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休克中

阿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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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刘自芳站在镜子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卫生间已不是五年前那个只有3平方米的小卫生间了,这个卫生间是阴台旁边的大卫生间,9个平方米,里面有一套前卫的燃气浴具(县城已经通煤气了),一面墙上是整壁的镜子。这是新落成的政协住宅,住房总面积160平方米,三室两厅两卫。

    镜子里的她虽然年过40,依旧是一张白净的鹅蛋脸,细腻的皮肤,透着微红。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脸,还好,由于保养得法,几年的厨房生涯,还没有粗糙她的皮肤。凑近细瞧,眼角有几道细细的皱纹,她用手向下抹抹,皱纹平了,一放手,皱纹又复了原。唉,该去做美容了。她向后退两步,打量自己的身材。身体还没有发胖,只是不该瘪的地方有点下瘪,不该长肉的地方鼓起来了,有点上下一样粗的味道。她用手托了托不该瘪的地方,看来得用泡沫的定型胸罩了,好在腰没有长粗,勒上收腹带,倒也还能凹凸有致。

    披上一件丝质的和尚领外袍,她坐到了梳妆台前,一双手在一大堆瓶瓶罐罐中挑拣着,用各种各样的小刷子,小软笔,在脸上细勾慢描,画了个浓妆。给嘴唇涂上深玫瑰红的口红后,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觉得眉有点短、有点淡,又拿起眉笔细细地补,直到她认为够味为止。

    今天是政协主席家的公子结婚,大红的请贴老早就送来了。老张出门时特地嘱咐她早点下班回家,车子六点准时来接。

    她将一头及到肩部的头发胡乱梳了几下,走进了卧室。打开衣橱门,她的眼睛在一大堆秋装间游走,穿什么呢?也算是很正式的场合了,按照老张的口味,应该庄重一点,但这是婚礼,色调不能过于低沉。她拿起一套黄色的套裙,在衣橱门上的穿衣镜前比划了一下,觉得颜色浅了,而且这色调配不上她的浓妆。她的手在衣服间穿梭,兰色的,太清冷;紫色的,太老气;灰色的,太严肃。哎哟,这里有套咖啡色的西装套裙!也许合适吧。

    记得买这套衣服时,是一年前的夏末秋初,秋装刚刚上市。她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袖连衣裙,陪身着黑色西装的老张一起去逛街。在县城的闹市区,一家精品时装店刚开张,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色炮仗碎片,店前摆着几个贺喜的花篮,他们走了进去。在琳琅满目的衣服中,她看上了一套款式简洁的苹果绿套裙,上装无领,肩上流下两道摺,收在衣摆处,前面只有一颗大扣子系着,下面是过膝的中长裙,在后面开叉。她从试衣间出来,对着镜子上下看衣服的效果。

    年轻的售衣小姐走过来说:“这套衣服你穿上很合适,衬你的肤色和身材,不信的话,你叫你爸爸给你看一下。”

    “你这人怎么没有眼水(眼光)?那是我丈夫。”

    此时,老张正对着一套咖啡色的西装套裙打量,听到这话,脸色一下暗下来了,回身要往店外走。伶俐的售衣小姐马上走过去,拦在老张前面,对着刘自芳说:“大姐啊,你穿那套苹果绿的套裙不怎么有气质。你那位的眼光可比你好呀,你过来看看这套咖啡色的,很合你气质。”

    刘自芳赶紧过去,一把拽着老张,说:“别走,我试这套给你看。”老张顿了一下,自嘲地一笑:“夸你年轻,也是我的荣耀,至少说明我没有亏待你吧。”刘自芳在心里掂量着这话,不敢接话茬。

    再次站到试衣镜前时,镜子里的她一下苍老了10岁,而老张却含颌而笑。站在一旁的售衣小姐说:“大方,端庄,很合身,像量身订做的一样。”刘自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老张的脸,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违心地说:“是不错,比刚才那套好。”

