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之梦

安小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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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已经是第29天了,我和他完整的在一起。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天天回家的已婚男人来说,这不容易。七月的北方城市,很热。毫无遮拦的阳光从窗子扑进来,灼着我的皮肤,刺痛。坐在七层阳台仅放的那张藤椅上,闭目。时空随时间流转,一切安静着。

    已经5年了,29天的完整生活对于我们显得过于奢侈,我甚至怀疑过这是老天对我们最后的眷顾。29天前,他和妻子吵架,凌晨3点跑过来,头发凌乱,满身血印,像一只经过搏斗后满是委屈与哀伤地回到主人怀抱的小猫,他说,只要我还能活着和你在一起,她提出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他的表情平静,眼含欲掉不掉的泪水,胸前被撕掉了扣子固执地竖起来的衬衣纽扣处随心脏一起一伏的跳动着,我依稀能感觉到他的心流着不知名的血,我把他的衬衣紧了紧,抚摸着他脸上的抓痕——。至今,我仍然能清楚得记得,我在抚摸那一道道血印时的疼痛,那一条条的罪过似乎在验证我的过错,但是,我更无能为力的是我无法向他诉说我心存的愧疚,那会令他更痛苦。从那以后,他不再回家,他说,这一切,我们都很无辜,总有人要承受痛苦的,与其是三个人,不如少一些。

    我们开始了八小时工作以外完完整整在一起的生活,这是我五年来从不敢奢望的,我们像是刚刚恋爱的情侣,牵手买菜,一起褒汤,相互嘻打着在情侣路上追跑,手里握着快要化掉的冰激林;或者,拥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吃着薯片,时不时地还会拿遥控器抢台。生活平淡中搀杂激情,我们可以一夜不睡,躺在床上不停地说话,疯狂地做ài他比我大十岁,却完全像个孩子,钻在我的怀里撒娇,不过更多时候,我更像他的女儿,任性、顽皮、恶作剧、叫他“爸爸”他无条件地宠着我,就像对待自己真正的女儿。我们很快乐,真的。

    “爸爸,放在冰箱的冰激林怎么没有了,是不是有小狗偷吃了?”我穿着大大的睡袍,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从厨房向正在客厅看电视的他跑去,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他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脸朝向我,目光中透出一种怜爱与悲伤,手中的遥控器在他手中似要掉落。我坐到他的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歪着头,看着他。他依旧用那种怜爱与悲伤的目光—看着我—似乎又不是我。我突然意识到他在想他的女儿了,那个只有6岁,也有着长长的头发和高高的个子的用他的话说和我长的差不多只是小了一号的女儿。我的脸上虽闪出一丝尴尬,却马上把头转向电视“演什么呢?好看吗?”他向从梦中自然醒来一样“噢”了一声,然后把我抱在怀里“一起看吧”他那种由梦到醒的过程衔接的如此完美,以至于让我对自己刚才的猜测充满怀疑,甚至——我竟开始怀疑他无数次的这种过程曾躲过了我的眼球,我开始有些伤心,但只是淡淡的。那是29天以来我最难过的一次“习惯”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很可怕的,当理想出现的时候,如果习惯的力量能战胜理想的坚定,习惯就成了赢家,反之,则会输。而对于理想来说,最不利的两个条件就是:一、习惯的质量;二、习惯的时间性。对于他来说,和我在一起的质量当然要大于和他妻子在一起的生活的质量,但加入了孩子的因素,就应该算是等同了;从时间性上说,我们5年,他们12年。我显然处于了不利状态,我甚至开始感到恐慌,怕我们在一起的29天会像一场突然的艳遇一样,匆匆来,在你还没来得及回味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你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过那场艳遇。

    窗外的阳光依旧那么强烈,我从七层的阳台望下去,小区已经开始有下班的人回来了,王婶开始出去遛弯儿,牵着哈巴狗,领着孙子。这一幕,让我羡慕。我突然坚信,他是爱我的,爱,是能战胜习惯的。

    (二)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出现在客厅里,我惊喜地跑出去。他抱住我,在我的额头狠狠的亲了一下,然后,微笑的看着我。

    吃晚饭的时候,他突然说,明天要回去一次,孩子病了。我轻轻地“噢”了一声,没有看他,只顾低头吃饭“是她今天打的电话。”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你明天还回来吗?”我故作轻松地问着,冲他浅浅一笑,声音有些不自然。他略微考虑了一下,说出“看情况吧。”

    第二天晚上,他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在黑暗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从客厅到阳台,从卧室到客厅,一遍遍走着,拖着大大的睡袍,披着长长的头发,像一个孤魂野鬼,我发现,我是多么需要他,这种需要超出了以往的五年。他总说,别陷的太深了,我们的未来无法预测,给自己留条后路吧。我总是朝他自信地笑着,似乎这一切我都能把握。在他眼里,我是个坚强的女人,即使是小了十岁。我也以为,我是个坚强的女人,在他面前永远都会是。但此时此刻,我竟发现自己孤独的像支被主人遗弃的玫瑰,没有人会拾起我已经散落的花瓣,看到爱情的到来。我哭了,没有声音,听到的人自然会听到,听不到的人永远也听不到。我在黑暗中想象着如何让自己打开灯的一刹那回到仍旧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生活。

    已经几天了,他仍然没有回来,我没打他的电话,我怕打完之后会陷入绝望,我尽量不去想太多,让自己忙的够戗,我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只忘了回家的路的小猫,中途被我收留,而今,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三)

