饯别宴 一

颜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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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珩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觉得自己总是有些晕晕乎乎的,似乎身边有人来来往往,有各种吵杂的声音响起,那些声音很近也很远,可她总是有些听不清楚,她觉得很热,就像是置身在火炉之中,但是转瞬之后她又觉得很冷,好像是三九天里头被人丢进了寒潭,没顶的寒冷铺头盖脸而来。她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睛就像是被人用手合上了怎么都睁不开来。

    那般的徒然,宋珩挣扎了良久,最后还是抵不过那黑暗的侵袭,最后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宋珩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入眼的不是布着床幔的床顶,也不是那熟悉天花板,而是分外陌生的地方,有点像是帐篷一般,陌生至极。

    一股子淡淡的药味儿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头淡淡地蔓延着,闻着那药味儿,宋珩直觉就是皱起了眉头,药太苦了,她直觉地就想起自己刚醒的那两日,因为跌到了头的关系,月氏总是想着法子让她喝下那些个又苦又涩还硬要说是补身子补血气的药,一碗一碗苦得让人舌头都有些发麻,她抵不过月氏那带着宽慰的眼神,只能饮下了两次,之后月氏再送上药来的时候,她便装作太烫要凉一点再喝,最后全部都献给了她窗下的那一盆盆栽。

    她微微动了动,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酸软不已,半丝力气都使不上来,她的右手触碰到了一件沁凉的物什,指尖细细地抚了抚之后,她才缓过了神来,那是她的剑……破军。

    有轻响传来,宋珩抬眼看着发出声音来的地方,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眼下身处的是一处营帐,营帐入口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一个穿着厚实衣服绑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的手上还端着一盆热水,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她把那一盆水放在了一旁的位子上之后,便是往者宋珩这边走了过来,才将将靠近了一些,宋珩便开口问着:“你是谁?”

    那姑娘微微愣了楞,眉宇之中有着喜色上扬,那一张常年被风沙吹袭而有些干燥的脸也因为突然之间的微笑而灿烂了起来。

    “小姐你醒了啊,那些个军医虽说只是失血过多,体力匮乏,可小姐你都已经高烧昏睡了两天,真是把人给吓死了。还好现在小姐醒来了,不然大家伙还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办了!”那姑娘开口说话,带了一点口音,虽不算特别的浓重,倒也和宋珩平日里头听得那些个江南软语有些不同,倒有一种直爽的味道。

    “我叫丫丫,是封城里头的一户农家女,睿王殿下派我来伺候小姐呢!”

    丫丫笑着说着,她快手快脚地拧了一条帕子,给宋珩擦了擦脸。丫丫晓得这位小姐同她们这些个西北常年苦寒惯了的丫头片子是完全不同的,那一张脸虽然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却依旧嫩的像是新鲜豆腐一般,戳一下都怕破了。

    丫丫给宋珩擦完了脸,匆匆说了一句“我去通知睿王殿下”就匆匆忙忙地又一掀了帘子跑出去了。

    宋珩以右手支撑着自己,撑起了半身,她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那厚实的被子,看到破军剑就搁在她的身侧,而自己的左手已经被包扎妥当了,只是还有一些微微的疼。

    她下了床来,因为高烧刚退的身体还是很虚软,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才几个动作下来,她的身上就已经腻出了一身的虚汗,可宋珩还是勉力支撑着,取了挂在一侧的衣服给自己穿上,穿好了衣服之后,她坐在塌上,喘了两口气,觉得自己的眼前还是有些发黑。

    丫丫再进来的时候,她才刚刚掀起了帘子就瞧见宋珩坐在塌上,丫丫惊叫了一声:“小姐你还病着呢,怎么就起来了?你起来干嘛呢,要是有什么事情喊我一声不就得了。”

    丫丫的身后跟着宋锦、百里流觞、沈从墨和暮天四人,原本宋锦是一个小将,不过是那千万人之中一个再普通平常不过的等待着出头之日的小将罢了,但是这几日他倒是在百里流觞的军中有了不小的名气,尤其是原本西北守军大将萧远良,他对于这个闯入了石林陪着他们一起吃苦挨饿受冻了好几日的年轻小伙子很是欣赏,觉得宋锦这人有骨气,又是个实心眼的,眸子清亮,倒是在百里流觞面前夸赞了宋锦几次。