    这套衣服挂进衣橱后,刘自芳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偶尔有两次出席比较正式的场合,在老张的提醒下,才拿出来穿穿。哪个女人不爱俏呀?谁不希望自己在公众场合显得年轻漂亮,照她的本意,这套衣服早该拿去送人了,可是,此刻她还是无可奈何地穿了起来。再看看穿衣镜里的形象,那个浓妆便有点刺眼了,她拿出一包面巾纸,慢慢地擦去眼影、口红、腮红,觉得好象是在擦去自己的热情和活力一样。当镜子里只剩下一张苍白的脸时,她颓然地坐到床边。那些热情与活力又有多少用呢?58岁的老张,形销骨立,趴在她身上时,明显力不从心了。每当老张扔下尚在激情中的她呼呼入睡时,她一个人辗转反侧地忍受着煎熬,这时,她会被自己的欲望扔进失望的深谷。

    五年了,这个家仍然以老张为中心,她依然得看着老张的脸色说话行事。记得有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不要试图去改变男人,否则你得到的只有失望。确实是这样的,五年来,她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想进入老张的内心,掌握家中的一切。老张呢,也逐步把她带入了他的社交圈,但他的内心从未向她敞开过,而且在经济这个原则问题上没有过半分让步。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算计,失望,再算计,再失望罢了。她想过摆脱这种日子,不过也知道,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着这个家庭,等着看她的笑话。刘自芳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女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是错了,也要坚持下去。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昂起头来,走到梳妆台前,重新化了一个淡妆,拎上提包出门去做头发。

    八

    老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装束,一言不发地示意她上车,刘自芳明白,他对自己的装束基本认可了。临到下车时,老张塞给刘自芳一个大红的信封。不用说了,这是叫她给贺礼呢。这种情况,老张不会让她封红包,他自己出钱自己封,刘自芳从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今天这个封不厚,估计不是现金,是存单。

    新郎和新娘正候在县宾馆的大门口。一见他们,马上迎了上来,新娘甜甜地说:“张叔叔,刘阿姨,我爸爸刚才还在这里念叨你们呢。”老张的眼光掠过新娘,直接落在新郎身上,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小子,看着你娃娃从穿开裆裤一点点长大,一转眼娶媳妇了。”新郎赶紧双手奉上喜烟,老张慢条斯理地从他手中接过烟,含到嘴上,新郎赶紧把打火机打着火,凑到上来,直到一缕青烟从老张嘴里冒出来,才收回了打火机,笑着说:“张叔叔好记性,还记得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呢。”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刘自芳把红包递给了新娘,说:“这是我们一点心意,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新娘不住地点头言谢,一脸的甜蜜、幸福,刘自芳心里暗想: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的笑会变苦笑哦。

    老张带着她往里走,路上不时有人打招呼,他们一一含笑点头,算是做答了。宽敞的大厅里热闹非凡,几十张圆桌上坐满了人,刘自芳仔细一看,县上的主要领导都携夫人就座了,还有一些局级领导以及两家的亲朋。突然,走在前面的老张停住了,她推了一下,他竟然没有反应,眼睛死死盯着一个地方。刘自芳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啊!原来是老张的原配夫人和她的大儿子正在和政协主席的夫人闲谈着。她心里一下涌起了酸溜溜的感觉,极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快走啊,眼睛也开小差?”由于她说话的声音较大,附近的眼光一下都集中到他们身上了,老张也许是觉得丢面子了,侧身给她让出道来,说:“着什么急?你先走。”刘自芳心里不由得升腾起了一股火,她的脸憋得通红,脱口一句:“怎么?看见她就挪不开步了,我回去了,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在众目睽睽之下,老张万分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在他几十年的官场生涯,应变能力还比较强,哈哈一笑说:“小刘,还没有开席呢,我怎么闻到醋味了?”老张本来是想用夫妻间特有的玩笑,把气氛缓和下来。刘自芳听在耳里却是另外一个味道,是在指责她吃醋,心里像有几只猫在抓心似的,沉下脸来,正要发作。这时,政协主席绕过桌子,急急地走了过来,扯着大嗓门说:“哎呀,老伙计,什么时候来的?瞧我这眼睛,居然没有看到。走,走,走,黄书记正找你呢。”他一把拉走了老张,留下刘自芳一人站在原地,微微启开的嘴,僵硬着,话哽在嗓子眼上,吐不出来,吞不下去。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没有人站出来圆场。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大厅里响起了一个声音:“你瞧瞧,老张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中,如此不识相。”刘自芳转过头去,看见原配夫人一脸的冷笑。数年不见那女人,她的变化很大,不再是以前土里土气的模样,穿着一件紫红色的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白色的珍珠项链,头发盘在头顶,肤色也比几年前白净了不少,化着淡妆,显得精神而且年轻。相比之下,刘自芳的装束显得老气了,虽说还不至于显得老相,不过,年龄的差距不再像两代人了。她这话,刘自芳如何听得?这事要放在几年前,一准又吵上了。不过,现在的刘自芳知道在这种场合不能闹了,那叫丢人现眼。