    他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和一个客户喝茶“影子”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我的心猛的沉了一下,跑到卫生间。奇怪的是,就在短短的几秒钟,他的电话成了盲音。我能猜到他过的很不好,甚至是糟糕透顶,五年了,我了解他,机关的工作让他成了一个演员,而我,是最能看到他真实角色的那个人,这也是我一直不忍离他而去的原因,他的内心太脆弱,这种脆弱是长期没有爱过的人一旦爱了才会暴露的缺点。而我,曾经有过。我需要他用脆弱换回我本已冷酷却本应人性的心,而他也需要我的坚强为他只因报恩而婚姻的生活增添一丝真实。我们都是无辜的,谁也不情愿放弃,却又不得不痛苦的生活。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0点了。他在。这让我感到意外。

    “那边都安排好了吗?”我收起自己想要释放的痛苦,轻描淡写的问着。“影子。”他的声音依旧是嘶哑而低沉的。他把我抱住,抱到黑暗的卧室的床上,死死的抱着我,不再说话。我们就那样在黑暗中紧紧的抱了一个晚上。谁也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他的身上又多了几道抓痕。我知道,他们又打架了,一个为了得到爱情,一个为了家庭完整。而最后输的是他,他说过,那个曾对他有恩的女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而本身的过错,在于他,还有我。

    (四)

    之后,他照旧不回家。他说,他不能失去我。我说,我可以做他永远的情人。他几乎一周去看一次女儿,每次都是去学校看,买上一大堆玩具和零食,我远远地看着他,有时会突然感觉那个做了别人父亲的人和我毫无相干。每次都是在他妻子未下班的时候我们离开,走很远了,他的女儿总会大喊一声“爸爸”他总是转过头朝女儿摆摆手,然后回过头来使劲眨着已经红透的眼睛。孩子是无辜的,可我依然会心生嫉妒,在他这个真正的女儿面前,我像个罪恶的影子,我不敢投入的看那孩子的样子,我怕我看了就会忘不掉。

    我们也生个孩子吧。我这样跟他说着,他挠挠我的头发,然后说,傻瓜。那表情,意味深长。

    过了一段时间,我真的怀孕了。我没有告诉他,只说,我们生个孩子吧。他说,等我们的影子不想做女强人了再生。我说,我现在就不想做女强人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然后把我心疼的揽在怀里。

    我开始有了妊娠反应,不停的吐。他说,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我说,不用了,只是肠胃有些不好。他不做声,似乎觉察出了什么。

    当晚,他喝的大醉,他的同事把他背过来的。他的同事把他放在卧室的床上,然后对我说,他真不容易呀。那话里,有无奈,也有一丝同情。

    第二天起床,他已经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他甚至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那是我认识他五年来他喝的最多的一次。上班之前,他在我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说,下班之后我给你惊喜。我当时就落泪了。我知道他已经知道我怀孕了,他昨天的醉话里已经说出来了,对于一个已经当过了爸爸的人,我这种小儿科是瞒不了他的。

    我一个人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婚纱店,突然很想进去。

    中午,他把电话打了过来,让我多吃点东西,还说,尽量增加营养。我挂完电话就哭了。

    我最近总是哭,动不动就触动感情。他说,这是自然反应。

    晚饭我们在外面吃的,点单前要茶水的时候服务生介绍着这里新上的冰茶,天气确实太热。他叫服务生上杯热水,服务生有点不解的点点头。服务生走后,他故意责备地看着我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已经有了我们的宝宝?已经没有了。我淡淡地说。他“噢”了一声,随即问道,上午还是下午没有的?我说,是上午。他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

    我想故意转移话题,问他,你说晚上给我什么惊喜呀?他有点尴尬的说,没,没什么。我其实已经看到了他座位旁装礼品的袋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夺了过来。里面装的是个熊宝宝,动动它的耳朵它就会喊“妈妈,妈妈。”

    四周有人转过头来,在顾客不多又很安静的西餐厅寻找这怪声的发源地,我把熊宝宝抱在怀里,任凭它喊着“妈妈,妈妈。”他的眼泪竟落在了餐盘上。

    (五)

    在我的身体恢复以后,我约了好友颜出来聊天。

    我决定离开他,我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告诉对面的好友颜,她张大了嘴巴,随我的眼睛看着我的手拿着小匙一遍遍搅着未加糖的咖啡。

    你真的想好了吗?她问我。我说,是的。她问,怎么做出的决定?我说,再这样下去,后果就会不堪设想了。因为我们之间太完美了,我怕我无法回到过去,无法再让自己控制着不去想我们之间没有未来,我们的未来对我来说诱惑太大了,我原以为我会讨厌家庭生活,因为我是一个注重事业的女人,但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变了。我想和他结婚,想和他生孩子,但这样,他太为难了。颜说,你们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那个家庭原本就是名存实亡的。我说,那个家庭虽然名存实亡,但我们之间却越来越想名存实存,我越来越霸道了,我甚至开始把他视为我的私有财产,我不知道,我还会霸道到什么地步,我连他的女儿都嫉妒的要死,我觉得我再这样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颜说,我明白了。她又接着说,需要找个人帮你忘掉吗?就像你当初和他在一起一样。我说,不用了。这一关,恐怕任何人都帮不了我了。

    (五)

    我走了。或者是短暂的离开,也可能是永远的分别。有时候,一个城市的意义仅仅在于一个人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东西可以留恋。我的行李中只有几件简单的衣服和那个会叫妈妈的熊宝宝。那是我唯一的财富。

    我走后的一个月,颜打来电话,她是唯一知道我新电话的旧友。她说,我受你之托,去看他了,他在你们两人的屋子里待着,一直没去上班,他说,那是他唯一的家,他要等女主人回来。

    之后的几天,颜又打来电话,说,他说你骗了他,就这么消失,他会恨你一辈子。

    再后来,颜说,他已经习惯了等女主人回家,每天下班一个人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自己做饭。只是,看他比原来老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