    那五万被围困的士兵对宋锦也是极其好的,尤其是在得知了宋珩是他嫡亲嫡亲的妹子之后,原本把宋珩当做救命恩人一般来看待的心一下子也就分出了一些来,也将宋锦当做恩人来对待,而宋锦本人倒无所觉,往日里头该干嘛还是干嘛,夜晚执勤他也一点不少,也不借机摆着高姿态,这样的他在军中倒是建立起了不少的小威望了起来。

    百里流觞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也不阻止,这宋锦也合该的,他也是颇为欣赏。

    宋珩受伤不能算是太重,只是失血过多,百里流觞那一日抱着宋珩赶来营帐的时候,她已经是处于昏迷状态了,那左手手掌上的伤口太深,后来他也是从围困在石林之中的将士口耳相传之中才得知了大致的经过。

    对于阵法那些,百里流觞是真的不懂的,但是他从那些个只字片语之中就能够觉察到,如果当时事态不是太过于紧迫,而她也完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又怎会用自损的一招来破了那些阵法,将整片石林化为废墟。

    随军的军医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也忍不住啧啧叹息,破军剑太利,伤口太深,那流失的鲜血也是可想而知的,而宋珩原本就是个血气偏少的女子,先前那坠马之伤也还没有大大调养好。

    听着军医的话,百里流觞只觉得自己胸口有种微微的涩然,尤其是在看到那半点血色也无的脸庞,他觉得有些心疼。

    十四。

    宋珩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姑娘罢了,永宁与她同岁,可永宁是个带了一些娇气的孩子,被他们娇惯了一些,想要什么的时候皆是同他们撒娇,若他不允,三哥也会拗不过她,早晚定是要满足了她的。

    而她,却怎会生得如此的孤勇,既然敢以一人从那金陵城中千里迢迢地赶到了这西北来,敢上了战场同敌将进行那一场恶斗。

    这是怎生的女子?

    听到丫丫来通传,百里流觞便是着人去叫了宋锦,一同前往,原本他还想在门口问候两句便可,毕竟女子所在的营帐,男子又怎么能够不顾世俗地踏步而入呢,可在丫丫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他眼尖地瞧见宋珩已经穿妥了衣物端坐在踏上。

    “珩儿,你怎么就起来了?快躺下快躺下!”

    宋锦听到丫丫的叫声,他直接掀了帘子冲进了营帐之内,扣着宋珩的肩膀就是要她再躺下来,好好休息一番。他这两日也忧心至极,宋珩这高烧不退的,他就真怕会闯不过去,要是那般,他这个当兄长的也真的是要愧对宋珩一辈子了。

    “我得回金陵城了,娘还在城外的安宁寺里头等着我,怕是已经担忧死了。”

    宋珩平静地道,她原本也就是这么打算着的,等到来了西北只要宋锦平安之后,她就会赶回金陵去,月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这一双儿女,同样的,宋珩也放心不下在安宁寺里头的月氏和水碧,若是她还在身边还好,眼下她不在身边,就怕会出一点什么乱子。只是宋珩原本以为自己情况不算严重,不过以为就失了点血,包扎了伤口之后就没事了,但是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高烧不退,在西北营帐之中多停留了两天。就算她现在急忙赶路,只怕回到金陵也需要一段时日了。

    这些日子里头有太多的变数,她放心不下。

    “……”宋锦原本也还想再说些宽慰的话,但是一听到娘在等着这话,他倒是有些说不来了,可又不放心宋珩就这样子上路,瞧她这苍白的脸色,一脑门子的虚汗,还有那手上未愈的手,如果放任着宋珩这样回去,只怕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出事情。

    娘固然重要,可妹子也是他所关心的人哪!

    宋锦鼓了脸,声音里头带了一点不容拒绝:“要是娘眼下瞧见你这模样,只怕说什么也不会要你赶着回去见她的!你当日摔马之时,娘可哭了许久,你要是出点什么岔子,大哥怎么像娘交代,听我的,至少得再将养两日再上路,我去求殿下,让他给飞鸽传信,给娘去捎个信吧!娘肯定是能体谅的!”

