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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侯李明水直到李苒出嫁前两天,才回到京城。
这大半年,李明水简直是以一种狂热的状态,扑在练兵之中。
李苒出嫁这件事,他只记得李苒是赐婚给了谢将军,至于其它,确实有很多书信,有很多趟传话,二儿子李清平还专程跑到军中,当面请示下过两三回。
可他都不记得了。
甚至三女儿李清柔已经嫁给忠毅伯府孙大庆,两人已经成亲,已经远赴西北霍帅军中,也是在他回到长安侯府后,才恍然发觉。
恍惚中,他好象记得他是知道的,可记忆却支离破碎。
李明水端正坐着,听二儿子李清平从他到军中时说起,说到霍文灿订亲王舲,三妹妹病了,说到孙老夫人在大相国寺当众服毒那桩惨事,说到孙强的死……
听到孙强的死,李明水身子晃了好几晃,眼泪夺眶而出。
李清平看着黑瘦的父亲,沉默片刻,才接着往下说。
李明水一直听到李苒的嫁妆全部是由谢将军准备的,再听到这场婚礼的种种安排,慢慢点着头。
李清平一口气说完,仔细看着李明水,“阿爹,您没事吧?您瘦得很。”
“我没事,练兵很累,瘦点好。我没事,这一阵子,辛苦你了,多亏了你和你媳妇,你去忙吧,请周将军过来一趟。”
李明水神情和声调都很平和。
李清平松了口气,应声退出,亲自过去,找周娥传了李明水的话。
周娥到的极快,打量着黑瘦的李明水,站着等他开口。
“阿苒嫁妆的事,是我的错,你跟她说一声,谢将军备了多少嫁妆,我同样加一份,就用黄金吧。”
李明水看着周娥,声调平和。
“我去问一声。”
周娥点头,转身往外。
不过一刻钟,周娥就回来复命了。
“四娘子说,她不要。
说是,一,她已经说过一回了,这座侯府,和侯府里的一针一线,是侯爷您的,也是老夫人和夫人的,也是大爷大奶奶,二爷二奶奶,三爷和未来的三奶奶的,只除了不是她的,她不要;
二,王府的产业,足够她和谢将军一生支用。”
李明水瞪着周娥。
周娥迎着他的目光,摊手道:“她就是这么说的。谢将军确实有的是银子,比侯府多,确实不用您再添一份。”
李明水呆了片刻,神情有些晦暗。
周娥看着他晦暗下来的神情,想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尴尬了一会儿,拱了拱手道:“四娘子一向特立独行,侯爷看开些。”
“嗯,多谢你。”李明水谢了句。
周娥退后一步,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
大婚正日子一大早,周娥邀了桃浓,到清风楼二楼雅间,看过嫁妆。
桃浓被周娥一连串儿的不来后悔召叫过来,一肚皮不满。
“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我今天有正事!
姑娘的嫁妆有什么好看的?四平八稳,什么看头都没有,你叫我来干嘛?
我今天有正事!”
“你那正事,离现在少说还有大半天。
我跟你说,我也是刚听说,这抬嫁妆的,是霍三公子亲自一个个挑,一个个选的,说是,至少不能输给迎亲的那些人。”
周娥一脸的笑。
“啊?从哪儿挑的?城里那些行老手里?”
桃浓眼睛亮了。
“那些行老手里的人,不是软绵绵就是又粗又厚,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哪有一个能用的?听说是从殿前军中挑出来的。
说是……”
周娥往桃浓身边凑了凑,“太子爷点了头的,大动干戈的挑的。肯定好看。”
“那是得好好看看。”
桃浓愉快的拍着手。
没多大会儿,头一抬嫁妆,就从长安侯府,往清风楼过来。
伴随着嫁妆过来的鼓点声,就和别家大不相同。
别家多是唢呐领衔,从长安侯府出来的嫁妆队伍,却是以铿锵的鼓点声为主,和着清透的金罄,伴着笛声笙音,听的桃浓眉飞色舞。
“这也是三公子的主意?没看出来三公子还这么懂乐曲。”
“不就是敲敲鼓拍拍锣,我们打仗的时候,都是这么敲。”
周娥不懂什么叫乐,她听着,这跟她军中敲鼓差别不大,也就是好听了那么一点点。
桃深斜瞥了周娥一眼。
头一抬嫁妆走到了清风楼下,桃浓上身探出去,从头一抬两个英武少年,一路往后看,一边看,一边啧啧有声。
这人挑的是好看,一个个身材高大,猿背蜂腰,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一身崭新的黑底绣金边劲装短打,脚步起落有声,一长队连绵不断的走过来,气势如虹,帅气非常。
桃浓光顾着看抬嫁妆的,至于嫁妆是什么,她一眼也没顾上看。
满大街看热闹的闲人,好象都跟桃浓差不多,全盯着抬嫁妆的,拍手尖叫,甚至有扔花朵帕子的。
周娥看的哈哈大笑。
这真是个弥补嫁妆不出色的好主意!
