见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并未因此有半点的不开心,方彻底放下心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为孔琉玥出起主意来。
主仆三个一路说着话儿,倒也很快便到了庆王府。
方到得垂花门外下车,就见庆王妃身边的周嬷嬷与韩青瑶身边的香如并小丫鬟小满俱已侯在那里了,一瞧得孔琉玥主仆下车,便忙迎了上前来见礼:“给大姑奶奶请安!”
孔琉玥顾不得招呼几人起来,先就问道:“嫂子这会子在哪里?可是在轩华园?娘是不是也在哪里?我这就给娘和嫂子请安去!”
周嬷嬷满面是笑,“世子妃也一直念叨着大姑奶奶呢。原本方发现有喜时,就要使人去与大姑奶奶报喜的,偏当时大姑奶奶与姑爷去了庄子上,王妃娘娘又说世子妃是初次有孕,很该过了三个月后,再告知亲朋们的,因此就没使人去庄子上给姑奶奶报喜,谁曾想姑奶奶就先使人送了东西来,倒是省却了娘娘再使人去给姑奶奶报喜。”
孔琉玥闻言,嗔道:“娘也是,就该使人去庄子上告诉我一声,让我早些知道了,也好早些高兴嘛!若我昨儿个没有打发人送东西来,岂非还要过阵子才知道?”
周嬷嬷还没答话,小满小丫头已在一旁接道:“其实王妃娘娘原本是打算使人去庄子上告知大姑奶奶的,后还是世子妃娘娘说什么‘不能因此勾起大姑奶奶伤心的回忆’唔……”
话没说完,已被香如捂住了嘴,不安的看向孔琉玥道,“大姑奶奶,小满这丫头向来口无遮拦惯了的,您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孔琉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韩青瑶必定也是跟傅城恒一样,觉得自己有孕之事会勾起她伤心的回忆,以致竟连这样大好的消息,都不敢告诉她了!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她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将眼底未成形的泪意都逼了回去后,才笑向香如道:“我自来最喜欢像小满丫头这样伶俐直爽的人,又岂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香如方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捂住小满嘴巴的手。小满不由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去。
周嬷嬷见气氛不复之前的热烈,像她这样的人精儿,自是有的是法子圆场,当下便捡了几件赵天朗自韩青瑶怀孕后,因为太过紧张而闹出的小笑话儿来给孔琉玥说,不但逗得孔琉玥笑不可仰,也让后面的珊瑚璎珞偷笑不已,气氛自然也渐渐好了起来。
一行人说着走着,很快便到了赵天朗和韩青瑶的住所轩华园。
果见穿了件豆绿色宽松衣衫,头上只得寥寥三二枝钗环,瞧起来气色还不错的韩青瑶正由一脸喜悦兼紧张的庆王妃陪着等在厅里,一瞧得孔琉玥进来,她便要起身来迎,“玥儿,你来了……”
唬得孔琉玥忙加快脚步几步走到她面前,将她轻摁回椅子上坐定后,方嗔道:“嫂子如今可是有身孕的人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尤其是这头三个月,且她如今年纪又还小,其实根本还不适合生儿育女,就更得注意再注意!
一旁瞧得韩青瑶起身后,就越发紧张的庆王妃忙也道:“瑶瑶,你妹妹说得对,你如今可千万得小心些!横竖你妹妹也不是外人,你又何必这般拘礼?”
孔琉玥点头附和,“娘说的对,我又不是外人,你理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呢?”说完方给庆王妃见了礼,娘儿们几个各自落了座,说起话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