    宋珩被宋锦止住了动作完全动弹不得,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古代通信就是不方便,这飞鸽传信也不知道得几天才能到的事情。

    “宋小姐眼下这情况只怕出了军营就得出了事,眼下刚醒,只怕身乏体弱,明日我们十万大军也是要班师回朝的。”百里流觞走进了营帐之中来,他看了一眼宋珩,又看了一眼摆放在一旁还冒着热气的净面水,在丫丫给擦拭了脸依旧之间苍白不见血色的情况下,百里流觞怎么敢让宋珩上路,“宋小姐若是还要坚持,我便着人请了军医来瞧一瞧,若是军医说小姐孤身上路并无大碍,在下便同意小姐走出这营帐。”

    百里流觞朝着跟在自己一旁的暮天看了一眼,暮天知机,二话不说地跑出了营帐去请老军医去了,眼下宋珩可是多少士兵的恩人,他走到哪里皆会有人凑上来询问上一句“那用阵法的姑娘可醒来了”这么一句,简直是要比往日里头他人见了他之后询问“暮将,可是用了膳”还要来的勤快。

    不过暮天倒也是实打实钦佩宋珩的,原本那一日在藏剑山庄的半山腰上,他就已经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了,眼下可就越发的敬佩了,若是可以,他倒是很想同宋珩学上一番,若是日后有一天果真是要和南嘉开战,至少在阵法上绝对不能叫凤血歌他们专美于前。

    暮天很快地把那老军医给请了过来,说是请,倒不如说推搡着而来,老军医走路太慢,暮天这个急性子的人自然是受不住,两个人进了营帐的时候,还是你推我我推你的。

    老军医年纪不小了,留着一把山羊须,才一进了营帐之后就瞧见宋珩坐在了塌上,他露了笑,模样慈祥无比。

    “小姑娘醒了?这可算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老夫都怕是要没有脸面留在军营之中了,人人都道我的医术不灵光了!”他道。

    “王军医,她要离营,你且帮她号个脉,是否能经受得住赶路回金陵的一路颠簸!”百里流觞朝着军医道。

    “胡闹!”在百里流觞的话一说完,这王军医便是狠狠地一声斥责,他看向宋珩的眼神也带着责备,“小姑娘你才刚醒来,这热度还没退完,怎么能够上路?这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着玩笑么!你这小丫头也实在是,我听你兄长说,你前一段时日跌下马受了伤便失了不少血,眼下还没将养回来呢,前两日又为了那五万大军失了那么多血,这般不将自己的小命当一回事,早晚是要出了岔子的!”

    王军医年长,也是个有儿有女的长辈,这训起人来的架势一板一眼。老气横秋至极。

    “你这小丫头要是敢走,要么就踏过我老王的尸体吧,否则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

    宋珩实在没有想到这军医居然会是这么一副霸气十足的模样,那认认真真的姿态也似乎是在证实他刚刚所言废虚,她绝对自己如果自己真的是要一意孤行而走,只怕这老军医真的会挡在自己的面前以死相逼吧。

    “把手伸出来,让我老王给你号个脉!”王军医瞧见宋珩不再说话,那默不作声的模样倒也乖巧的厉害,他心下消了几分怒火,原本他就觉得这小丫头是极好的,能够敢于上了战场救出困将的小姑娘又怎么会是一个不好的女子,他刚刚生气,不过是因为瞧见宋珩实在太过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而有些恼怒。

    宋珩对于这个长辈不敢造次,只好乖乖伸出了右手让他号脉,也不敢提要离开的事情,倒不是怕自己没有那个力气撑回金陵城,而是怕自己还没有走出这个营帐就已经先被制服了,而眼下,她也真的是没有多少反击能力,只有束手就擒之力。

    王军医给宋珩号了脉,这热度的确是消下去了不少,情况不能算是太好,也不能算得太坏,她眼下还需得厉害,他想了想,在腹中想好了一个将养的方子,又嘱咐了伺候的丫丫的一会给宋珩端了一些易入口的食物,自己便气鼓鼓地去药庐煎药去了。

    王军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宋珩一眼,那眼神之中带了一些警告之色:“晚些我来给你送药,若是叫老夫瞧见你不在,我便一根绳子吊死在你营帐内!”

