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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两日,在东边药山林子中被邬雪歌点倒的十几人一直押在西海大庄里。
段霙等人也不是吃素的,轮流“招呼”了几顿,原本就不大硬的骨头到底熬不住,火钳、钉板等物根本不及祭出,受了些拳脚便都吐实。
竟是从中原北境来的流寇,原有近千人占山为王,后遭北境军一路驱逐追剿,死的死、伤的伤,如今仅剩这十来人。
问到受何人指使,没谁答得上来,只说跟他们接头的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蓄着山羊胡子,一张颊肉圆满的脸无时无刻都在笑似,两眼弯弯瞧不见底。
伍寒芝当然也知,要逮到对头的把柄绝非易事,两批药货得以寻回,仅是过了眼下这关,要在这片中原与域外之间的崇山峻岭立足生存,本就是件艰难的事,是西海大庄的众人彼此扶持才成就了伍家堂,所以伍家堂传承下来的三百多帖炮制药单不仅仅属于她伍家,也是大庄百余户人家赖以为生的保命符。
那人手段尽出,讨得再狠,她也不能给。
然后该如何处置受雇于对头的这十余人,伍寒芝着实费了心神。
杀了省事,一了百了,坏在她不够心狠。
本打算将一干流寇送至中原,交给北境军屯,然光是要穿过三川五山就得花上大把人力和时间,何况途中还得防他们闹起,怎么算都划不来。
她明白自个儿性情,对事,她能当机立断,对人,却做不到杀伐决断,结果段霎尽管极力反对,她还是亲自见了那些人,与他们谈过。
真的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徒,若非生活所迫也不会堕入歧途。
她最后应允了,让他们窝下来。
当然需要一段长长的时日观察,她把这十余人分开来,一个、两个的分别丢到东南西北的各座药山上。
西海最不缺的就是药山,缺的是窝进山里的采药人,多了这些身强力壮的汉子轮班接替,大庄的汉子们也能多些时候回来与妻小团聚。
日子像又平静下来。
只是正式入了冬,西海药山的隆冬能把人冻呛。
她这颗被冻得有些昏头的脑袋瓜时不时会想——
想那个身上衣物一直那样单薄的男子,想他是否还在西海药山走踏?
想他去哪里觅食了?能不能照顾好自个儿?能不能不受冻挨饿?
想他能不能回来见见她,别让她太牵挂
“姊姊、姊姊菀儿拖累你了”
伍寒芝咬痛舌尖和唇瓣,努力想把昏昏然的沉重感从脑中驱逐出去。
不能昏,得动脑子啊,思绪动了,就能让自己醒着。
今早她随几位老师傅巡了回大庄外的药场,几味秋季采挖的草药如知母、丹蔘、川木香等,去须、剥除外皮,晾晒至今也差不多能制品。
她在药场与大伙儿一块用了饭才离开,接到信以及菀妹随身配戴的一只月季花香囊时,原本要回大庄的马车立时调头,让一名护卫快马加鞭回大庄调集人马,段霎与其他几人则随她赶往对方信中指定的地方——
往来域外与西海药山之间唯一的一处客栈,春阳客栈。
段霙等人被挡在客栈大堂上,她给了他们一记安抚的眼神,独自上楼。
她见到一位留着山羊胡子、模样似笑弥勒的人,说是春阳客栈的大掌柜,姓顾,叫顾三思。一见到她,顾大掌柜好听话成箩成筐地倒,弯成两道小桥的眼睛从头到尾没拉直过,非常阿谀奉承。
她耐下性子周旋,待见到妹妹完好无缺地出现在眼前,急到都快跳出嗓眼的一颗心终于安稳了些。
她拉着妹妹上上下下仔细察看,顾三思则接续之前所谈的事,笑咪咪道——
“咱们家主子确实仰慕伍家堂大小姐久矣,若两家能走在一块儿,成就这段好姻缘,往后大小姐的事就是咱们家主子的事,真有什么事,主子自会为小姐摆平,让小姐高枕无忧、一生安乐啊。”
她约略是听到这边,人就昏了。
应该只昏过去一小会儿而已,但身子微微震动,耳中听得到轮轴滚动的声响——她竟已不在客栈雅轩中,而是被暗渡陈仓地移到某辆马车里。
可恨,没提防会有这一暗招,段大叔他们可能还以为她仍在原处。
情势不大妙,稍微觉得庆幸的是菀妹还跟她在一起。
她勉强撑起上身,背靠着车板坐起,吃力地抬手抚摸妹妹满是泪痕的娇颜。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傻菀儿”她牵唇笑,随即又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头也晕乎乎的吗?”
