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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一早,大小姐若玉便带了丫鬟婆子到苏若锦的院子里,才走到门口,便看到院子里的那棵大枯树,不由地蹙了眉头。
老太太年纪大了,最喜欢看的就是生机勃勃的景象,所以家里的花匠都是费了心,种植长青的东西。苏若锦的院子不大,却放着这么大一棵枯树,教老太太看见了,心里可能会添堵。
她琢磨着回头让人把这枯树挪出去。视线下移,便看到二妹妹若锦乖巧地立在树下,摸着树蹙着眉,十分严肃的模样,一旁站着原本在老太太房里伺候的嫣红,她刚走近,就听到嫣红在旁劝道:“二小姐,这颗榕树救不活了,您就别看了,回屋吧。”
“这么大一棵树,死了多可惜。”若锦细嫩的声音传来,绕着那书走了一圈,在地上仔细寻着什么,不一会便唤嫣红道:“你看,这树没死,地上还长了细根呢。”
苏若锦的想法很单纯,古代宅院里,会根据植物的生长情况判定一户人家的运势。纵然这棵树是在她入府前在这的,可旁的人不知道,还真以为是她这个二小姐运势太差,进门便克死了一棵树。
更何况建州在南方,到了夏天得热死,如果能把这树弄活了,背靠大树好乘凉,还能净化空气,比什么都强。
她蹲在地上拍了拍地,仰头看了树尖,扬声说道:“嫣红,你回头看看能不能寻人把这棵树的枝枝桠桠砍掉些,再寻些废料来,埋在树底下,或许这树还能活。”
这个院子多年没人住,树也没人打理。听嫣红说,这榕树原本也不在这,是被人挪到这的,看来是移植时没处理好根部,树的营养有些跟不上。
她蹲着,头顶山便想起一个声音,戏谑道:“二妹妹这是在玩什么呢?”
嫣红在旁福了福身子,唤个了句:“大小姐。”
若锦连忙起身,便看到若玉满面笑容地看着她。
两人回了屋子,若玉唤人拿了热水让若锦梳洗赶紧,见她身上的麒麟牌子也没戴,随口便问了句。
若锦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个牌牌看着很贵重,我怕弄丢了,所以让嫣红替我保管着呢。”
若玉失声笑:“那牌子都是开过光的,能护佑你平安,戴上了可不能摘下来。”嫣红忙寻了来,若玉亲手给她戴上,又摸了摸她身上。若锦回来好多天,可父亲一直忙,从未来过这个院子看她。底下人纷纷说,老爷只怕是不记得有这么个女儿了。
同为庶女,若锦的日子过得可比她差多了。如今失了亲娘,父亲又不搭理她,若玉再摸着她身上一把瘦骨头,越发觉得她可怜。
两姐妹相对坐着,若玉执着她的手道:“年底我就要离府了,母亲便让我在身边学着打理家事。我忙得晕了头,这会才来看妹妹。怎么回来养了这么多天,还是这么瘦?”
“大姐姐,我已经胖了许多啦。”若锦掐了掐自己胳膊上的肉,举着给若玉看,若玉笑道:“这可是肉,这都是皮。回头我让人熬些糖水送来,你可要全喝了。”
亲娘不在身边,别人照顾地总不是太周到的,若玉私心里想着,她却不知道,苏若锦在外多年多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反倒是照顾林姨娘得多。
“好。”若锦笑了笑,眉目弯弯眼神清亮,颇为好看,若玉想着她还被禁足,便问道:“二妹妹可曾怪过老太太禁你的足?我听下人说,当日是三妹妹要为难你,四妹妹才会来帮你的,原本也不干你的事。你可曾觉得委屈。”
若锦摇摇头,认真道:“不委屈。我和三妹妹四妹妹都是姐妹,她们受了罚,若是我一个人逃了,我反倒会难过的。我在周家村时,村头的老人便告诉过我,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家人。”
“嗯,你能这么想便好。”若玉听起若锦周家村的事儿,抚着她的手还觉得她手心粗糙,像是起了老茧,一时起了疑心道:“二妹妹在周家村是不是受了许多苦?”