    听到这样的威胁,宋珩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只能点了点头算是做了应允,心中觉得自己以后是再也别遇上这般会要挟病人的大夫比较好。

    沈从墨也没瞧见过这么厉害的军医,且是以命相博的军医,他低声笑了笑,看向宋珩:“我看宋小姐你还是安心养着伤随大军一起回去吧,否则这老军医真的是要一根绳子吊死在你的营帐之中了,这一笔也委实太过冤孽了一些。”

    沈从墨也是极不放心宋珩离开的,见宋珩再也不说走这个字眼,他才稍稍落下了心来。宋珩被王军医这么一个恐吓,倒也真的是不敢再说什么要离开的话,百里流觞见宋珩不再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丫丫手脚很是利索,很快就给宋珩端来了一些吃食,想着宋珩已经有两日未有进食的缘故,所以也就合着只端了一碗牛骨熬得白粥,和两碟小菜。宋珩也真觉得有些饿了,可在那么多人面前进食,她还真的做不到,她看了一眼还杵在营帐之中的三根柱子,尤其是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暮天,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她的声音轻飘,倒是让三人一下子清醒了起来,眼下这营帐是给了宋珩作疗伤之用,她眼下虽然已经清醒了,且穿着并无妥当,但他们身为男子停留太久也不是什么合理之事。百里流觞便是想说告辞,但是暮天那心思已经是揣在心里颇久了,眼见宋珩好不容易清醒,他想也不想地上前走了两步,在宋珩的面前站定,毕恭毕敬道:“暮天想求宋小姐一件事,也请宋小姐千万不要拒绝暮天才是。”

    宋珩抬眼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年,从认识之处,他便是一副明媚张扬之色,做事也全凭喜恶,倒是一个真性情的人,那眼睛里头倒是完全藏不住半点的事儿。

    见宋珩也不问,暮天心里头还是泛起了嘀咕,这照理来说在他刚刚这么问了之后,宋珩应该问上一句“到底有什么事情”又或者是“你想求我什么”才对,可眼下她什么都不说,倒是真的叫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话了,难道要他干脆地说出“我想同你学阵法”这一件事情来么,万一要是宋珩不答应要怎么办?

    暮天那些个小九九在心里头打了几个转,瞧宋珩那越发沉默的样子,他就越发觉得这事没戏,整个人也就越发的没有底气对着宋珩来说这事了,他只觉得整个营帐里头都有些窒闷了起来。

    在他觉得自己的脸上都是要烫起来的时候,宋珩倒是开了口:“你是想同我学阵法是吧,我倒也不是非要把那些个与南嘉一般当做不传之秘,只是你能同我学多久?就算是我想教,只怕我也没那个资格,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教……”

    听着宋珩这话,暮天的脸终于是一下子烧烫了起来,的确这也是一个问题,她一个女子又怎么能同他多作接触,只怕到时候要惹来一身的流言蜚语,他一个男儿身倒也可以全然当做耳旁风不顾及,可她到底还是一个女儿家,一个未出阁未及鬓的女儿家,想来还是他思虑不周了。

    “冒犯了,宋小姐!”

    暮天心里头多少觉得有些遗憾,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掀起了帘子率先走出了营帐。

    沈从墨也不再多留,只是嘱了一句“宋小姐多做休息”也跟着出了门,最后走出营帐的是百里流觞,他的眉微微蹙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然后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这营帐之中一下子少了三个人,倒也是空旷了起来,宋锦取了那一碗还有些烫手的热粥,舀了一勺子,轻轻地吹凉了之后才送到了宋珩的嘴边。

    宋珩对于自家兄长这种举动倒也觉得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宋锦是真的当她是伤得连自己动手喝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还当她是一个小孩子,连着粥也是要人喂才肯乖乖吃了的,可那汤匙已经是送到了唇畔,她若不吃感觉又像是不给自家哥哥的面子,宋珩只好是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这第二口却是再也不想这样被喂食了。

    “哥,我自己来吧!”

    宋珩说着就是要伸手去取那粥碗,却是被宋锦避过,他只是又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了之后再喂了过来,那眼神之中倒还有几分怀念之色,“珩儿早产了一月,身体本就是比常人虚了一些,且总是不愿意多食,养得瘦瘦巴巴的,娘总怕你养不大,可你却是最听我哥的话,每次我喂着你吃的时候,总是能多吃两口。”

    宋锦回忆着小时候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因为有了这小妹妹而成长起来,他带着宋珩玩儿,宋珩被宋薇和宋歆欺负的时候,他护着,直到后来他进了凤羽令为止,每次从外头回来总是要给宋珩带点小点心小零嘴。

    “可现在珩儿却已经能护着哥哥了,哥哥真是惭愧至极。”宋锦嘴角的笑容黯淡了几分,如果不是他这小妹,他只怕真的要落到马革裹尸还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了。宋锦的感触颇深,倒不是衍伸出因为受了自己小妹的保护而觉得拉不下自己这个男儿面子,而是觉得替自己有这么一个好妹子而感到骄傲,同时也越发的更加惋惜了起来,“珩儿,若是你是宋家儿郎,眼下早已扬名立万了!”

