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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提刑道:“你这厮!见获赃证明白,勿得推调,从实与我说来,免我动刑。”来旺儿悉把西门庆初时令某人将蓝缎子,怎的调戏他媳妇儿宋氏成奸,如今故入此罪,要垫害图霸妻子一节,诉说一遍。夏提刑大喝了一声,令左右打嘴巴,说:“你这奴才欺心背主!
你这媳妇也是你家主娶的配与你为妻,又把资本与你做买卖,你不思报本,却倚醉夤夜突入卧房,持刀杀害。满天下人都象你这奴才,也不敢使人了。”
来旺儿口还叫冤屈,被夏提刑叫过来兴儿过来执证。那来旺儿有口说不得了,正是:会施天上计,难免目前灾。夏提刑即令左右选大夹棍上来,把来旺儿夹了一夹,打了二十大棍,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分咐狱卒,带下去收监。来兴儿、钺安儿来家,回覆了西门庆话。西门庆满心欢喜,分咐家中小厮:“铺盖、饭食,一些都不许与他送进去,但打了,休来家对你嫂子说,只说衙门中一下儿也没打他,监几日便放出来,”
众小厮应诺了,这宋蕙莲自从拿了来旺儿去,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黄着脸儿,只是关闭房门哭泣,茶饭不吃。西门庆慌了,使玉箫并贲四娘子儿再三进房解劝他,说道:“你放心,爹因他吃酒狂言,监他几日,耐他性儿,不久也放他出来,”
蕙莲不信,使小厮来安儿送饭进监去,回来问他,也是这般说:“哥见官,一下儿也不打。一两日就来家,教嫂子在家安心。”这蕙莲听了此言,方才不哭了。
每日淡扫娥眉,薄施脂粉,出来走跳。西门庆要便来回打房门首走,老婆在檐下叫道:“房里无人,爹进来坐坐不是!”西门庆进入房里,与老婆做一处说话。西门庆哄他说道:“我儿,你放心。我看你面上,写了帖儿对官府说。
也不曾打他一下儿。监他几日,耐耐他性儿,还放他出来,还叫他做买卖。”妇人搂抱着西门庆脖子,说道:“我的亲达达!
你好歹看奴之面,奈何他两日,放他出来,随你教他做买卖不教他做买卖也罢,这一出来,我教他把酒断了,随你去近到远使他,他敢不去?再不你若嫌不自便,替他寻上个老婆,他也罢了,我常远不是他的人了。”
西门庆道:“我的心肝,你话是了,我明日买了对过乔家房,收拾三间房子与你住,搬你那里去,咱两个自在顽耍。”妇人道:“着来,亲亲!随你张主便了。”
说毕,两个闭了门儿,原来妇人夏月常不穿裤儿,只单吊着两条裙子,遇见西门庆在那里,便掀开裙子就干。
于是二人解佩露甄妃之玉,齐眉点汉署之香,双凫飞肩,云雨一席。妇人将身带的白银条纱挑线香袋儿里边装着松柏儿并排草,挑着“娇香美爱”四个字,把与西门庆。
喜的心中要不的,恨不的与他誓共死生,向袖中即掏出一二两银子,与他买果子吃。再三安抚他:“不消忧虑,只怕忧虑坏了你。我明日写帖子对夏大人说,就放他出来,”说了一回,西门庆恐有人来,连忙出去了。
这妇人得了西门庆此话,到后边对众丫鬟媳妇词色之间未免轻露,孟玉楼早已知道,转来告潘金莲说,他爹怎的早晚要放来旺儿出来,另替他娶一个。怎的要买对门乔家房子,把媳妇子吊到那里去,与他三间房住,又买个丫头伏侍他。
与他编银丝[髟狄]髻,打头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就和你我辈一般,什么张致!大姐姐也就不管管儿!”潘金莲不听便罢,听了时:忿气满怀无处着。
双腮红上更添红。说道:“真个由他,我就不信了!今日与你说的话,我若教贼奴才淫妇,与西门庆放了第七个老婆,我不喇嘴说,就把潘字倒过来!”
玉楼道:“汉子没正条的,大姐姐又不管,咱每能走不能飞,到的那些儿?”金莲道:“你也忒不长俊,要这命做什么?活一百岁杀肉吃!
他若不依我,拚着这命摈兑在他手里也不差什么!”玉楼笑道:“我是小胆儿,不敢惹他,看你有本事和他缠。”
到晚,西门庆在花园中翡翠轩书房里坐的,正要教陈敬济来写帖子,往夏提刑处说,要放来旺儿出来,被金莲蓦地走到跟前,搭伏着书桌儿,问:“你教陈姐夫写什么帖子?”
西门庆不能隐讳,因说道:“我想把来旺儿责打与他几下,放他出来罢。”妇人止住小厮:“且不要叫陈姐夫来。”坐在旁边,因说道:“你空耽着汉子的名儿。
原来是个随风倒舵、顺水推船的行货子!我那等对你说的话儿你不依,倒听那贼奴才淫妇话儿。
随你怎的逐日沙糖拌蜜与他吃,他还只疼他的汉子。依你如今把那奴才放出来,你也不好要他这老婆了。
教他奴才好藉口,你放在家里不荤不素,当做什么人儿看成?待要把他做你小老婆,奴才又见在。待要说道奴才老婆,你见把他逞的恁没张致的,在人跟前上头上脸有些样儿!