若锦的手闪了闪,忙道:“不苦,不苦。我在周家住着,原本就当替他家做些事情……”
“二小姐是人好。周家奶奶那样子,分明就是虐待二小姐。”嫣红在旁忿忿道:“大小姐不知道,我去周家村的时候,邻居跟我说过,周家奶奶每日让二小姐为他家洗衣做饭,烧水砍柴,什么杂活都干,若是一日干不好,还不给饭吃!”
若锦拉了拉嫣红的手,让她别说了,嫣红又道:“府里的人都说咱们大小姐是个纯良的人,又疼爱弟妹。这事总要让大小姐知道的。”
“这个周铁柱。”若玉心里暗暗记下,又疑惑道:“这个周家奶奶我倒是听说过,听说生了个女儿唤春喜,同我一般大,倒是个温柔贤惠的姑娘?”
“哪里温柔贤惠。”嫣红冷笑道:“真真是嚣张跋扈好吃懒做的大小姐。那日还偷姑娘的银镯子和长命锁,被我和李妈妈抓了个现形,不仅不认账,还破口骂人呢!”
“果真如此?”若玉蹙了眉,“不过是个农家人,怎会如此?”
“这事儿可不止我一个人信口胡说,李妈妈也是知道的。”嫣红辩白道。
若锦不由疑惑,嫣红平日也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今日怎么说了这么多。若玉便跳开了这个话题,对着若锦说了许多安抚的话,不一会便起身走了。
若锦亲自送她出院子,看到那棵树时,若玉说是要挪开,若锦求了半日,若玉拗不过,左右就是一棵树,便也随他去了。
回了屋子,若锦便挑了眉看嫣红,嫣红鼻子一抹,坏笑地伏在若锦耳旁,低声道:“小姐,今儿一早,我在外头看到周奶奶带着周春喜去了二姨娘的屋里了,听雪娥说,周奶奶是求着夫人给介绍门亲事,夫人不愿意管,便推给了二姨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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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头那怎么样了?”顾氏稳稳的坐在梨木椅子上,耳朵上缀着金点翠珠宝耳环,头上插着镶宝双层花蝶鎏金银簪,整个人都富丽堂皇的很,只是若玉看得有些恍惚,一闪神就会忽略她的脸。
顾氏下首坐着个衣着简朴的女人,同顾氏相比,她不过是将黑发松松挽就,朴素的银簪子,略显老态,却仍是能看出原本的美貌,看着质朴实诚。那是苏府的二姨娘,若玉的亲生母亲。
若玉试了试茶的温度,这才送到顾氏的手边,自己退了下来,只站着回话道:“方才去瞧二妹妹,院子里的几个丫鬟都不大尽心,两个婆子一个在屋里打盹,一个在廊下闲唠嗑。二妹妹一个人在院子里蹲在那棵老树下发呆,身边就一个嫣红还伺候着。”
若玉原本是想说院子里的下人不大瞧得起若锦,让顾氏怜惜,可看顾氏不大上心,她也便闭了嘴。
“二丫头可怨老太太罚她?”顾氏淡淡道。
若玉堆了笑,将若锦说的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又回了顾氏,顾氏冷笑道:“三姨娘倒是好福气。二丫头看着木讷,可却是个明白人。还有爱上瀚哥儿,老爷今儿还夸奖他,说他天赋极高,将来的成就怕是会超越他的两个哥哥。”
若玉恍然大悟,前几天看顾氏对若锦还极为上心,这几日却是不冷不淡,原来又是在老爷那受了气。
“夫人你别生气。三少爷毕竟是庶子,他即便再有难耐,又能高过大少爷?还有二小姐,我听华琦说,那日在亭子的事儿固然二小姐有错,可若不是四小姐挑拨,三小姐又怎么会被老太太禁足。这事儿,合起来就该怨四小姐。”二姨娘劝道。
“可不是。四妹妹一向心气高,嘴上也刻薄。”若玉附和道。
“听说前几日老太太让她禁足,她在院子里便气病了,她身边的乳母被卖了,她更是哭了好几日。四姨娘冲着这借口,连着几日让老爷宿在她房里。有一回,还是夜里让人去五姨娘那请的老爷。五姨娘气得直摔东西呢。”二姨娘连忙将这好消息又送上。
“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闹,让他们闹!”