    光耀门楣之事,如果珩儿是男子的话,只会比他做的更好的。宋锦是真的这么想。

    宋珩顺着宋锦的意思,由他喂着把粥吃了个干净,腹中有了些食物宋珩也觉得舒服了一些,只是自己整个人还有些使不上力气来,她用右手轻拍了拍宋锦的手背,抬着头对着宋锦温和地笑着。

    “哥哥说这些话是何意,这不是叫我难过么。”宋珩对着宋锦低声道,“我是女子,早晚是要嫁人出府的,而大哥你才是宋家的嫡孙。哥哥若是想学那些个阵法,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一定会教你的。”

    宋珩对于阵法看得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边唯一可亲的人也不过就是这兄长宋锦和母亲月氏,还有丫鬟水碧了。人生事事太过无常,她不想费心地去推演自己的命格到底是怎么样的,就算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命格那又能怎么样呢,该发生的事情早晚都是要发生的避无可避。倒不如趁着她还在的时候,教会宋锦一些阵法,也好过下一次再遇上被阵法所困的时候,她不是每次都能够千里迢迢地赶来,他也不是每次都能那么的幸运只是被困住而不是被杀掉,战场上危机四伏,宋锦既然打定了注意要在战场上,那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涯,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也就只有自己。

    她不能教暮天,是因为她一个女子不能和一个男子相处太久,会惹来非议,这阵法又不一日之后便能够有所大成,这些都是要经年累月地学习,而宋锦是她的兄长,兄妹相处,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宋珩也想好了,只要宋锦想要学,她便会教,教得巨细靡遗。

    宋锦听见宋珩那话,微微有些意外,心中也有些动容,终究这个世界只有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才会对自己最好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珩儿你不要怪哥哥资质愚笨就好!”

    他作为一个男儿,肩负的是保家卫国的责任,而不是每次出了什么事情之后仰仗着有人来救助,他是男儿郎应当是要保护自己的妹子,而不是让他的珩儿来庇佑他。

    宋珩坐着同宋锦说了一些话,丫丫把碗筷给收拾了,一会之后又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光是闻着那味儿,宋珩就知道那一碗药一定是苦到了极点,她光是看着就觉得自己的肠胃一下子蜷缩了起来,带着颤抖。

    而宋锦则是毫无所觉,他端了那一碗药,吹得微微凉了之后之后捧到了宋珩的眼前,“喝了吧,喝了药才能早些好,哥哥也能宽心一些。”

    宋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难受的弧度,看着宋锦那等待着的神情,她深吸了一口气,端了药碗屏住了呼吸一鼓作气地喝了下去,喝完之后她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是带着苦味的。

    “那王军医是怕我偷偷溜了让他真的要一根绳子吊死在这营帐吧,这药怎生这么的苦,定是放了不少的黄连进去了。”宋珩取了丫丫递上来的茶水,润了口之后还是觉得那一股子苦味没有消下去。

    丫丫听着笑了起来:“我一会去回了王军医去,说小姐怕吃苦让他看看能不能弄出一碗香甜的药来!”

    宋锦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宋珩的脑袋,笑得温和而又疼腻:“这良药苦口,越发苦口的想来也就是越发的良药了。”

    宋珩在心中嘀咕着,这么苦口的药,只怕可以当成毒药来谋杀人了,往后要是抓了细作,那细作拷问不招,也许这一碗苦药灌下去兴许什么都招了吧!大概是因为吃了些食物,又被那一碗苦药刺激了个大发,宋珩觉得自己原本还有些昏沉的思绪也渐渐有些清明了起来。

    “哥哥,你怎么会困在了石林之中?”宋珩问着宋锦,之前因为在阵法之中,她要抗敌,实在是抽不出旁的心思,眼下得了空,她也就想起了问这件事情。

    照理来说,宋锦绝对不应该会单枪匹马闯入了石林之中,别人不了解自己的兄长,她这个当妹子的又怎么能够不了解,宋锦是一个极好的士兵,如果没有将领的命令,他绝对不会有这轻举妄动之举,而且宋锦的资历也还没有到那先锋将资格吧?

