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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国国都玄龙城外的一处山坳小村落里,那数月前才开设的简陋私塾里还坐不满五个小娃儿,却已是全村仅有的、适学之龄的童子。
村民们的祖先是先秦时避乱至此的,后历经数朝数代更迭,稍稍有点志气野心的都离村逐高去了,留在村子里的大多是安于清贫之人,只想着有一口饱饭,能过上平平安安的日子就行。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周而复始,直至岁月老去。
在其中一间村人帮着搭建的屋舍前,一个身材娇小却挺着大肚的女子正跪在田间除着草,简单的布衣荆钗,却难掩她身上沉静动人的气质。
“小泵子!你、你快住手!”
背着捆柴的晋远远一见险些吓掉了魂,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又是担心又是懊恼地忙将她搀扶起来。
“晋,你回来了。”许是怀着孩子的缘故,梅小法的气色还不错,颊边隐约有红晕血色,是比她半年前甫回到宋国梅家时好得太多太多了。
当时的她,苍白瘦弱得像风一吹就会垮了似的,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刹那,看到满脸惊喜的梅父和晋时,她还来不及对他们露出安慰的笑容,便已晕厥在地。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她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却是死死瞒着魏帝,还自请休离归家
因为,魏帝纳娶新人了。
梅父既是心疼女儿傻,又是怜惜女儿苦——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乃惯常之事,况且女儿嫁的还是大魏帝王,怎可能只与她一人一生一世?
但是梅父也知道,梅家骨子里都是情痴,若不能唯一,宁可孑然一生。
既已自请休离为弃妇,梅小法对宋王而言已是无用的废棋,说不得还成了宋王日日插在心口、深感耻辱的毒针,所以这个家国,他们也再待不下去了。
秘密迁至大魏城外的小山坳里,是梅小法的意思。
最危险之境便是最安全之地,宋王既是鞭长莫及,魏帝也万万想不到,梅小法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静静过活着。
虽然梅小法总说,元拓对她失望透顶,恨她怨她都来不及,只怕也不会再愿见她一眼,可她还是想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近到足够时时听闻他的消息,又远到可以不用亲眼看到他与他的贵妃、他满苑的嫔妃
“你还怀着孩子呢,怎么能跪在地上拔草?”晋急急将她扶回屋舍内,双手叉腰,略显气急败坏地道:“万一把我的甥儿憋坏了可怎么好?你就不能多疼疼我的好甥儿吗?哪有你这样做娘的,还不快快回床上躺好安胎?”
“宝宝都八个月大了,再过不久都要出生了,哪里还需要再静躺安胎?”她不禁失笑。
“我不管。”清秀少年有一丝赌气地翘起了嘴“宝宝可是叫我舅舅的,我就得护他周全。”
她一怔,含笑的眸光有一刹地迷离飘远了。
这孩子本该有外祖,有舅舅,有娘,有爹爹的,可是她却带着他远远离了他爹爹,可能终其一生,他爹爹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梅小法心一酸,深深的自责和痛苦如江河决堤般扑天盖地而来,几乎令她没顶窒息。
为了护住她的心,不在他的后苑中渐渐消磨死去,她不惜骗了他,不惜毁了他们的姻缘,甚至得让孩儿顶着父不详的身分出生
她觉得自己懦弱又自私得可怕。
可是除了逃,她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她不能让她和他的孩子生在一个充满威胁的后苑里。在历朝诸国深宫之中,受暗算中冷箭遭毒杀的嗣子还少吗?
她也不信他能护好她和孩儿,因为他已经一次又一次令她生出希望,却又一次一次在她面前毁去她所有的信任。
梅小法真的害怕,有朝一日她甚至得为了孩子,去站在他的对立面。
因为她只有自己的孩子,他却可以和旁人有很多很多孩子
“小泵子,你怎么了?”晋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忧心忡忡地问“是哪儿不舒服?唉,上回那个游医来,我就该多问他拿几帖子补身的药”
她回过神来,对晋绽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我很好,真没事的。”
“小泵子,老爷那天说得对,看样子是该早些帮你找好稳婆和大夫来村子里住下,好好照料你和宝宝才对。”
“不行!”她心一跳,想也不想地重重摇头。“万一让外头的人知道些什么,或是让村里人起了疑心我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生孩子是生死交关的大事——”晋光想脸色都发白了。
“隔壁的陈婆婆已经说了她会来帮我,她生了五眙,经验丰富。”梅小法低下头,温柔抚摸着高高鼓圆的肚子,满眼都是慈母温暖的笑意。
“宝宝他一定会平安出生的。”
“可是”晋还是觉得很不安心,曝嚅道:“宝宝身分何等矜贵,万一,呸杯一呸!没有万一我的意思是,他本该是在御医、宫中稳婆重重照顾下出世的,可现在只有一个乡下的婆婆搭手帮忙”
“他会好好的。”她眸中光芒熠熠,坚定而充满信心道:“我和——他的孩子,定然是最强壮勇敢的,宝宝知道我们那么爱他,我们都深深期待、盼望着他的到来,他一定会平安降生的。”
晋看着她,忽然喉头有点堵塞,眼眶湿热了起来。
“嗯,你说得对。”他吸了吸鼻子,半蹲下来笑着对她圆圆的肚子道:“小甥儿,你阿娘对你这么有信心,舅舅也等着你出来,以后带你上山掏鸟蛋儿、摘山楂果,下河摸鱼捉虾舅舅找了好多好玩的地方,都等着带你去玩儿呢,你可得快点乖乖出来哦!”梅小法不禁笑了起来,心暖如阳。
宝宝,你的傻舅舅真好,对吧?