伍紫菀爬过来搂着姊姊的腰,螓首枕在她腿上,小幅度地摇摇头。“我还好”挺委屈似,小小声又道:“陈老伯说他前两天无意间发现一处开满雪歌花的秘境,那小白花既能入药也能入菜,姊姊很喜欢,我知道的我请陈老伯带我去,想先去瞧瞧,再给姊姊一个惊喜,结果然后老伯的马车半道就被拦了。姊姊,陈老伯他没事吧?”
“没事的,只受了些惊吓,段大叔的人找到老伯,送他回大庄了。”
“嗯,那就好。姊姊,那我们会没事吗?”
伍寒芝以指梳理妹妹的发丝,低声沉吟——
“他们想要什么,我知道的。姊姊不会让谁伤着你,菀儿会没事的。”
“姊姊也会没事的,是不?那个胖胖的顾大掌柜都说了,说他家主人复姓欧阳,单名一个瑾字,今年二十有五,生得高大俊俏,因仰慕姊姊久矣所以迟迟未婚,这次鼓起勇气求娶,是真想与姊姊共结连理那个姓欧阳的强行把我请了来,是怕姊姊不肯受他邀请,遂拿我当诱饵呢,这事做得确实不大好但我想,那人是喜欢姊姊,很喜欢很喜欢才这么蛮干吧?”略顿。“姊姊觉得呢?”
伍寒芝内心叹气,实也不知该如何跟性情纯良天真的妹妹说明这一切,只道:“姊姊不能出嫁,你晓得的,我是伍家堂守火女啊。”
伍紫菀依恋地揪紧她的衣袖。“菀儿其实也不想姊姊出嫁。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欧阳瑾愿意入赘咱们家,听顾掌柜的口气,欧阳瑾生意应该做很大,肯定是个大忙人,肯定没办法时常待在西海大庄,那那姊姊、娘亲,还有菀儿,咱们三人还能一样这么开心快活地过日子,不好吗?”摇摇她的袖。“姊姊会愿意招他为婿吗?”
明里暗里这般下刀子、使绊子,人品低下如此,她怎可能答应!伍寒芝此时担忧的是,对方将菀儿一并捎上,这一下完全掐中她的软肋,待得与对方会面,还不知那个欧阳瑾会如何利用菀儿这张天王牌。
要赶紧想个对策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没回答妹妹的问话,只安抚地眨眨眸,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车窗并无封死,她悄悄拉开一道缝,想着段霙曾教过她投石的小技巧,只要她准度够的话,应能拔了发钗上的珠饰当石子来投,将车轴卡坏,如此一来也能多争取一些时间,说不定能等到她的人赶来相援。
马车的两侧和后头各跟着一骑,她更加小心翼翼,将窗子再拉得更开些。
不敢探头出去,很勉强才找到可以投掷的角度。
她发钗上的珠饰有两颗,拔下来捏在指间,手心不住冒汗。
伸出手正欲投出——糟!
眼角余光瞥见一匹坐骑迅速靠近,她以为被对方发现事实上,的确被发现,但那名负责押送的人根本拿她没辙。
那人张嘴似要喝止她,声音不及发出,下一瞬便被悄然立在他身后马背上的高大男子一把扣住背央,振臂一甩伍寒芝很确定自己没有眨眸,十分确定,但骑马的那人真就不见了,像变戏法似的,完全不知被甩飞到哪儿去。
“姊姊?”伍紫菀将她抱得更紧,颤抖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