    “那一日,大军刚到这里,殿下要去探那石林的虚实,暮先锋便选了我和另外一人一同前往,这倒也不怨殿下,是我提议着由我和那人一同去石林探个虚实。”宋珩发问,宋锦当然是没有半点的疑惑,想也不想地就把事发的经过托盘而出,说起这件事情,宋锦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了起来,“你说原本我身上都绑着绳子,这绳子的另外一头是在暮副将的手上,已经商量好了,只要进了石林一会之后,暮副将便会将我拉出去,想来应该不会有意外才对。”

    “后来进了石林,才眨眼的功夫,我就像是见到很多人,好像是回到了金陵城一样,身旁还有自己当凤羽令之时的兄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遇上了敌兵,后来就被南嘉国的人带到了那空地之中,见到了五万被困士兵,而我也发现自己身上的绳子不知怎么的断了,想来是那南嘉国的人做的古怪吧!索性陪着我一同入了石林在我身后的林勇倒是没有半点事情,他还来向我致了歉说是当日若是我们捆在一根绳子上前后有个照应许就不会出这事了。”

    宋锦这么说着,老实说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身上的绳子就那么的断了,索性还是没出什么大事。

    而宋珩越听,越觉得这事情并没有哥哥以为的那么简单,那林勇,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宋珩只觉得听到林这个姓氏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古怪。

    这姓林的,让她想起了含恨去了家庙的林氏,或许是她想得太多了,但这林一姓还是让她有些不大舒服。

    这药里头有一些安眠的药物,她这个身子实在太弱,实在不适合劳累,东想西想的也是有些伤身,王军医也是特地给宋珩加了这些药物,让她在睡眠之中修养。

    和宋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话,那安眠的药力一上来,宋珩便是止不住地打着哈欠,小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八点吧,最后歪在了宋锦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了。

    宋锦见宋珩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把她塞进了被褥里头,细细地盖好之后才出了营帐,明天大军便要班师回朝,其实他也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忙的,十万大军返回金陵城,这原本驻守西北的五万大军依旧驻守在此。这几日相处下来,宋锦倒是结交了不少的军中朋友,他们一个一个个性直爽。

    尤其是那萧远良将军,见他们明日要走,叫人弄来了不少的烧刀子,说是晚上要办一个践行宴。烧刀子是西北之地的酒,西北寒气重,大多都喜欢用这个便宜又驱寒的烈酒,就连那些个小孩子都用筷子沾着那烧刀子尝尝。

    宋锦出去的时候,萧远良正指挥着将士从板车上往下搬着那酒坛子,十几辆板车上全都是大坛大坛的酒坛子,宋锦上了前,帮着一起搬了两坛。

    “宋家小弟,你家妹子可醒来了?”萧远良瞧见宋锦帮着搬酒坛子,凑上了前问着,他也是颇担心那小丫头的,可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闯去瞅瞅。

    “醒了,已经无大碍了!”

    宋锦笑呵呵地回着萧远良的话,也觉得因为自家小妹醒来的缘故,他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步伐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醒了便大好!同你家妹子说一句,萧某和那五万士兵都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他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通知萧某一声,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萧远良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别说是赴汤蹈火,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辞的。

    “萧将军这话就重了,实在不敢当的!”宋锦把酒坛子往着地上一放,回头又接着去搬酒坛子,他这手才刚从触碰到酒坛子,就触碰上了一双同样打算抱起那一坛子酒的手。

    宋锦抬头一看,那林勇正站在他身旁对着自己笑着,“嘿,表哥,我这也是想来帮帮忙!”

    宋锦也没注意到林勇什么时候来的,大概是人太多,一时半会也没有注意到林勇是在之前就已经在帮忙了还是同他一样瞧见大家伙在忙之后才凑上了前来帮忙的,他收了手,由着林勇去搬那一坛子酒,自己则是去搬了另外一坛。

    “表哥,表妹她醒来了么?要是醒来了,晚些我去瞧瞧她吧……”林勇一边跟着宋锦走,一边问着话。

    “醒是醒了,但是吃了药又睡了,我还你还是别去打扰珩儿吧,她脸色差的很,叫她好好休息吧!”宋锦叮咛了一番,就怕这林勇突然之间跑去搅了宋珩的休息。

    “好咧,反正都是一家子亲戚,我便等珩表妹将养好了伤再去看她吧!”林勇爽快地应着,把酒坛子一放就又往着板车方向走,他脸上神情爽朗,但是这心中却是气愤不已,原本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是完成了姑姑的嘱托,明明他都已经隔断了绳子,以为这宋锦会同那五万大军一样可能会是落得一个死的下场,结果这人算不如天算,半路上杀出了一个程咬金来。