过完嫁妆,桃浓急匆匆往荣安王府赶。
荣安王府和长安侯府这场联姻,这规矩流程,可跟别家大不相同。
她们这些跟着去迎亲的,要先到荣安王府换上崭新衣服,接受了钦天监的祈福,再跟着到东华门外,等新郎倌从东华门出来,再去往长安侯府迎亲。
这一通折腾,不用绕道已经走过大半个城了。
当然,谢将军娶媳妇儿,娶的又是那位姑娘,麻烦点儿,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桃浓赶到的有点儿晚了,急急忙忙换好衣服,拿了杯润喉汤,站得离众人远些,刚抿了一口,就看到谢将军一身黑底绣金蟒大礼服,冷着脸,在一群小厮的簇拥下,从里面出来。
桃浓低低哟了一声,双手捧着汤碗,不错眼的看着谢将军。
离这么近看谢将军,这可是头一回。
谢将军经过桃浓,站住,侧头看向桃浓。
桃浓急忙曲膝见礼,急慌的手里的汤差点从碗里洒出来。
“今天有劳你了。”
谢泽冲桃浓微微颔首,看向石南吩咐道:“替我倒杯酒给桃浓姑娘。”
“是。”石南答应了。
立刻就有人递了酒上来,石南接过,双手捧给桃浓。
桃浓笑的不简直不知道怎么笑才好,不停的曲着膝,“不敢当,当不起,谢将军赏。真是好酒,多谢南爷,唉哟!”
一杯酒下去,桃浓容光焕发到简直能放出光来。
谢泽不管礼部议的那些礼仪细节如何讲究如何,只管跟着礼部堂管,从东华门进到延福殿,饮了喜笑颜开的皇上递上的酒,领了一句赶紧去娶回来的吩咐,退出延福殿,出东华门,往长安侯府迎娶。
他不是很明白,皇上和太子既然一定要到他那座荣安王府观礼,那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到,在王府行这醮子遣迎的礼数。
随他们吧,反正,他和阿苒都不在乎这些虚礼。
谢泽在东华门外上了马,迎亲队伍正式启动。
桃浓这个迎亲队伍中第二引人注目的喜歌者,跟在一大队笙笛锣鼓后面,一声微哑却嘹亮的上邪响起,端坐在马上的谢泽眉梢就扬了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迎亲该唱什么歌什么曲,可这上邪,是迎亲的时候唱的?
桃浓下一句我欲与君长相知,气势无比。
谢泽端坐马上,绷着脸,听着桃浓从上邪唱到圣人出,再从圣人出唱到临高台,一个调转,又唱回上邪,暗暗松了口气。
唱回来就好,他听到临高台,已经有些担忧下一首了。
周娥跟在人群中,从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谢泽,看到唱的手舞足蹈的桃浓,嘴角一路往下扯。
这个桃浓,又乐的失心疯了!
长安侯府里,李苒那间翠微居太小,早两天前,二奶奶曹氏就和桑嬷嬷、付嬷嬷商量了,得了李苒首肯,在翠微居前面,搭起了芦棚,将院子往外延展出一大片。
这会儿,芦棚中挤满了能来的各家小娘子,一个个激动兴奋的脸色绯红,在壮着胆子站出来的曹四娘子瞎指乱挥下,全无章法的准备这场打不打无所谓,能多看几眼就行的打女婿。
上房里,李苒早就沐浴洗漱,开了脸装扮好,正一层层的穿着厚重的大礼服。
她这个王妃,是前天就颁下旨意册封了的,这成亲的礼服,就是照王妃规制,据王舲说,比没册封,连衣服带首饰,至少要多出四五斤。
上房里除了王舲,还有谢沛和姐姐谢汶,三个人站在忙碌的喜娘和紫茄等人外面,看着李苒张着胳膊,由着众人一层层的往身上裹衣服。
外面一阵喧嚣响起,谢沛唉呀一声,急往门口扑,谢汶一把没拉住,也跟着唉哟一声。
“我也去看看!百年难遇!”
王舲也顾不上李苒了,紧跟在谢沛后面往外冲。
谢汶从急冲出去的两人身上,看向李苒。
已经穿戴整齐的李苒一脸笑,迎着她的目光,往外努了努嘴,“你也去看看?”
谢汶笑出了声,犹豫了片刻,也往外走,“那我就不客气了,真是百年不遇!”
上房往外的正院和外院,原本院子里的花草假山,早就搬得一个不留,全空出来,作为迎亲时这一场打女婿用。
从院门外起,拦了不知道多少道的拦门大军溃败之快,简直如退潮一般。
谢汶出来时,一大群小娘子红着脸,笑着叫道,已经开始往垂花门里败退了。
王舲站在一群小娘子后面,急的乱叫:“你们跑什么?往前冲啊,拦住拦住!快拦住!唉!”
