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故国之梦

晓梦霜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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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教金宫,天风阁内。

    云汐目不转睛地盯着阁楼的房梁,触目所及之处,那些精雕细琢的繁复花纹像是一个个神秘的符号,带着某种诡异的异域风情;又像是一双双深邃敏锐的眼睛,悬浮在半空中俯视着陌生的来客。

    云汐躺在一张狭小却柔软的床榻上,古旧的小床流溢出淡淡的檀木香,垂挂的精美布幔上刺绣着红色的雪蔓花图案,让云汐倍感亲切温暖。她抱紧了怀中的包袱,里面装着她的几件随身衣物。她身无一物地来到昆仑山,几个月来所穿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是圣女宫的姐妹们为她量身缝制的。一想到这里,心中隐隐的愧疚感再次袭来,挥之不去…

    云汐转过头来看着仓雪薇,她站在天风阁的小窗前,若有所思地向外凝望。天风阁是二十年前老教王为藏书而建的阁楼,倚邻药师殿,直通梦华宫。阁外便是金宫最美的花园,雪山奇花异草铺盖成毯,竞相争艳绽放。还有许多是为药师殿炼丹而种植的药花,星星点点散落在花海之中,引得蝶羽翩然,妖冶诱人的奇香久久不散…

    仓雪薇转过身来,阳光里有尘埃在她身周飞舞,却像是起了一层纯白而迷幻的雾。她缓缓走近云汐,然后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女教王眼里有种宿命般的安详,仿佛她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你真的想好了吗?”过了许久,仓雪薇轻声开口,“这阁里除了成堆的旧书什么也没有,万万比不上梦华宫舒适,你当真愿意睡在这儿?”

    “这里多清净啊!”云汐依然仰视着房梁上像眼睛一样的奇异纹饰,她枕着自己的双臂,喃喃道,“梦华宫是你姐姐和弟弟住的,我不能住进去,将来你好把他们接回去啊!”

    仓雪薇蹙起眉,冷声道:“我可没有这种想法。”

    云汐倏地坐起身,极为认真地盯着仓雪薇的眸子,沉声道:“当时你把我投进地牢,你姐姐在隔壁的牢房里每晚都叫的很凄惨,扰得我没有一晚能睡着!她这里已经出问题了啊…”云汐用手指着脑袋,劝说道:“把你姐姐放出来吧!”

    仓雪薇偏过脸去沉思了半晌,仍是冷淡道:“这是仓家自己的事,我自有分寸。”

    云汐不知她与异母姐姐过去的恩怨,自己从小就是家中独女,她是最无法理解手足相残、同胞猜忌的事。但见仓雪薇面色缓和,全然不像以前那般冷厉决断,实际上她还是把云汐的劝说听了进去。

    两人紧接着陷入了一阵沉默,仓雪薇雪白纤细的指尖在旧床的床沿轻轻摩挲,目光悠远而迷离,仿佛是想要寻回某种熟悉的气息,一种难以忘却的记忆…云汐看着她那沉思专注的模样不敢打扰,直到仓雪薇回过神来,她柔声喃喃道:“你知道么,这张床…以前是我爹睡的啊!”

    “我能猜到。”云汐点点头,环视观察着旧床,“老教王以前看书看的累了,就会直接睡在这张床上,对么?”

    “恩。”仓雪薇应允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苦笑着叹息:“我爹临终的前几年,几乎日夜不出地把自己关在天风阁里。人人都说他写书写得精神崩溃,沉溺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不能自拔,最后呕血而死,令万千教徒扼腕叹息。他所创的宗教体系虽是虚幻的,是蛊惑人心的,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百年之内,我相信不会有人能超越我爹的成就!”

    “老教王是个奇才啊!”云汐感叹道,“只是我觉得,他的才华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呵呵,难得连你都看出来了!”仓雪薇抚摸着床幔上的雪蔓花刺绣,幽幽道,“若不是生在这个时代,这个民族,我爹…一定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一生!”

    女教王的语气是异常坚定而沉痛的,云汐出神地望着那双利剑般雪亮的眸子,似乎仓雪薇从出生起,血液中就流淌着一种隐忍,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时代、民族…对于仓家来说,是何含义?

    “说这些干什么啊!”仓雪薇忽然转换话题,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意,“你不愿住梦华宫也罢,那就跟我回西凉宫去!”她一把抓住云汐的手臂,想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拽起…

    云汐的脸忽的红了,强烈地反抗起来:“不要不要!我就要睡在天风阁,我睡定了!”

    她言罢竟一头栽在了枕头上,像个耍脾气的孩子一样不卑不亢。仓雪薇见她这般躲躲闪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掌拍在云汐后背,女教王嗔怒道:“我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云汐翻过身来看她,脸颊上残留着羞涩的红晕,她眨了眨幽蓝色的眸子,戏谑地笑:“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吃了么?”