    林勇心中对于宋珩的恨是深深的,这个女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从金陵赶到了战场上来,来了战场也便算了,可偏偏还搭救了那五万大军,这宋锦也是活的好好的,眼下他们兄妹两在战士心目中的地位完全是水涨船高,尤其那被困大将军萧远良对宋锦是赞誉有加,只怕回去之后,这宋锦还有后福在等着,指不定就因祸得福得了那一官半职。

    想到这里,林勇怎么能够不心浮气躁,心焦难耐了。

    萧远良对于这横里跑出来的林勇很是不喜欢,刚刚他们一众将士在这边搬了好一会的酒坛,这小子打从这边经过,就像没瞧见一般,一把手也不搭,就站在一旁闲着风凉,可眼下宋锦一来搬运之后,这小子又兴冲冲地跑了出来,抢着搬运酒坛了。

    对于这种人,萧远良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他到底是比宋锦年长上了许多,人情世故也比他看的通透一点,当下萧远良一揽宋锦的肩头,“宋家小弟,你明日就要走了,我这老哥哥倒是有几句体己话要同你说说,来来来……”

    萧远良揽着宋锦就走,那林勇看得眼红,也想跟上了前去,想听听那萧将军是不是要对宋锦说上一些机密的事情,比如怎么在睿王殿下为自己谋得一官半职一类的话,可他这脚步才刚刚踏出了一步,萧远良便回过头了头来,看了他一眼,又朝着其他军中兄弟吆喝了一嗓子:“兄弟们,这酒还有不少要搬的,可着力一点别到天黑还没搬完呢!”

    将士们吆喝了着应了一声,萧远良又朝着林勇扯出了一个毫不虚伪的笑容:“那个宋家小弟的表弟,你也多帮帮忙啊,还有许多酒没运送过来呢,就等着你们去搬运了!”

    林勇见自己插不进足,心里头有些微微的气恼,他心知萧将军刚刚那一句话根本就是对着他说着的,意思很明白,不就是……你就在这边累着吧,旁的没你的事情。

    林勇越发的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在旁的士兵催促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搬着那一坛又一坛的酒坛子,好不容易这一辆板车清空了,又一轮的板车又拉了过来,上面堆着一坛又一坛的等着他们搬动的酒坛子,林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认了命!

    萧远良揽着宋锦走到了一处无人之地,他才开了口,“宋家小弟,倒不是老哥哥要让你们表兄弟之间生了什么嫌隙才这么说的,而是看你这小子实在太无甚心眼,所以提点你一句,你那个表弟似乎并不是那么般的单纯,往后你且小心着点!”

    萧远良的告诫倒没有让宋锦觉得有些挑拨离间之感,说实在话,他也不是很喜欢林勇,只觉得那一双眸子有些隐晦,像是藏了许多的事情,而且他也不甚喜欢他做出同自己有着兄弟情义的模样来,原本他们之间就没有半点的关系所在,只是他总是那般的叫着,不管他怎么说,似乎都不愿意改口的。

    他也并非对林勇没有半点怀疑的,两个人一同进了石林,为何单单就只有他一个人安然无恙,也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只是他也没有半点实质性的证据,所以也就按下不表罢了,这事他没同宋珩细说就是不想让她为自己的事情多伤神。

    听着萧远良这告诫的话,宋锦重重地点了点头,记上了心。

    宋珩再度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暗沉了,这日头还是夜晚偏长了一些,睡了一觉之后她也觉得自己身上少了热度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

    西北夜寒,营帐里头升了一盆炭火,整个暖暖的。丫丫就一直伺候在营帐里头,她像是有忙不完的事,身旁堆了一些衣衫,拿了针线在那边缝补着,见宋珩坐起了身来,她急忙放下了手上的活计,上了前等候着吩咐。

    “小姐饿了么,我去给小姐拿点吃的好么?”丫丫乖巧地问着。

    宋珩一直睡到现在也不觉得有什么饿的,便摇了摇头,让丫丫不必忙着给她拿吃食。

    “你刚刚在缝补什么,我瞧着那些个衣服,倒像是将士的衣衫……”宋珩坐起了身,问着丫丫。

    丫丫腼腆地笑着:“我瞧见军中很多兵大哥的衣服都破了洞,我便让他们把衣服拿了过来,给缝补一下,能缝补几件是几件吧!之前我在家的时候,也给爹爹大哥和弟弟这么缝补着衣衫的,不碍事。”