“后面的顶住,别往后退了,守住垂花门!”
谢汶急的也指挥上了。
垂花门里的屏风已经搬走了,这会儿挤满了小娘子,后面的看不清楚,被谢汶和王舲叫着喊着,赶紧回头推前面的小娘子,“别退了,咱们得顶住,还没打呢!”
鲁国公世子杨晨,钟副相长孙钟大少爷,以及其它几位男傧相,跟着谢泽,一路进来,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
进了院门,谢泽居中,一群人站在院子中间,看着挤满游廊,以及垂花门下挤挤挨挨的众小娘子。
负责提点礼仪的鲁国公长子柳大公子,忍不住和谢泽低低道:“王爷,您煞气重,这些小娘子都胆小,大喜的日子,您是不是……”
柳大公子后面的话,在谢泽斜瞥过去的目光下,成了几声干笑。
“嗯。”
谢泽这一声嗯,听到柳大公子耳朵里,一个怔神还没怔完,谢泽已经露出笑容,拱起手,冲着满院的小娘子团团揖过去。
没等谢泽把客气话说出来,在周围一片吸气惊叫声中,垂花门下的小娘子哗啦啦再次溃退如山倒。
柳大公子瞪着微笑的谢泽,甚至都没发觉小娘子们已经一败涂地,阵势全无。
“还有往里走吗?”
见柳大公子一脸呆怔,谢泽只好问了句。
“啊?不用不用了。”
柳大公子恍过神,急忙冲后面十来个年青侍卫挥手,“快催妆!”
……………………
离清风楼不远的一间书肆门侧,曾经的前梁最后一科状元,如今的游方僧人慧安和尚拄着根禅杖,带着丝丝隐隐的笑意,看着愉快的唱着喜歌的桃浓从他面前走过,再看着骑在马上的谢泽过去。
谢泽身后,那辆四面垂着珍珠缨络的花檐子经过时,慧安站直,冲着花檐子里端坐着的李苒,似有似无的欠了欠身。
看着花檐子缓缓过去,桃浓的歌声也渐渐远去,慧安长长吐了口气,提着禅杖,往封丘门过去。
他想去看看泰山的日出,想要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还想看看风吹草低见牛羊是何等样的美景……
迎面一个老妇人冲他合掌礼敬,慧安合掌还礼,宣了声佛号。
唯愿国泰民安。
……………………
荣安王府正院新房里。
李苒端坐在炕上,听着外面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喧嚣鼓乐声。
相比于翠微居,这座王府太大了,大到哪怕在这样喧嚣喜庆的日子里,她这间新房,还是安安静静。
谢泽好像很快就回来了,不过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
这中间,她已经卸下了满头的珠翠,重新梳了头,换下了那些穿起来耗时,脱起来也同样麻烦的大礼服,又吃了点东西了。
一群喜娘仿佛有些紧张,李苒觉得她们唱喜歌的喉咙都是发紧状态。
李苒看着她们剪下她的一缕头发,再抖着手剪下谢泽一缕头发,唱着歌将两缕头发结成一个漂亮而复杂的结,放到一只小小的金盒子里,压到了枕头下面。
成群的喜娘退下,紫茄等人也退了出去。
满屋喜庆,层层叠叠的帷帐之内,只余了她和他两个人。
李苒听到谢泽长长的吐了口气,忙抬头看向他。
他也紧张了么?
“这些女人,还有那些小丫头,很……”
谢泽迎着李苒惊讶疑惑的目光,很字之后,露出一脸无奈苦笑,没说下去。
“很烦是吗?”
李苒笑起来。
“吃过东西了?没累着吧?”
谢泽笑着避开李苒这一句问,往前探身,看着她,关切问道。
“吃过了,没累着,我就是坐着,最多站着,都是她们在忙,你呢?”
李苒迎着探身过来的谢泽,绷着上身没往后仰,心里却十分紧张。
“嗯。”谢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转了话题,“霍文灿今天喝了不少酒,很是得意。”
“他得意什么?”李苒怔忡。
“说是他挑的抬嫁妆的那些人,比迎亲的喜郎好看,大约是觉得,总算扳回了一局。”
“扳回……”
李苒看着谢泽,眼睛都要瞪大了,他知道了什么?
“听说霍三行过色诱之计?”谢泽看着李苒瞪大的眼睛,笑起来。
“嗯,也不是……”
李苒有些窘迫,这事儿,他怎么知道了?
“怎么诱的?是这样吗?”
谢泽斜斜靠在枕头上,看着李苒。
李苒瞪着谢泽,唉了一声,转身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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