果然,顾氏脸上的阴云散开了些,歪着嘴哼了一声。
五姨娘成日称自己身子不好,这病那病,想着法子让老爷去看她。四姨娘更是有儿女为由……活学活用才是真正法器,四姨娘可真是得知真谛了。
“四丫头打小就知道暗里使坏。还白瞎了我的兰儿。”顾氏忿忿道,那天回去,事情闹大了传到了苏明和的耳朵里,苏明和还被叫去了老太太房里,回来时脸色阴郁,连带着顾氏也受了几天的气。
顾氏心里暗骂,可想起这两人狗咬狗掐起来,她也开心。这会听二姨娘这么说,不由地有将气撒在四姨娘身上。
若玉听到“我的兰儿”,嘴巴都快酸了,若兰的蛮横也是被惯出来的,可人家是嫡女,身份摆在那。若玉毕竟是快出嫁的人了,虽然是和若兰一个院子里住着,可若兰砸东西骂人,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急了便劝上两句。
四姨娘姓陈,闺名,婉仪,同几个姨娘比起来,素来爱舞文弄墨,苏明和也好这一口,总说四姨娘是院子里最蕙质兰心的,养了个女儿也一样有才情。原本四姨娘是几个姨娘里最受宠的,这会抬了个五姨娘,原本还是顾氏府里的丫头,四姨娘这边掐着五姨娘,那头也是笑话顾氏无用,心里多有怨怼。
二姨娘笑笑,又道:“我倒觉得这个二小姐还挺乖巧,回了府也是无声无息的。听婆子说,这个二小姐也好伺候,对下人也是客气有礼。闲时就在院里看天看树。”
“是勒,”若玉笑道:“是招人疼的。姨娘可记得二妹院子里的那棵老榕树。几年没人打理了,我还以为枯死了呢。二妹住进去才几天,我今天去看的时候,那树竟然长了新根。三妹还说,她养几天,或许就救活回来呢。”
“那棵枯木?”顾氏吃了一惊。莫不是这二丫头真是有福之人,入了院子也能换来生机?
她默默思忖,许久才道:“你二妹回府没几天,趁着你还没出嫁,多跟家里姐妹走动走动。”
“好的,母亲。”若玉乖乖应下。
两人回了二姨娘的府里,若玉连忙拉着二姨娘道:“姨娘,周奶奶那门亲事你应下了?”
“怎么了?”二姨娘见她火急火燎的样子,疑惑道。
“听说周家小姐不大好。”若玉踌躇了片刻,方才将嫣红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二姨娘。
“怪不得夫人连见都不愿见周奶奶,直接让人送到我屋里。”二姨娘沉吟道:“原本家里有个赵管事人还不错,我给周奶奶一说,她还嫌弃赵管事家事不大好,配不上他们家的姑娘。幸亏你这么一说,那我更不能成这门婚事了。可这事儿既然落我头上,我就不能不上心,省的周奶奶三天两头上门……若玉,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到咱们这的那个韩瑞德吗?”
若玉吃了一惊,道:“姨娘,那个韩瑞德虽是家中有钱,可却是个吃喝嫖赌的无一不精的腌臜货。娶了几房妻子都生生被他逼死了。”
“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寻到咱们这来。好歹跟我也是个远方的亲戚。而且他说了,若是能寻着这门亲事,孝敬咱们的银子不会少。再说了,这周瑞德虽说是个腌臜货,可周奶奶不是贪财吗?这门亲事她也未必看不上。人我也给说了,要不要是她定。最后不论如何,总怨不到我的头上的。”二姨娘的嘴边慢慢漾开一丝笑。
若玉只沉默不语,二姨娘握着她的手道:“这些年咱们为夫人做牛做马,总算也没白做,她给你的嫁妆不算薄。可你出嫁,姨娘也得为你备上一份,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你同他们几个姑娘不同,你没个兄弟帮衬……”
几句话又扯到兄弟上,若玉正想劝慰,二姨娘已经恨恨道:“若是你弟弟当年平平安安出生,如今也有十二岁……都是陈婉仪那个贱人!贱人!”
她边说边瑟瑟发抖,若玉眼见着她就要犯病,连忙替她倒了杯热水,一边不停地揉搓她的背部,好半晌,二姨娘才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原本良善的模样,握着若玉的手低泣道:“玉儿,姨娘只有你了,只有你……”
苏若玉好不容易安抚好二姨娘,出了门,脸上的泪被凉风一吹,似刀子一般喇在脸上。她拿了帕子淡淡地擦了泪,踌躇了片刻,往四姨娘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