    宋珩抬眼看着丫丫,说实在话,她还真的没有仔细瞧见这个女孩,她的皮肤颇暗沉,一双手也因为操劳而有些干燥有些茧子,穿着也极其普通,粗布麻衣的衣服上还打了几个破洞,却是被同色的布料补了,不仔细看也真的瞧不出来什么,一看也就知道是这西北穷苦人家的孩子。

    “你怎么会来伺候我的?”

    宋珩问着,这军中一向是很少有女人,要么就是那红帐篷的存在才会有女人,她见到丫丫的时候也有些意外,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而非那些个军妓。

    “是睿王殿下派人去城中寻伺候的丫鬟,原本这西北人就少,之前南嘉国又闹了那么一出,城里头稍微有些钱的,或是在旁的有亲戚的,大多都依亲去了,留下不走的便是舍不得这活了大半辈子的地儿和家里穷又没亲戚可依的,睿王殿下给的银钱很足,丫丫的大哥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却因为家里头出不起彩礼的钱而一直没能成亲,丫丫自愿来当了小姐的丫鬟。丫丫卖得是死契,这样大哥能成了婚,还能余下点钱留给弟弟。爹也很高兴,说是被睿王殿下买下了当丫鬟,也许那一日能配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士也是好的。”

    丫丫说着,声音里头倒是没有半点的凄苦之色,反倒是因为能帮助了家里头而高兴。

    “傻丫头。”

    宋珩轻叹了一声,配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士有什么好的,上了战场便要提心吊胆着,就怕哪一天传来的就是噩耗,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小姐不要丫丫么?”小丫头抬着头看着宋珩,颜色之中有一些担忧,“我很能干的,我力气大,挑水砍柴劈柴都可以,吃的也不多……”

    “你是睿王殿下买下的,我要不起,眼下你只是伺候我,等明日启程回金陵的时候,殿下许是会把你也带上的。”宋珩微笑着安抚着这个年轻而又质朴的丫头。

    宋珩站起了身,活动了一下久睡的筋骨,丫丫见宋珩没有再做休息的打算,便取了衣服给宋珩换上。

    隐约的,有欢笑声传来,那喧哗声也是不小,宋珩走到了入口,微微掀起了帘子,这帘子才刚刚一掀起,彻骨的清寒便往者营帐里头钻着,丫丫急忙上前把宋珩掀开的帘子遮好,不让她再往外头的探,牵着宋珩便往炭炉旁走。

    “王军医说小姐身子还不大好,不好着凉的,西北晚上太冷了,小姐若是想出去,可要穿得再厚实一点!”丫丫忠心耿耿地执行着王军医的话,想了想之后,她又道,“小姐既然醒了,我便去王军医那边将药拿了过来给小姐饮下吧!”

    听到那药,宋珩直觉就是不要,外头的喧嚣声尘嚣而上,有愈演愈烈之势,宋珩有几分好奇,忍不住问道:“外头在干嘛,怎么得这么的吵闹?”

    “外头在举行饯别宴,西北将军萧远良在为睿王殿下送行,眼下正闹得欢。”营帐的帘子轻轻地掀起,沈从墨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的青色长衫也换成了墨色的,他朝着宋珩笑着,“我在外头瞧见你这营帐里头有两个影子,想着是宋小姐你醒来了,便失礼地进来瞧瞧。你若有兴趣也可前往瞧上一瞧,那为你所救的五万将士若是见到你出现,定是要高兴坏了的,他们可天天求着你平安无事呢!”

    丫丫对于沈从墨这话持了反对意见,“小姐身子还没好,我看还是先吃了药吧!”

    宋珩原本对去那饯别宴上瞧一瞧兴致也不是很大,但是一听见丫丫心心念念就是不忘她吃了那苦得要命的药,她当下就决定去那饯别宴上看看。

    沈从墨手一抖,原本挂在他手臂上的倒是一条上好的裘绒披风,他递给了丫丫,温声道:“给宋小姐披上吧,外头凉。”

    丫丫接过了披风,听话地给宋珩披上,那粉色的绒毛,那昏黄的烛火照耀下衬得宋珩那脸晶莹如月,分外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