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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岩很烦,8月份的芦林风样刊差不多都快好了,就差一篇新人力作做头条。黄岩手头倒是有几篇稿可供筛选,比如青年作家邓不平的小说鸟叔和他的骑马舞,女诗人王二季飘红的长篇诗作落雁,还有二球的思想随笔七孔与九孔等都是可以作为刊物头条发表的,可是黄岩总觉得有点美中不足,这几位是芦林风的主要写手,也是芦林风一手培养出来的在全国享有盛誉的作家。刚接手主编,他很想发现一位新人。当初他自己就是被老主编慧眼识英才从文化馆调到市出版社的。
快下班的时候,黄岩走出办公室,经过编辑部门口,听到编辑小米大声对同伴说:嗨嗨嗨!现在还有人用信封寄手写稿来,哦,没拆,或许是打印稿吧。黄岩听了忙弯到编辑部里,说,来来来,给我带回家先睹为快,或许里面是宝贝呢!小米忙把厚厚的牛皮信封递给了主编。
晚饭后,黄岩连中国好声音第二季也顾不着看,坐在电脑前好奇地用小剪刀剪开了牛皮信封,从里面抽出一摞打印稿,第一页赫然写着“小说”两个字,第二页只有一句话:我虽然活不过10岁,却好似过了100年。黄岩饶有兴味地一页一页看下去。
就是它了,黄岩读完小说稿满意地上床睡去。
芦林风编辑部会议室里热闹非凡。
编辑a:这篇小说有点鬼魅魔幻哈,借一个全身瘫痪的十岁盲童的十个梦展开,从梦生开始,到梦死结束,共十章,结构巧妙,故事环环相扣,看似梦幻,却又跟现实密不可分,更重要的是它语言流畅优美,完全可以作头条。
小米:黄主,我看完这篇小说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天天吃猪肉,却没看到猪走路。哎!
c副主编:这是个新人呢,什么地址、电话都没留,就留个笔名九把刷,难道是九把刀他弟?
d编:是啊,真奇怪,小说有点神秘,作者好像也挺神秘哦!
黄岩:我似乎好久没读到这样的小说了,嗯,有让人掩卷之思,读完有点小感伤,对,还有点迷幻。只是你们没发现小说没题目吗?难道就真的以“小说”为题?
a编:是啊,小说没题目,好像作者故意要我们给它按个题目。要不就“画梦”如何?
c副主编:不好,梦有比得过红楼梦的么?画皮、画梦的再用就显得匠气,不如用“十年”
d编:你们一个说时间,一个说梦,我看不如来个虚的,就一个“虚”为题,怎么样?
小米:黄主,你怎么看,要不,你亲自拟一个。
黄岩:小说的主人翁永亮只活了10岁,可他却有那么奇异丰富的梦,他最后一年梦到了自己的死,他真的死了,可能他死的最后一秒还在梦,要不他怎么死得那么安详?主人翁没有悲哀,读者虽然感伤也并不悲哀,却为永亮梦中的天、地、人、爱、鬼、神、生、死、色、等世界而着迷。永亮的父母作为医学博士却也无力挽救儿子的生命。哎!我空虚的躯体。
acd小米们异口同声地:我空虚的躯体?
对!就用“我空虚的躯体”作头条。黄岩最后一锤定音。
大型文学月刊芦林风第8期销量火爆,一再加印再加印。紧接着人民文学周刊上就发表了著名文学批评家繁星的评论文章,文章高度赞扬了小说我空虚的躯体的成就,并把它与少年维特之烦恼和天方夜谭相提并论。但九把刷是谁呢?虽然芦林风上登载了作者速与出版社联系的启事,但九把刷仍杳无音讯。
出版社催促黄岩找作者开作品研讨会并策划为其出版单行本。可是,除了九把刷之外,谁也不知道九把刷是谁?