    她万分委屈,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绝不能在这里哭!绝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的狼狈相!她咬了咬牙,将泪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转身望外走。她要回家,这里不是她的属地,虽然和老张结婚五年了,这里的人们接受的仍然是老张的原配夫人,而不是她,人家和老张是几十年的夫妻啊。

    在秋天的风中,街旁的榕树叶已经开始发黄,零星地掉着枯叶。刘自芳盯着那些叶儿,机械地走着,仿佛身外的世界并不存在一样,她真的错了吗?那个世界真的不应该属于她吗?唉,不想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吧,走吧,先回家再说。

    抬起头来,对面走来一对夫妻,那男的很注意地盯着她,刘自芳觉得有点诧异,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啊,大郑!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他。自他们离婚后,她没有再见过他,不知是他刻意躲避,还是两人的生活圈子不同的原因,他已经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五年了。出于女人的天性,她注意地看了一下他的妻子,小巧玲珑的身材,一张娃娃脸,让人看不出年龄。此刻,娃娃脸正笑着,洋溢着一脸的幸福。

    刘自芳刚刚强压下去的心又荡起了涟漪,那幸福的笑,原本该是她的!眼看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刘自芳不知是招呼他们好,还是象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好。正犹豫着,对面的大郑已经笑着招呼她了:“刘自芳,好久不见了。”

    他身旁的娃娃脸,看着她,把手伸到了大郑的胳膊里。大郑用手拍拍那小手,好象在说:放心!放心!他们的细小动作,让刘自芳看得酸酸的,她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答复。

    这时,一辆小车“咔”地停在她身边,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说:“刘阿姨,张主席叫你回去呢,大家等着你开席。”

    大郑见此,没有给她道别,挽着妻子的手走了。

    刘自芳对司机说道:“你去告诉他,我回家了,不要等我。”

    “呵呵,你又要让我挨批评了。”

    “那我管不着,我不去吃那顿饭。”

    九

    随着“啪”的一声关门声,老张进了家门。

    刘自芳正拿着遥控板,按动着键指,找肥皂剧看。听见他进门,头也没有回,这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你今天表现够了,现在反倒一声不吭了。你那脑子里成天装些什么哟?那种场合让我下不了台。”

    老张在门边的鞋柜前换上拖鞋,摇晃着走到沙发前,重重地坐在刘自芳身边,一股熏人的酒味扑面而来。刘自芳用手扇了扇,直往后挪,本来她想说:你那原配来了,我把位置让出来呀。看看老张微红的眼睛,话到嘴边,变成了:“你说公事去了,我一个人在那里蛮没意思,只好走了。”

    “你少讲那些,那么多人,你难道一个人也不认识?你是看见她在那里,吃醋了。”

    “谁吃醋了?犯得着吗?你爱看谁看谁去,我碍你干什么?”

    “瞧,不打自招了吧。小刘呀,你什么时候才能分清场合地点,不再给我出难题呢?”说着,老张掏出烟来,点上。

    在烟雾缭绕中,刘自芳说道:“好象谁看不出来似的,傻瓜也知道你还惦着她呀。”

    “你知道今天她为什么会在哪里吗?是黄书记在替她介绍对象,听说是个建筑队的老板,和我同岁,条件挺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人家耍朋友,你跑去掺和什么?也没有听说过前夫给前妻做媒的啊。”

    “什么年代了呀?人家还有两口子商商量量地离婚,签完字后,还在一起吃分手饭的呢。”

    不过,老张的话并没有让刘自芳宽慰多少,特别是第二天她得知老张和原配在喜宴上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吃饭后,更加冷心。老张的心里还惦着原配呢,难怪一直无法走进他的内心,她和他成婚这么多年,只得到了婚姻的形式罢了,实质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得到,却还每天兢兢业业为他操持家务,维持门面。其实他的门面也不需要她维持,在那个圈子里,人们接受的仍然是老张的原配而不是她。说到底,她在老张的面前和以前那个秦姐也差不了多少。她却还得自带饭票,每天与他同床共枕,幽默啊!

