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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放榜没几天,进了四月,殿试之后,宣德门外放出金榜。
整个京城顿时锣鼓喧天。
王家三爷王航点了探花,谢艾点了传胪,李清宁虽然还是吊了车尾,好歹也列在二甲之中了,曹茗和霍文灿也在二甲,当然排名在李清宁前面很远。
桃浓资助的那位山西书生乔明书,也高中二甲。
李苒打点了几份礼物,分别送出去,又和王舲、谢沛她们一起,看了新科进士簪花游街的盛况。
真是一场举城轰动的大喜事大热闹。
隔了两天,午后,李苒正和黄嬷嬷在后园看新修出来的一片假山竹林,周娥连走带跑,一头冲进来。
“出事儿了!”周娥额头全是汗,神情仓皇。
“谁出事儿了?出什么事了?”李苒后背一下子绷直了。
“桃浓!乔明书,那个蠢货!他请下了旨意,要娶桃浓!”
最后一句要娶桃浓,周娥简直是吼出来的。
黄嬷嬷两根眉毛抬的老高,有点儿懞,这是大喜的事儿,怎么能叫出事儿了?
“桃浓不想嫁?”李苒脱口问道,“桃浓人呢?旨意在哪儿呢?”
“在吴嫂子那里,我没让吴嫂子关门,关门太显眼,怕他们找过来。
乔明书,还有那旨意,在桃浓那个小院里,现在打发人到处找桃浓呢!”
周娥双手叉腰,气急败坏。
“去请桑嬷嬷,快。”
李苒转身吩咐了蔓菁,又看着黄嬷嬷道:“请王翠去吴嫂子那里,让她跟桃浓说一声,别着急,也别出去,在店里等我。跟王翠说,传了话,就守在那里,等我到了再说。
还有,告诉吴嫂子,和平时一样,有人来找,就说桃浓不在。”
黄嬷嬷知道事急,答应一声,连走带跑,亲自去找王翠。
“你跟我,去找王爷,王爷今天在宫里。”李苒叫上周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我去叫车,你……”
周娥抬脚就要跑,被李苒一把拉住,“用不着你。”
“也是,现在,你身边的,全是人精儿。”
周娥看着刚才跟着黄嬷嬷跑出去的一个丫头,在路口和黄嬷嬷一东一西之后,搂着裙子跑的飞快。
说不上来为什么,周娥的心突然定下来,咋了下嘴,背着手跟上李苒。
“桃浓要跑,找我要银子,说不拘多少,她说她这一跑,只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我给的这银子有去无回,让我掂量着,照不心疼的数给。”
周娥心定下来,就有心思说闲话了。
“我给她说,这事得跟你说一声,说不定你能有办法,再说,就算拿银子,我也得回来一趟。
唉,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这乔明书是不是傻?你要娶人家,难道不该事先跟人家说一声?等人家点了头?
他怎么敢先请了旨?
皇上也是,他请旨,他就给了张!”
“对男人来说,肯娶你就是天大的脸面,何况乔明书这样的新科进士,桃浓又是那样的身份。
他大约觉得,桃浓要高兴的晕过去了,说不定还是带着太医去的呢。”
李苒声调冷冷。
周娥哎了一声,走出两步,猛啐了一口。
“可不是!这事儿我也遇到过。
好些年前了,那时候我才三十多岁,有一回,募兵回去的路上,收到高全义的求援,就去救下了。
那时候,高全义就是个千夫长,年青倒是比我年青,见了皇上,禀报完军务,竟然当众说为了报我的救命之恩,愿意娶我!
哈!”
周娥一声哈,接着呸了一口。
“他凭啥娶我?凭他长得比我丑?凭他才是个千夫长,我都做到将军了?凭他那冲锋不行,运筹不行的稀松软蛋样儿?
我气的一脚上去,踹掉了他两颗牙。
娘的!”
