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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智齿是一个人身心接近成熟的象征。我躺在口腔医院的靠椅上，长大嘴巴，攥紧拳头。那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子笑着说：“放心吧，不会疼的。”他拿一个细细的针头往我嘴巴里打着麻药，我闭着眼睛，心里极力去想一些温暖的事情。
“开始了吗？”
“已经结束了。”
他开始拿一根线给我缝合伤口，那一刻，我的恐惧终将截至。
“哝，这是你刚刚拔下来的牙齿，它是颗很漂亮的牙。”
我看了眼托盘里那个几分钟前还长在嘴里的小东西说：“再好看也是多余的，不是吗？谁让它生来偏是颗智齿。”
“呵呵，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哦对了，记得一周后来拆线。”
“知道了。”
玻璃门关上了，我戴上眼镜，又成了这个城市游荡着的一粒渺小尘埃。是的，这么多年，始终觉得自己是在游荡，不是躯体，是灵魂，而我一直用自己惯有的方式找寻归宿之地，以便得以安宁。心中是有一份情节的，就算再落魄也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算孤独终老也要等到对的人，不带任何目的。
是的，我一直是一个随遇而安的女人。独自一人住空荡荡的房间，家里凌乱到不忍直视。穿棉麻吊带的裙子，头发随性散乱的扎着，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放着小众的文艺腔广播电台，一发呆就可以是一整个晚上。我很少做菜，你知道的，我散漫慵懒的过了很久，连送外卖的小伙子都知道我每天的午餐会点些什么菜。
安，最近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
安，周末去爬山吧？我开车带你出去兜兜风。
我想多睡会。
安，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嗯，我可以说自己是麻木的吗？
我有许多朋友，但都不常见面，我们的嘘寒问暖也只限于网络，在翻看朋友圈之后得知他过得很好，也就罢了。聊天常常是对方讲了一大堆而自己却用：“嗯”“好的”“呵呵”之类的简短回话，最多加一个笑脸。
安，你原来不是这样子的，你的笑靥一直会直逼我的心底。
不，我生性是喜欢阴郁的。
安，你有很多秘密。
或许我某天会情不自禁的告诉你，你知道，我其实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
呵呵，我等你。
直到有一天。
那是立秋后的一周，下了倾盆大雨，整个龙城都成了水上之都。我的头发淋湿了，豆大的雨点子打在身上，空气中混着淡淡的青草的味道。我冒冒失失的钻进了一家口腔小诊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摘下手套，看了眼玻璃窗外被雨夜洗刷的混沌的夜。
要下班了，姑娘你怎么了呢？
我牙疼。
刚刚熄灭的诊疗室的灯重新亮起。
姑娘，你长了颗智齿需要拔掉，不然会时常复发。
好吧，那开始吧。
眼前亮起晃眼的照明灯，那般温热，让人忘了外面滴滴嗒嗒的凉意。我躺在那张淡绿色的靠椅上，不知怎的，眼角突然就涌下了带着沉郁的液体。一双宽厚的手臂抚去了它，那是怎样一双陌生而充满正能量的手，只是在我失意的时候帮我擦过泪。是的，仅此而已。
姑娘，你是怕疼吗？
我又不是孩子，怎么会怕疼。我只是在这一瞬间想起了曾经做这种需要忍着疼痛完成的事儿时，旁边都会有一个人紧握着我的手，越握越紧。可是现在我的手耷拉在靠椅上，旁边空空如也。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他说，姑娘，想哭就哭吧，不用刻意憋着。
也许是雨后的沉闷和秋的突然而至，我真的就在这个素不相识的人面前放肆的哭了起来。你知道的，我重来都学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我的喜怒哀乐永远都挂在脸上。他给我递过纸巾，我起身，大步的推开门跑了出去。
姑娘，你的笔记本没拿。
我回头，冲他甩着泪花笑笑，明天，明天我还会来的。然后就在那个霓虹灯闪烁的夜晚丢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是的，那晚我只是忽然很想一个人而已。我用所有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方式关注着他，但我再也不会同他讲话。不是尊严，不是卑微，仅仅是因为疲惫了。有人说，人生总要经历些荆棘才会成长的快些，那么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真就成熟了，成熟到长了一颗智齿？呵呵。
安，你的嘴角麻木了没有。
是的，它已经没有知觉，就如同我爱情的那根弦，不知不觉早已被人打了进口的麻醉药，你知道那种心麻麻的滋味吗？
你又扯远了。
我习惯做这样的比喻，很形象不是吗。
好了，说好的今天要与过去的自己道别的。你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我没忘。
我去商店拎了大包小包，买了自己最爱的格子衬衣和针织衫，棕色的皮鞋。我用一天的时间洗澡、剪发、化精致的妆，然后坐在咖啡馆闻着浓郁的时光的味道，手指翻起树上春树的书，看着幽静的小巷子里路过的行人时才觉得恍如隔世。
我开始一头扎进厨房里对着各色菜谱学习做饭，开始删掉手机上没用的聊天软件，开始习惯按时睡觉，然后早晨起来在楼下吃冒着热气的早点。同时，我也成为了自己年少轻狂时鄙视过的那种人，想要稳定，想要朝九晚五的上班，想要柴米油盐酱醋茶，甚至在经过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身边时开始羡慕她，幻想着自己如果有个那样娇小调皮的宝贝那会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然后自己在马路上偷偷的笑。
生活不再是我以前设想的在灯光闪烁的舞台上撒欢表演，不再是一个背包一台单反就可以漫无目的的去旅行，也不再是那么多零零碎碎的梦可以支撑起的。生活，生活就是看每天早晨开着各种汽车自行车嘀着喇叭风尘仆仆的人们脸上的样子，生活就是楼下那个卖包子的大婶大着嗓门在蒸气腾腾的摊位旁自给自足，生活就是我将钟爱的衣服挂在晾台上时阳光打在上面暖暖的一幕。
我终于，不再迷茫。
我越来越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安，你的牙还痛吗？
不了。
那有时间过来拆线吧。
好的。
细细的线条被染成了黑红色，它抽离了我的身体，我再也无需依靠些什么。我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了，精神的、物质的、身体的，终究不受任何人约束，那一刻，我重获自由。这些年，一直是活在自己给自己设的一个牢笼，因为太过安逸，我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你能把那颗牙还给我吗？
你要它做什么？
我要将它丢到海里，它不该来到这个世界，那是它该有的方式去与我告别。
好吧，你真是个倔强又奇怪的丫头。
我接过套着袋子的那颗漂亮的智齿离开了那间口腔小诊所。我站在晋阳湖畔，微风阵阵，这里似乎永远都是梦开始的地方。我掏出那颗牙，亲吻它，然后将它抛向了大海。
再见，方医生。
再见，我爱过的故人。
再见，那迷迷糊糊就结束了的青春。
有些东西生来就是错的，但是它却用疼痛让人惦记一辈子；有些缘份从来都是短浅，但它却组成了最完整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