    她突然生病了!这是和老张结婚以来最重的一次病。先是感冒,然后是高烧不退,最后不得不住了院。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周围雪白的一切,她反反复复地想这些年来的生活,感到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她的灵魂似乎早已离开了肉体。大郑的脸,老张的脸,原配的脸,以及儿子的脸,变换着表情在眼前晃动着,让她头痛欲裂。前两天,她晕晕乎乎的,只感到疼,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疼,撕心裂肺,她觉得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了,她快到天堂里去了。去天堂好呀,至少没有不再见到原配的笑脸和老张对她暧昧的笑意了,而且也看不到老张重回原配怀抱的悲剧了。

    “妈妈,醒醒,我给你送饭来了。”

    她疑心是幻觉,一咬唇,疼!哦,真的是儿子来了。十四岁的郑洋,身高已经超过了1。7米了,高高大大地站在床前,楞一看像个大人,细细地端详,窗外透进来的光,却把他脸上细细的绒毛照得毫发清楚。郑洋还小呢,她得坚强起来!到了第三天,她的心又开始疼的时候,她不敢再去看房间的白色,因为白色是天堂的颜色,会要了她的命。她把头扭转过来,望着窗外飘零的落叶,叶儿一片一片往下飘,像逝去了岁月,没有重回的可能了。她怔怔地流着泪,心里有两个自己在对着话。

    “你为什么要去抢别人的丈夫?”

    “我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为什么不通过努力去取得,要采取这样一个手段呢?”

    “在我看来,做事只有目的,没有手段。邓小平说,不管白猫黑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

    “你的目的也不够光彩啊,就是想过一种特权生活罢了,你们之间并没有爱情,这点你自己也清楚,他只是你实现自己目标的工具。”

    “是的。我承认自己婚姻的动机不纯,可是为什么他们的生活和我们不一样呢?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付出,他们却有那么多的特权。他们总用救世主的眼光看着我们,老是唱着怎么样让我们的生活好起来的高调,好象我们等着他们来解救似的,为什么我不可以不要他们解救,直接进入他们的行列呢?”

    “可是你自己也看到了,老张对原配是有感情的,他们死灰复燃是迟早的事。”

    “唉——”

    十

    近一、两年,老张在性生活上不如以前了,用刘自芳的话来说:你的鸡是瘟鸡了。他对这话很反感,粗俗。他认为他的妻子口中不应该有如此粗俗的言语。最主要的是,他从这话里听出了刘自芳的抱怨。

    然而,他却找不到反击的语言,因为这不是挂在嘴边的事,得用实力证明。

    当然,外面药店里各种各样的壮阳药多得很,不过,他没有想到用。他极爱惜自己的身体,知道那些药要透支健康。当刘自芳浑圆的手臂绕上他的脖子时,他已经感到累了,有时索性就任刘自芳一人去折腾,自己一动不动。有一次,刘自芳在上位,他居然随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报纸看了起来,结果,刘自芳不依不饶,他少不得打起精神认真地做了一回,才算过了关。

    这段时间,老张的脑子被原配夫人相亲的事塞得满满的,在性生活上更是敷衍。好在出院后的刘自芳开始压抑自己了,他们从每周一歌,到半月谈,很快过渡到了月刊。老张试着探了一下她的口气,她淡淡地说:“瞧着你挺辛苦,少折腾点吧。”但是,她渴求的眼神却无声地述说着不满。

    老张无暇去深思刘自芳的态度,他还不算是很花心的男人,心里装了一个人,另一个自然不怎么装得进去。喜宴后,原配托人转话:“我已经50好几的人了,又是一个守旧的人,不想再接受别的男人,麻烦费心了。如今,我连孙女也抱上了,更不想提那档事了。老张若念骨肉之情,常到儿子家走动走动,我们就知足了。可是,他现在还是迷着那个狐狸精,帮着她供养孩子,一点也想不到自己的亲骨肉,真让他的儿女心寒啊。”

    老张终于决定要去儿子家了。

    初夏的一个黄昏,老张独自一人在儿子家楼下踯躅,初上的路灯把他清瘦的身影拉得像一根竹竿一样。那年的家庭纠纷,致使他五年多没有迈进过儿子的家门,儿子的情况他还是清楚的,知道他的生意做得很顺利,也知道他添了一个千金。他一直没有来看望儿子,在他的意识里,觉得应该是儿子先来看他,岂有他先去看儿子的道理?