周娥再呸一口。
“高全义现在还活着?”李苒看了眼周娥。
“活着,在霍帅军中。
从那之后,我见他一回揍一回,他打不过我,后来皇上就把他调到霍帅军中了。”
周娥抬着下巴,哼了一声。
李苒瞥了她一眼,加快了脚步。
桑嬷嬷得了信儿,走到一半,听说李苒往二门去了,急忙掉头再奔二门,在李苒到二门前几息,赶到了二门里。
“有个叫乔明书的新科进士,请下了旨意要娶桃浓,现在旨意和人都在桃浓家里。
桃浓不肯嫁,我现在去找王爷想想办法。
你去一趟,看看情形如何,最好能拖一拖压一压,总之,你看着办,等我的信儿。”
李苒只交待清楚起因,至于具体该怎么办,桑嬷嬷比她明白太多。
“我懂了,王妃放心。”
桑嬷嬷答应了一句,往后退了几步,不等李苒上车,就赶紧挑了几个人,出了偏门,急急赶往桃浓那间小院。
李苒和周娥的车子很快进了东华门。
两人下了车,进了东华门,周娥小跑进去侍卫房,找到看马的小厮,问了谢泽在景华殿,和李苒一起,直奔景华殿。
周娥在景华殿外的一间小矮房里找到石南,石南听说王妃有急事要找王爷,急忙进去,片刻功夫,谢泽就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
谢泽紧走几步,迎上神情不怎么好的李苒,不等她说话,先问道。
“桃浓资助了一个山西的书生,这事我跟你说过。”
李苒直奔正题,谢泽点头。
“叫乔明书,中了二甲,刚刚请下了赐婚的旨意,要娶桃浓,桃浓不想嫁。”
谢泽眉头蹙起,嗯了一声,示意旁边一间小屋,看向周娥吩咐道:“你陪王妃到屋里等一等。”
李苒嗯了一声,跟着周娥往小屋进去,谢泽转身进了景华殿。
“出什么事了?”
见谢泽进来,太子扬眉关切道。
他媳妇这么着急找到这里,这事儿肯定不能小了。
“新科进士里,有个叫乔明书的山西人,受桃浓资助,得以赴考春闱,应该是在刚刚的赏宴上,从皇上那里请下了旨意,要娶桃浓。”
谢泽三言两语,太子听的两根眉毛扬得高高的,“旨意颁出去了?”
“嗯。”
“桃浓不嫁?”
太子明了的看着谢泽,不等谢泽点头,就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跟他说过多少回!如今不是当年,不能再前面说话后头摆手!否则,朝廷威严何在?
他怎么就记不住呢?”
太子啪啪拍着桌子。谢泽垂眼看着他拍桌子。
“桃浓什么货?他难道不知道?他没让人问过桃浓,怎么敢下了这指婚的旨意?昏了头了!”
太子气的气都粗了。
“不能全怪皇上,还不知道乔明书是怎么跟皇上说的,要是说他和桃浓情投意合……”
谢泽眼皮微垂。
“那他就该这么偏听偏信?桃浓是什么样的货色,他不知道?
“得赶紧弥补回来。”谢泽看着太子提醒道。
“我知道弥补……这怎么弥补?他一把年纪,皇帝也当了十几年了,怎么这是这么顾头不顾尾?”
太子气的两只手一起捶桌子。
“另外给乔明书找一个,换张圣旨。”谢泽的主意简洁明了。
“嗯?”
太子正要捶下去的手顿住,眼珠转过去,再转过来,微微眯起,片刻,眼睛舒开。
“你有合适的人选没有?”
“没有!”
“让我想想。”
太子两根手指捏着下巴,再次眯起眼,片刻,看向谢泽,眯眼笑道:
“柳翰林那个侄女儿,怎么样?”
“你觉得好就好。”
“那就她了。
来人!拟旨!
你先打发个人过去,跟柳翰林说一声:新科进士乔明书偶然间见了他那个侄女儿一面,一见钟情,想要上门求亲。
他要是觉得好,那就喜上添喜,皇上愿意出面做这个媒人。
我找人去替换旨意,让他们立刻赶去柳翰林府上。
阿爹那儿……我去找阿娘,让阿娘找他!”