神情阴郁冰冷的元拓正批示着群臣的奏章帛书,殿里的气氛僵凝如隆冬飞雪,再无一丝暖意生气。
就在此时,他隐约听见了殿外守门的皇卫军严声说些什么,而后是小心翼翼轻声而来的脚步。
元拓头也未抬。
侍立在他身畔的秀悄悄地下殿去听了一耳朵,神情为难地微变,随即硬着头皮回来跟他禀了一句:“禀君上,贵妃亲自做了羹汤,在殿外求见”
“不见。”他眉也未挑,冷冷地道,手上狼毫稳稳地持续批写奏章。
“咳。”秀吞了口口水,心下不免暗骂贵妃真是自个儿不长眼还连带拖人下水。
“那个,禀君上,贵妃说若是您不见她,她便在殿门口跪守着,哪儿都不去。”
“那她就跪着吧。”他淡淡地道“当初娶她之前,孤已清楚告诉她,孤只会给她名,若是皇后不允,孤是绝不会碰她一根寒毛,她自己也同意了,现在又出什么么蛾子?”
秀还未回答,殿门口处已传来一阵骚动。
“君上!臣妾只求一见,请君上答允!”银凤贵妃再忍不住了,不顾皇卫军的阻拦便想要冲进来。
元拓眸底的厌色更深了,手中狼毫一顿,对秀道:“去告诉她,现在皇后虽不在,可孤还没死,她若不想乖乖待在自己的殿瑞安享富贵,做她风光八面的大魏贵妃,那孤便遣送她回返北齐,让她继续做她艳射四方的北齐郡主!”
“诺!”秀兴冲冲地领命,咧嘴一笑。“奴下立刻传令去!”
不一会儿,殿门口便传来银凤贵妃气愤的高叫嚷骂声,连腰间缠的银鞭都要拿出手打人了,却还是被皇卫军给“暴力镇压”回她自己的寝殿。
得意洋洋的秀回到元拓身侧,却在看见眼窝下方暗青,气色灰败疲惫的君上时,眼圈儿不禁一红。
唉,君上自皇后离去,就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若非凭着一股帝王矜傲之气生生的挺住,恐怕人早已经垮了。
现在大魏上下文武百官,人人最盼望的就是皇后能早日归来,否则他们傲视诸国、睥睨天下的君上还不知能不能撑下去?
“咳咳咳”元拓弓着身子好一阵剧烈地喘咳,一手紧紧地捂着胸口,翻腾的气血仿佛就要冲喉而出,嗓间涌现一抹腥甜,却还是被他生生地抑住了。
“君上!君上,您要不要紧?还是传御医吧!”秀大惊失色,急忙替他拍抚后背,哽咽道。
“孤咳咳,无事”他咳得涨红的脸庞在最初的血色凝涌后,渐渐褪成了一抹病态的苍白,疲倦地淡淡道:“霸下和睚管可传来消息了吗?”
秀强忍住鼻酸,温言道:“君上莫急,两大宗师出马,必能很快就寻回皇后的。”
“真的很快就能寻回孤的小法吗?”素来尊贵霸气的元拓抬起头,惨白的脸庞掠过恍似稚儿般的脆弱和希冀之色。
秀泪水夺眶而出,却是拚命点头,鼻息浓重地道:“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元拓眸底乍放狂喜光芒,随即又黯淡下来,声音低微几不可闻地喃喃:“小法她还会原谅孤吗?”
小法,我真的、真的后悔了
苍天在上,孤以人间帝王之位向祢祈求,只求再见吾妻一面,孤愿付出一切,倾尽所有——
“君上!”殿外,霸下的身形如鬼影似飞箭般急射而来,顾不得气喘如牛地急急大喊:“皇后有难,请君上速速召御医前去相救!”
“你找到小法了?”元拓先是惊喜万分地猛然站起,却在下一刻脸色惨然大变。
“皇、皇后有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敢伤孤的小法?睚皆呢?睚訾何在?为什么你们没有护好孤的小法?来人!快传御医——所有的御医随孤出行救人!”
魏宫好一阵疯狂般的兵荒马乱,不到一盏茶辰光,元拓高大的身影已亲策胯下千里马撒蹄狂奔,当头疾冲出皇城,除却百名暗卫高手蹑身护行,接着是十数匹精良战马载着全部的御医紧跟在后,还有一千皇卫军煞气腾腾地紧密随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