    他很惦念他们,但是不能表露出来,特别是在刘自芳面前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原配的那番话像催化剂一样,使他的惦念膨胀到了无限大,他一定得见见儿子,见见素未谋面的小孙女,甚至他的腿也不自觉地往这条路上迈。及至走到楼下,他又犹豫了。那道门不好进,那是他封存在记忆里的世界,这个世界要变成现实,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爸爸,你来了,上楼呀,他们都在家。”

    老张觉得这声音似乎是在叫他,回过头去一看,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女人正冲着他微笑。原来是他的大儿媳妇。

    “咳,咳,散步走到了附近,想”老张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一生经历大小场合无数,很少有过如此窘迫。

    “爸爸,上楼吧,什么都不要说了。”

    老张终于见到了小孙女。小孙女太可爱了,洋娃娃一样的脸,软乎乎的小手,特别是稚嫩的声音叫着“爷爷”时,老张的心都快化了。

    第一次在儿子家遇上原配,他以为是巧遇,没有在意。可有几次,他前脚到,原配后脚来,他知道不是巧遇了。一天,他和孙女玩积木,搭了半小时左右才搭好,回手取茶杯喝茶时,原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一把拿过茶杯,说:“你的胃不好,不要喝冷茶。”

    老张心里一阵感动,这么多年了,难为她还记得自己的胃不好,不能吃凉东西。原配很自然地走进厨房把茶杯里的凉茶倒掉,重新冲上热开水,放在他手上。

    “你不恨我了吧?”乘着儿子不在跟前,老张问道。这么多年来,老张对原配一直怀着愧疚的心理,毕竟是他先在外面有了第三者才导致了家庭的破裂。“

    “瞧你说的,我没有恨过你。以前恨那狐狸精,现在也不恨了,命吧!我的命就是这样了。”

    老张禁不住仔细端起原配来。金色的夕阳,正好照在原配的脸上,给她的五官镀上一层金色,眼眯着,望着窗外,神色是那样的柔和宁静,好象外界都不存在似的。老张有些恍惚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端庄贤淑了?其实,一个人内心宁静时,是她最美丽的时候,那种美丽不来自外表,来自她的内心,体现在她的表情上。如果,原配仍旧像当年那般愤愤不平,断然不会有这般的静美。晚风中,原配有几缕头发凌乱地飘散下来,黑发里杂着好多银丝,岁月不饶人啊,老了!可自己也老了呀,他不由得想起了刘自芳那双含满欲望的眼睛,他已经没有激情去满足刘自芳的欲望了。也许这种宁静的、儿孙萦绕膝下的生活,才真正适合他。

    几次交流下来,老张和原配彻底放弃了前嫌,言归于好。

    十一

    除夕的鞭炮声噼里叭啦地响了整整半个钟头。县城里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已经颁布两年了。平时嘛,很少听到爆竹声了,可是到了除夕就不行,整个县城响成一片。辛苦一年的人大约都想释放一下自己的情绪,不约而同地一起违法。法不及众,有关部门拿着这事没有办法,只好放任了。

    刘自芳站在窗前,外面是灯的海洋,沿街的楼房用霓虹勾出了轮廓,绿化树上也挂满了小彩灯,几个路口特地装上几组烟花霓虹灯。那烟花霓虹灯很好看,杆上有流动的霓虹,当这霓虹流动到杆顶时,几十枝呈烟花状散开的霓虹一起亮起来,像一朵烟花炸在空中。县城的除夕夜明晃晃的,彻夜不眠。

    老张到儿子家过年去了,郑洋被大郑接去了,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人,守着大大的,空空的屋子。电视机里,倪萍和赵忠祥正在满含激情地数着倒记时,唉,又是一年了。刘自芳回过身来,望着满屋沉默的家具,用手一件件地摸过去,感受着细腻的木质从手心轻轻滑过,这是以前梦寐以求的东西,可现在没有一件能够陪她说句话。

    老张出门时,刘自芳冷冷地甩了一句:“连年也要到那边过了?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在酒在什么呢?现在你说话老带刺,让人听着不舒服,我争取早点回来。”

    年已经翻过去了,老张还是没有人影。刘自芳已经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等老张了,也许她只是在等一个理。

    当老张踏进家门时,已是大年初一的早上8:00,屋子里静悄悄的,也许小刘还没有睡醒吧。他蹑手蹑脚地往卧室里走,刚到门口,身后传来刘自芳冷冷的声音:“你还知道回家?你还知道这里是你的家?”