    “你敢!”仓雪薇厉声怒瞪云汐,却是忽然向她靠近,倾身压在了云汐身上…云汐只觉得呼吸都险些静止,那人就这样不由分地压了上来,仓雪薇的脸庞在瞬间贴近了鼻息,她冰肌玉肤般的容颜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冷艳之美,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红唇轻启:

    “为什么躲着我?”

    “我…我…”云汐结结巴巴地望着她,在那如此逼近的强势压迫下,任凭再巧舌如簧的人恐怕也难以抵抗了。

    “还不承认吗?”仓雪薇笑着看她,呼出的气息带着撩人的炙热,手指已经扯住了云汐的衣襟,在她的颈间轻轻撩拨…“我…我是在想一件事,但一直想不通啊…”“哦?说来听听。”

    “我在想…我和你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啊?”云汐支支吾吾地说着,她沉浸在这样暧昧不明的对视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便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在彼此炙热的对望中探寻对方的心意。仓雪薇的鼻尖在云汐脸颊上摩挲游移,轻叹道:“想不通就不必想了…我问你,现在,你还会躲着我吗?”

    “不躲了。”云汐摇着头,做出一副束手待毙状,宛然一笑:“因为无论躲到哪儿,都会被你抓到!”

    她的话仿佛是开启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仓雪薇笑了,那个笑容如阳光下消融的冰雪,那是种令人炫目的温暖,是种让人心醉的纯澈无瑕…

    云汐陡然恍惚了,喃喃道:“你…笑起来真美啊!多笑一笑,别老是冷着一张脸了!”

    仓雪薇想要收回笑容,却是再也难掩心中的某种惊喜,两人相视笑着,紧密贴合的肌肤渐渐没有了一丝缝隙。耳鬓厮磨中,云汐渐渐难以自持地微微抬头,她轻轻闭上了眼,想要去吻那娇艳如花瓣的红唇…仓雪薇的身子猛然一颤,却在此时,耳边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响:

    “教王陛下!教王陛下你在里面吗?”

    仓雪薇迅速起身,羞涩的尴尬持续了一瞬,她又迅速恢复了以往的冷定沉着。对着门外唤道:“何事打扰?”

    “仓金、仓水长老有要事相商,恭请教王陛下前去琼华殿处理事务。”

    仓雪薇转过头来,看了看已从床上坐起的云汐,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都发现了对方眼中的不舍,又双双低下头去。仓雪薇平了平心神,柔声吩咐道:“那你就躺着休息吧,外面有教徒一直守着,我…晚上再来看你。”

    “哦…好。”云汐目送着她离去,只觉一阵暖流在心里涌动,雪山绝顶的七月,再也没了丝毫寒冷。

    仓雪薇走后,云汐在老教王的旧床上小憩了一个时辰,便起身在天风阁里四下乱转。阁内书架林立,卷帙浩繁。脚下的旧木板嘎吱作响,阁内寂静恍如世外。

    云汐想象着当年老教王在此冥思苦想、伏案写作,外界的一切都可以置若罔闻,抛诸脑后了。

    她饶有兴致地取下一本旧书,掸落积在封页上的厚厚灰尘,书名映入眼帘,是老教王的另一本著作,名曰《国论》。云汐不禁想起上个月仓雪薇还强迫她背诵《天论》,着实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想起当初的纠葛,云汐的唇角扬起一丝柔和的笑意,似乎来到昆仑山以后的所有回忆她都不曾忘记,想要铭记在心里。

    上次仓雪薇为探寻刺青之谜,利用幻术让云汐回忆起了娘亲临终前的场景。娘苍白的唇瓣颤动着,却是无比宁静而快乐地吐出那个陌生的名字,然后携着那一段无从知晓的秘密去了另一个世界…所以云汐才迫切地想要了解仓明修,这个西域男人短暂却辉煌的一生里,究竟何时与楚家有了交集?

    她专注地翻开那本《国论》,老教王仓明修当年的宏图壮志立刻跃然纸上:“利在一身误谋也,利在天下必谋之。大智兴邦,不过集众思;大愚误国,只为好自用…”云汐一目十行地看了半本,顿觉枯燥乏味,文韬武略的事她是实在提不起兴趣。她两眼迷茫地将那本《国论》塞了回去,然后胡乱又取出一本,打发时间。

    《西凉国秘史》五个大字用隽秀的草体写成,跃入眼帘的一瞬间,便将云汐从茫然散漫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书并不厚,泛黄的书页满是褶皱与破损的痕迹,显然已经被人翻了不知多少遍…