一早来到办公室,黄岩就靠着椅子,左脚叠右脚翘到办公桌上,手里拿着曾装过我空虚的躯体打印稿的牛皮信封,陷入了漫无目的的遐想。其实,信封上除了e市芦林风的地址跟e市邮政局的邮戳之外,就是相邻z市邮政局的一个邮戳,再无更多信息。办公电话铃声把黄岩从想象的云彩上拉下来,黄岩放下双脚,拿起电话,是出版社董事长的,还是催促他找作者九把刷的事,黄岩一阵敷衍挂了电话。又一阵电话铃声,黄岩不耐烦从桌上抓过手机,三叔打来的,电话那边传来噩耗,弟弟突然病故。黄岩简单跟c交待了几句,匆匆开车离去。
黄岩带着妻儿开着刚买的东风风神白色小车行驶在回黄家大湾的路上。黄家大湾在e市西北山区,紧邻z市东南。
“黄岩,你弟怎么说走就走了?什么病啊?叫你别买白色的车你偏买”黄岩的妻子在后面看着黄岩的鼻子问。好一阵沉默,妻子扭头看他们7岁的儿子正埋头玩游戏机。
还是妻子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快停车,看你心不在焉的,让我来开吧。”汽车嘎的一声停在路边,黄岩跟妻子交换了位置。
黄岩也觉得不可思议,弟弟黄涛怎么说走就走呢?就像当年母亲说跟人跑就跟人跑。是什么恶疾夺走了弟弟的生命?作为他这个早出生1分30秒的所谓双胞胎哥哥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毫无征兆,毫无征兆。
东风风神载着黄岩一家人一路蜿蜒回故乡。
黄岩却载着一幕一幕电影向过去的岁月爬伸。
初中毕业那年,母亲跟人跑了,父亲的脾气暴增,家里更穷,兄弟俩的命运也开始分道扬镳。本来兄弟俩同时被县重点高中录取,但父亲决定让弟弟辍学帮家里做事,黄岩也不知父亲为什么会选择弟弟,难道真的是因为相貌?弟弟黄涛酷似母亲,而黄岩跟父亲就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记得初中毕业那年暑假,某天晌午,黄岩跟弟弟趴在一同学家里听岳飞传入了迷忘了时间,而父亲到处喊吃饭,遍寻不着,等听完评书兄弟俩一前一后从同学家出来向家里跑时,见父亲正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等着,父亲二话没说迎着上来,照准后面的弟弟就是一个大嘴巴,当时弟弟就被打趴在地,嘴角鲜血直流,是三叔拉住了父亲才没有继续施暴。后来,弟弟除了做农活还跟着湾里的剃发老头学理发,直到很多年,黄岩跟父亲的头发都是弟弟剪。弟弟还学会了泥工、木工,近些年,还学会了简单的家庭水电装修。前年,黄岩的新房装修,弟弟带人一手搞定,黄岩啥也没管,可是房子不但装修质量过硬,弟弟一分钱没收还倒贴几万。黄岩想到弟弟一直不愿结婚,经济上一直补贴自己,还一直照顾着父亲,他一阵愧疚心痛,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又揉了揉眼睛。
小车沿水泥路开进了黄家大湾,黄岩下车,脚步飘忽地向家中走去,三叔在主持后事说父亲不堪打击躺卧在床。黄岩牵过儿子,来到弟弟的遗体前鞠躬上香烧纸又到房间看了父亲。
晚上,黄岩没有在弟弟的遗体旁守夜,他钻进了弟弟的房间,翻一个精致的雕花漆木箱子,箱子是弟弟亲手做的,里面塞满了书籍日记,黄岩抱起箱子倒过来,书籍本子洒满一地,他还发现了一本病历跟一个鼓鼓的空白信封,病历是2011年z市中心医院病历,翻开病历“尿毒症”的诊断结果赫然在目,难怪弟弟会急性肾衰竭死亡,信封没封口,黄岩一下子抖出内容,几张银行存单和一封遗书一本手稿,手稿的文字版式跟黄岩出版社收到的我空虚的躯体一模二样,这份是手写,那份是打印。
黄岩瘫坐地上,泪流不止。
擦干眼泪,黄岩坐在地上看见弟弟床底下有一块碑石,他爬过去搬了出来,只见石碑上竖刻一行字,黄岩闭上眼睛用双手一一抚摸弟弟亲手雕刻的阳文魏碑,一笔一划,隽永有力,那横竖撇捺构成的却是:
“我空虚的躯体”六个大字
下葬那天,黄岩再一次趴在弟弟坟前“我空虚的躯体”碑石上恸哭流涕,肾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