    老张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刘自芳躺在沙发里,身上围着一床毯子,蓬乱的头发,青白青白的脸,黑黑的眼圈,显然一夜未眠。她竟然等了个通夜?老张心里暗暗叫糟,陪着笑脸说:“别发火,今天是大年初一,发火不好。”

    刘自芳“唬”地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到了地上,她顾不得拣起来,竖起眉毛,提高嗓门嚷道:“我偏在今天发火,大年三十,别人家都团团圆圆,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去和你大老婆团年,彻夜不归,这日子叫人没法过了。”

    “什么大老婆、小老婆的,你别说得那么难听,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了,小老婆?我可是不敢这样想,更不敢这样说。”老张皱起了眉头,看样子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你敢这样做!你到外面去听听别人怎么说你,谁不说你玩俩大小?”

    “他们胡说八道,惟恐天下不乱,我和她没有瓜葛。”

    “你知道我们单位的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吗?他们说,刘自芳真是能忍,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老张和原配缠在一起。”还有一句,她咽在肚里没说出来,单位那些人还说,这就是贪慕虚荣的结果,她自找的,活该!她抢了人家的,人家再抢回去,很公平。她越想越气,言辞也越来越激烈。

    “你回来干什么?滚到你儿子家去吧,我不稀罕你,滚!”

    盛怒中的刘自芳披头散发地扑过来,把老张往门外推。老张用手一挡,刘自芳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去了。她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又向老张扑过去。老张虽说比较清瘦,但到底是男同志,瞅准时机,用手抓住刘自芳一只胳膊,就把她定在原地了。

    “你讲点理好不好?今天是大年初一,非得闹得天翻地覆吗?有什么不满,把今天过了再说。”

    刘自芳用力挣了几下,没有挣脱,红着一张脸,胸部剧烈地起伏着,狠狠地说道:“今天你如果不出去,上班后,我到你单位告你们非法同居。”

    “证据呢?刘自芳,你没有证据,那叫诬告。”

    “那好,我到纪检部门反映你的经济问题,这个,我有证据。”

    老张心里一惊,虽说这许多年来,他的经济一直没有让刘自芳插手,但是家里的来客却没有避过她,也许她手里真有证据。他嘴里硬着:“你有什么证据?吓唬我罢了。”手上的劲却变小了。刘自芳乘机挣脱了他的手,喘着粗气,拢了拢乱蓬蓬的头发,说:“你也有怕的时候,知道怕就好,我刘自芳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话在很多年前,听原配威胁过他,他不信邪,结果,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现在,刘自芳又这样威胁他,老张这时才知道,女人在骨子里是一样的。他软了口:“好吧,我走,你想清楚,我出去了,就很难回头了。”

    刘自芳的眼睛直视着老张,让他心慌、心虚,在她的注视下,他一步步退到了门口。正要开门,听得刘自芳叫道:“你说走就走啊,这里又不是旅馆,你说清楚了才能走。”

    老张自然是听懂了话里的话,晒笑着说:“好嘛,我留下来说清楚。”

    唉,郑洋还小,这个家不能没有他呀,刘自芳在心里叹着气,这场纠葛以她的让步而告终。其后,老张基本是半公开地到儿子家,晚饭时常在儿子家吃,有时甚至夜不归宿。刘自芳并没有去告他,她毕竟和他的原配不一样,告了他有什么好处呢?他们的婚姻确实大势已去,留下的只是空壳。可她还不能走出这个空壳,得为孩子保留着夫妻的名份,现在的教育费用那么高,她一个人承担不了。老张如果声誉扫地甚至被判了刑,她且不要人财两空吗?为了儿子,为了将来,她不希望老张倒霉。她对老张的行为采取了放任,老张回报她的是,每月工资仍旧全额上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