    “西凉国?这是哪里啊,怎么好像从未听说过…”云汐喃喃自语着将这本奇怪的旧书翻开,犹如打开了一个尘封多年的密匣,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段湮灭的民族历史:

    “党项拓跋氏,北朝鲜卑之后裔。独霸西北要塞,创西凉之大业。国域千里,东尽黄河,西至玉门,南界萧关,北控大漠。耕稼之事,略与汉同。然中原明帝十五年,回疆查荣王西犯,灭西凉…宫城尽毁,全军皆灭…西凉王拓跋珺烨负隅顽抗…

    明帝十六年,盖不能敌,王携十万遗民逃至昆仑雪域,回疆不能寻。

    明帝十七年,中原出兵,回疆败,西凉故土尽收汉人之域…”

    “明帝十五年,也就是五十年前,西凉国就已经灭亡了啊…”云汐自言自语地整理着这个新发现的秘密,“西凉的君王带领十万遗民逃亡到了昆仑雪域,党项族从此流亡于吐蕃雪域高原…难道仓雪薇是…”

    云汐沉思着,她迅速将那本《西凉国秘史》合拢,倒吸了一口气,心跳陡然加快。仓雪薇方才说过的话,忽然再次萦绕耳畔:

    “若不是生在这个时代,这个民族,我爹…一定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一生!”

    西凉国,西凉宫,仓雪薇的寝宫不正是叫做“西凉宫”么,难道就是为了纪念故国?仓家改名换姓,实际上就是西凉国皇室的后裔?

    她本想着探究仓明修与娘亲间的旧事,没想到却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另一个惊天的秘密…云汐久久地坐在书案前回不过神,直到天风阁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夜色从门缝里透了进来,天已经不知不觉地黑了,仓雪薇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门前,她的脸庞映着疏淡的银色月光,精致清丽的五官朦胧起来,她永远都是敏锐的,那眼角眉梢的一抹诧异,也被月光映照得无可隐藏。

    “云汐…”仓雪薇缓缓开口,轻易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在看什么?”

    云汐没有回答,她深吸了一口气,仓雪薇的步伐徐徐靠近,很快注意到了书案上的那本旧书,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古朴而神秘的气息…

    仓雪薇的脸霎时一白,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本书上,咬紧了唇。

    云汐看着她,平静地开口道:“西凉国的最后一个皇帝拓跋珺烨,应该是你的祖父吧!”

    仓雪薇霍然抬头,眼神冷如寒冰:“你知道多少?”

    “我全看了。”云汐毫无所谓,浅浅笑道,“原来,你还藏着这么有趣的秘密啊!”

    仓雪薇大怒,忽然失去控制地抽出赤月剑,她是那样骄傲的女子,眼神中有着某种可怕的决绝,亦有着被拆穿一切的痛苦,锋利的剑尖颤抖着,女教王慢慢逼近:“你知道得太多了!”

    “喂!”云汐没料到这女人翻脸翻得这么快,她急急后退着,慌乱中口不择言起来:“你要杀我灭口吗?一夜夫妻百日恩,怎能这般无情无义!”

    “谁跟你一夜夫妻啊!”仓雪薇被她气得满脸涨红,“你还敢提…楚云汐,你别跑啊!”

    天风阁内顿时杀机四起,剑光交错,桌椅皆翻。云汐慌不择路地推开了书阁的小窗纵身跳下,重重地跌在了阁外那一片花海之中。仓雪薇心头一绞,也从小窗飞跃而下追向云汐,生怕她已经摔伤。不料云汐在花丛里挣扎着站起,见仓雪薇追来,再次拔腿就跑…

    仓雪薇见她踉踉跄跄地不肯屈服,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角浮现出了诡谲的笑意。她足尖点地起身,身体轻盈如同御风,广袖绽开如洁白的双翼,一步步踏着脚下飞花零落,挥剑朝云汐追来。

    云汐惊愕地看着她从天而降,惊鸿掠影不似凡人所有。云汐手中无剑,便在她变幻莫测的剑势里抓住每个空隙躲避,十几招下来终于明白,仓雪薇是在借机教她赤手防御。

    跟随仓雪薇而来的侍卫们都瞪大了双眼,见那两人的清影凌跃在一片花海之上,犹如缠绕进了永远不醒的梦境…

    “你祖宗是鲜卑人,姬氏统一中原前的南北分裂时期…鲜卑人的北魏王朝,正是北方的霸主!”

    “给我住口!”

    云汐偏不住口,边躲着她的进攻,边出言打击:“可惜这血脉流到了你们党项人身上,没落百年,连区区一个西凉国都守不住了。”

    “楚云汐!”仓雪薇厉喝着,宝剑直抵云汐的喉咙,却被云汐单手截住,她死死地攥着那寒玉般冰冷的剑尖,面不改色地笑道:“所以你的野心——就是复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