太子错着牙。
谢泽点头应了,转身出来,先叫过石南,吩咐他亲自走一趟柳翰林府上。
再往那间小屋,和李苒微笑道:”没事了,赐婚这事是有,不过另有其人,不是桃浓,桃浓听错了。”
“不可……”周娥脱口而出的不可能,最后一个能字,被谢泽直刺过来的目光,硬生生捅回去了。
“我知道了,那我回去了。”
李苒松了口气,往前一步,靠近谢泽,额头在他胸前抵了下,退后一步,从谢泽身边挤出去,一路小跑往外。
周娥可不敢象李苒那样,从谢泽身边硬挤出去,只好点着外面,一脸干笑。
谢泽根本没看周娥,目光随着李苒转过去,看了一会儿,才踏出小屋门。
周娥舒了口气,赶紧冲出门,连走带跑追上李苒。
李苒和周娥出东华门上了车,直奔吴嫂子那里。
两人刚在角门外下了车,角门就从里面拉开条缝,门缝里露出喜姐儿半张脸,两只眼睛不看李苒和周娥,转个不停的看四周。
见李苒和周娥走近,喜姐儿拉开门让进两人,飞快的探头出去,飞快的左右看了看,咣的关上了门。
“银子拿来了?不用多,有个几十两就行,我能花也能省。”
桃浓藏在屋角,等喜姐儿关了门,一步窜出来,冲周娥和李苒伸着手。
李苒打量着桃浓。
桃浓已经换了一身重厚粗旧的老棉袄老棉裤,以及老棉鞋,头发抓的很乱,脸上抹着黑灰。
“你这一身打扮,还挺耐看。”
周娥上上下下打量着桃浓,笑出了声。
“应该没事了,我去问了,好象说是你听错了,赐婚是赐婚了,不过不是你,先别急,等等再说。”
李苒看着桃浓,想笑又忍住了。
“嗯?”桃浓呆滞了片刻,伸出的手往上扬起,哈了一声,“错了?那等等!你进宫了?”
桃浓手指灵活的转了几圈。
“嗯,等会儿,看看再说。”李苒冲桃浓眨了下眼。
“喜姐儿,你去前面看着,让你阿娘过来沏壶茶,渴死我了!”
周娥拧了拧脖子,她被桃浓叫过来时一通赶,再回到荣安王府再一通紧赶,再到宫里,跑的不知道出了多少身汗,嘴巴干的发黏,衣服也湿了好几层,实在难受。
三个人坐下,慢慢喝完一壶茶,有人敲了敲角门,声音不高的喊了一声:“王妃。”
吴嫂子一跃而起,开了门。
刚才跟着往东华门的跟出门婆子进来,走到李苒面前,垂手禀报:“回王妃,听说新科进士乔明书高中之前,对柳翰林府上一位姑娘一见钟情,皇上问了柳翰林的意思,赐了婚,大喜的事儿。”
随着婆子的话,桃浓的眼睛一点点瞪大,等听到最后一句大喜的事儿,猛的呃了一声。
“柳翰林府上?哪位姑娘?”周娥两根眉毛抬的一额头深纹。
“听说是柳翰林的侄女儿,柳二娘子。”婆子脸上表情一丝儿不变,垂手恭敬答话。
这一回,周娥的眼睛也瞪大了,片刻,也响亮的呃了一声。
“辛苦你了,我再说会儿话。”李苒松了口气,看着婆子笑道。
“不敢当。”婆子笑应了,垂手退出,在外面等李苒。
“这位柳二娘子有什么……”
李苒拖着声音,从桃浓看向周娥。
“和乔进士,也算年纪相当。”周娥一脸干笑。
“我先去洗把脸,再换换衣服。”桃浓先唉了一声,转身往屋里冲。
“比乔明书大?乔明书多大了?”