就算另替那奴才娶一个,着你要了他这老婆,往后倘忽你两个坐在一答里,那奴才或走来跟前回话,或做什么,见了有个不气的?老婆见了他,站起来是,不站起来是?先不先,只这个就不雅相。
传出去,休说六邻亲戚笑话,只家中大小,把你也不着在意里。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既要干这营生,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结果了,你就搂着他老婆也放心。”
几句又把西门庆念翻转了,反又写帖子送与夏提刑,教夏提刑限三日提出来,一顿拷打,拷打的通不象模样。
提刑两位官并上下观察、缉捕、排军,监狱中上下,都受了西门庆财物,只要重不要轻。内中有一当案的孔目阴先生,名唤阴骘,乃山西孝义县人,极是个仁慈正直之士。
因见西门庆要陷害此人,图谋他妻子,再三不肯做文书送问,与提刑官抵面相讲。两位提刑官以此掣肘难行,延挨了几日,人情两尽,只把他当厅责了四十,论个递解原籍徐州为民。
当查原赃,花费十七两,铅锡五包,责令西门庆家人来兴儿领回。差人写个帖子,回覆了西门庆,随教即日押发起身。
这里提刑官当厅押了一道公文,差两个公人把来旺儿取出来,已是打的稀烂,钉了扭,上了封皮,限即日起程,迳往徐州管下交割。可怜这来旺儿,在监中监了半月光景,没钱使用,弄的身体狼狈,衣服蓝褛,没处投奔。
哀告两个公人说:“两位哥在上,我打了一场屈官司,身上分文没有,要凑些脚步钱与二位,望你可怜见,押我到我家主处,有我的媳妇儿并衣服箱笼,讨出来变卖了,知谢二位,并路途盘费,也讨得一步松宽。”
那两个公人道:“你好不知道理!你家主既摆布了一场,他又肯发出媳妇并箱笼与你?你还有甚亲故,俺们看阴师父面上,瞒上不瞒下,领你到那里,胡乱讨些钱米,勾你路上盘费便了,谁指望你甚脚步钱儿!”
来旺道:“二位哥哥,你只可怜引我先到我家主门首,我央浼两三位亲邻,替我美言讨讨儿,无多有少。”两个公人道:“也罢,我们就押你去。”这来旺儿先到应伯爵门首,伯爵推不在家。
又央了左邻贾仁清、伊勉慈二人来西门庆家,替来旺儿说讨媳妇箱笼。西门庆也不出来,使出五六个小厮,一顿棍打出来,不许在门首缠扰。
把贾、伊二人羞的要不的。他媳妇儿宋蕙莲,在屋里瞒的铁桶相似,并不知一字。西门庆分咐:“那个小厮走漏消息,决打二十板!”
两个公人又同到他丈人卖棺材的宋仁家,来旺儿如此这般对宋仁哭诉其事,打发了他一两银子,与两个公人一吊铜钱、一斗米,路上盘缠。
哭哭啼啼,从四月初旬离了清河县,往徐州大道而来。正是:若得苟全痴性命,也甘饥饿过平生。
不说来旺儿递解徐州去了,且说宋蕙莲在家,每日只盼他出来,小厮一般的替他送饭,到外边,众人都吃了,转回来蕙莲问着他,只说:“哥吃了,监中无事,若不是也放出来了,连日提刑老爷没来衙门中问事,也只在一二日来家。”
西门庆又哄他说:“我差人说了,不久即出。”妇人以为信实。一日风里言风里语,闻得人说,来旺儿押出来,在门首讨衣箱,不知怎的去了,这妇人几次问众小厮,都不说。
忽见钺安儿跟了西门庆马来家,叫住问他:“你旺哥在监中好么?几时出来?”钺安道:“嫂子,我告你知了罢,俺哥这早晚到流沙河了。”
蕙莲问其故,这钺安千不合万不合,如此这般:“打了四十板,递解原籍徐州家去了,只放你心里,休题我告你说。”
这妇人不听万事皆休,听了此言,关闭了房间,放声大哭道:“我的人[口乐]!你在他家干坏了什么事来?被人纸棺材暗算计了你!你做奴才一场,好衣服没曾挣下一件在屋里。
今日只当把你远离他乡,弄的去了,坑得奴好苦也!你在路上死活未知。我就如合在缸底下一般,怎的晓得?”
哭了一回,取一条长手巾拴在卧房门枢上,悬梁自缢。不想来昭妻一丈青,住房正与他相连,从后来听见他屋里哭了一回,不见动静,半日只听喘息之声。
扣房门叫他不应,慌了手脚,教小厮平安儿撬开窗户进去。见妇人穿着随身衣服,在门枢上正吊得好。一面解救下来,并了房门,取姜汤撅灌。须臾,嚷的后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