李苒听出周娥话里的不对,追问道。
“乔明书,没问过,瞧着三十左右吧,柳二娘子今年三十九。
你别这么看我。
柳二娘子没什么不好。之所以到现在没嫁,听说,最早是因为她一心一意要嫁个才子,至少是个进士,同进士都不行。
十几二十年前,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进士。
后来,等春闱开考的时候,头一科,稀稀拉拉几十个人考春闱,录了好象二十来个,没有没成家的。
那时候,柳二娘子已经二十四五了,无论如何不肯做填房,一定要结个元配夫妻。
又要进士,又要元配,春闱也考了几科了,一个合适的没有。
现在总算有了,难得还是一见钟情!”
李苒呆了片刻,唉了一声,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桃浓换了衣服出来,让吴嫂子拿出酒,又炒了几样下酒菜,一句没提乔明书,只说着从前经过见过的趣事儿,如何如何,喝到大醉。
周娥没让她回去,让吴嫂子照顾歇在了厢房,出来和李苒一起回去荣安王府。
谢泽回来的平时早很多。
李苒刚刚沐浴出来,换了衣服,谢泽到回来了。
看着李苒还有些润湿的头发,谢泽低下头,凑近闻了闻,“喝酒了?”
“嗯,还有酒味?”李苒忙揪了缕头发仔细闻。
“没有。这会着沐浴,想着你该是喝了酒,桃浓还好?”
谢泽从李苒手里拿过那缕头发,抿到耳后。
“大致还好。”李苒想叹气又忍住了。
桃浓只能是大致还好。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乔明书的,她不会嫁给任何人,就象周娥一样。
可她对乔明书,是有一份真情谊的。
她希望乔明书能一生顺遂,以后娶个他喜欢的妻子,夫妻和美。她希望他幸福。
可现在,一份旨意,把他和柳二娘子绑死在一起。
那位年近四十的柳二娘子,再怎么想,都不会是良配。
桃浓很难受。
“乔明书能和柳家攀亲,已经是他的福份了。”
谢泽拉着李苒坐到炕上。
“我让西青去问了乔明书,他考取功名之后,要娶桃浓这事,和桃浓说过没有?桃浓怎么答的?要请旨赐婚这事,问过桃浓没有?桃浓答应没有。”
李苒看着谢泽,谢泽迎着李苒的目光,嘴角往下扯了扯。
“他没答西青的问话。西青说他嘴抿成一线,不答话,也不看西青。
他或许和桃浓说过,诸如恩重如山,必不负她,娶她为妻之类。
可桃浓和周娥,都不是寻常女子,不是寻常人。
她要是肯嫁人,轮不着乔明书来娶。
乔明书要娶桃浓,也不一定全是为了报恩。
桃浓和你交好,和周娥莫逆,皇上和太子对她青眼有加,天下人视她为奇女子。
哼!”
谢泽一声哼里,透着丝丝冷意。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太子已经点了他外放县令,一个小县。
这是为了他好。
他和皇上请旨时,玩了花招,借着皇上多喝了几杯酒,含糊其词。
皇上这会儿在骆娘娘宫里练字呢,只怕得好好练上几天。”
顿了顿,谢泽脸上带丝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
“皇上得有好几年没练过字了。不把乔明书打发出去……
皇上一代枭雄,可不算大度。”
李苒呆了片刻,唉了一声。
“不说这个了。
今天议了一天军务,太子的意思,想让我总督南方战事,让我带上你一起去,你……”
“我去!”李苒两眼放光。
谢泽失笑出声,伸手揽过李苒,一边笑一边在她鼻尖上按了下。
“是去打仗。你该姓安。”
“我不是为了打仗,是因为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走?要打多久?”
李苒抬手按在谢泽胸前,仰头看着他。
“钦天监在卜吉日,很快就要启程。
不管哪一战,都是越快越好。
可真打起来,就得定下心,照着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来打,甚至是准备着一直打下去。
心一急,就会有纰漏,极易酿成大错。”
“嗯,周娥去吗?”
“周娥跟在你身边,她年纪大了,旧伤极多,不宜再上阵拼杀。
明天你打发王翠和沈麦往京畿大营走一趟,让她和安孝明说一声,让安孝明从他带来的人中间,挑些女将给你。”
“好。”李苒点头应了,片刻,深吸了口气,笑起来。
她竟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好象她不是跟着谢泽当个家属,而是真的要再上战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