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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月华一听,心中一惊,失声道:“武林中傅说,北邙山鬼宫之中,轻功最好的,并不是鬼圣盛灵,而是鬼奴,那鬼奴是什么样人,因为他轻功实在太好,来去如烟,以致谁也说不上来,莫非那鬼奴,就是你么?”
那人像是感到了十分意外,道:“想不到像我这样的人,武林中居然也有传闻?”
当下谭月华便由表地道:“阁下轻功,虽然不能说是独步武林,但是却也是罕见的了,武林中盛传阁下之名,又有何异?”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多谢谭姑娘赞赏,可是我除了轻功之外,便一无所长了!”
谭月华也早已看出了这一点,不免奇道:“你何以能够练得这样的轻功的?”
那人叹了一口气,却并不回答,隔了好半晌,方叹道:“说来话长!”
谭月华心知那人的为人,讦然如此,过去的岁月,一定极是凄怆,他既然不愿提起,自己又何必硬迫他说出来?
反正只要知道他没有恶意,也就可以了。
因此,便不再向下问去,闭目连气,养起伤来,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过了一个对时。
大凡运功疗伤的人,最要紧的,便是开始的那一个对时。
在那一个对时间,若是不受骚扰,功力总可以恢复五成左右。
而其余的五成功力,则要视伤势之深浅,或是五日,或则一旬,才能完全复原。在那一个对时之后,谭月华的伤势,也已然愈了五成。
谭月华睁开眼来,只见一条人影,轻烟也似,从自己身旁,飘了开去,正是鬼奴。
只见他来到左角上,托起一只石盘,又疾飘了过来,转过了头,道:“谭姑娘一定肚饿了,山野之间,无甚好东西,请略用些。”
谭月华低头一看,只见一大杯青莹莹的厚泉,半只山鸡,已经烤熟,香气冲鼻。另外,这有一大碗米饭,虽是红米,也是饭香甚浓,还有几件果子,俱都频色娇艳。
谭月华看了,食指大动,道:“难为你了,怎么给你弄来那么多东西,你自己吃过了没有?”
鬼奴忙道:“我吃过了。”
谭月华将盘子接了过来,放在石桌上,鬼奴又一闪身,飘了开去。
谭月华细心看他人行动之间,当真是快到了极点,心中更是奇绝,奔波了一天一夜,又练了一个对时的功,腹中早已雷鸣,狼吞虎嘿,将一盘食物全都吃光,精神又为之一振。
她才一吃完,鬼奴便闪身过来取那只石盘子,谭月华见他来得近了,倏地伸手,便向鬼奴肩头抓出!谭月华的那一抓,精奥已极,武林中的高手,一眼便可以认出,唤着“玄武三拿”乃是无上擒拿手法。可是谭月华此际,甫一出手,鬼奴一缩身子,早已经飘开了丈许。
谭月华本来是见他闪闪缩缩,老是不肯和自己正面相对,而且,又听出他的年龄,不会太大,至多和自己相仿,所以才想出其不意,一把将他抓住,和他开一个玩笑。
及至一抓不中,她倒反觉得不是意思,一个欠身,待要赶了过去,怎知就在此际,只听得石室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难听已极的哭嚎之声。
谭月华一听得那哭嚎之声,便面色突变。
因为,那一阵难听已极的哭叫之声,一入耳,便令人心旌神摇,一听便知道,正是鬼宫绝技“鬼哭神号”功夫。
由此可知,也一定有鬼宫的高手,正向这赶来。
谭月华此际,伤势并未痊愈,眼看大敌将至,心中如何不急?
怔了怔之后,立即“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她才一站起,鬼奴也恰好转过身来。那么多日来,谭月华还是第一次与之正面相对。
向鬼奴的面上一看,只见鬼奴连忙低下头去,谭月华心中,也不禁为之一怔。
原来鬼奴,生得瘦削短小,但是从背后看来,却也不觉得怎样异相。
而他的一张脸,却是丑到了极点。
谭月华在匆匆一瞥间,几乎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丑的人。
只见他一张脸,黑如锅底,但是,却又稀稀疏疏,长着赤红色的汗毛,眼睛鼓出,眼珠焦黄,鼻梁塌陷,口大牙疏,难看得无法想象。
谭月华只见鬼奴和自己,打了一个照面之后,便立即转过了身去,心中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不肯和自己正面相对。
原来,鬼奴也知道自己生得太丑,因而心中自惭,是以如此。
由此看来,鬼奴倒实是心地颇为善长的人,但如今,鬼宫高手的“鬼哭神号”之声,又趣来越近,这又是怎么解释法?
谭月华想了一想,厉声道:“鬼奴,你将我引来此间,原来是想害我?”
鬼奴转过身来,仍是低着头,谭月华见他的面色,涨得黑中透红,眼中泪花乱转,语带哭音,道:“谭姑娘,我若有此心,天诛地灭!”
谭月华本也确信他所说是实,但是她却继续问道:“然则嚎叫而来的是谁?”
鬼奴道:“那是我大恩公的两位公子,不知道他们何以离开了武夷。”
谭月华一听是鬼宫双使一齐来到,若被他们发现自己,一定难免生出一场极大的风波!
忙道:“鬼奴,你这里可有地方躲么?”
鬼奴道:“有的。”
说话之间,已然听得那嚎哭之声,戛然在近处停止。同时,石门之上,传来“砰砰”两声,和勾魂使盛才的怪声,道:“鬼奴,你在么?”
鬼奴连忙躬身笞道:“少主人,鬼奴在。”
盛才道:“快开门,我们两人,有话问你!”
鬼奴又恭恭敬敬答道:“来了!”
谭月华在一旁,见鬼奴对“鬼宫双使”态度如此恭敬,心中又不禁为之一凛,只见鬼奴走到了石门之旁,像是要去开门,谭月华又不敢大声呼唤,只是顿足不已,鬼奴来到了石门旁,才回过头来,向一张石床处,伸手指了一指。
谭月华心地聪颖,一看便已然明白,鬼奴是要自己,躲到那石床后面去。
因此立即展动身形,来到了石床后面,只见石床之后,约有尺许宽窄的空地。而那张石床,又正好是在石室的一角,确是不易被人发现。
谭月华连忙闪身躲了进去。
她才一躲起,已然听得“格格”连声,鬼奴已将石门,打了开来。
谭月华从石床后面,略略探出头去窥看,只见石门一开,鬼宫双使,盛才、盛否两人,一个摇着招魂幡,一个举着哭丧棒,一阵风也似,掠了进来。一掠进来,便大模大样地在石椅上一坐,齐声道:“鬼奴,你这里的石髓汁,今日又届三年一度,成熟之期了,还不快去准备给我们两人喝?”
谭月华听得心中暗暗起疑,心想多曾听得人言,那“石髓”乃是“万载空青”“石中黄子”一类的灵药,虽然不及上述二物那样名贵,但是服上一杯半杯,却也可以益气健身,平添功力。
但是这一类物事,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且,一从石中溢出,若不当时服用,几个时辰之后,便自化为顽石,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倒当真未曾想到,这间石室之中,竟会有这类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正在想着,已然听得鬼奴道:“两位公子来得不巧了,那石髓确是该在今年成熟,但是鬼奴不知两位公子要来,石髓又不耐久贮,是以一早已经服了。”
盛才“哼”地一声,摇头道:“小鬼,你想要在我们面前捣鬼,这早得很哩,我们向你要,你说没有,难道等一会,我爹到了,问起你来,你也说是自己已然服下去了么?”
鬼奴闻言,像是陡地吃了一惊,道:“大恩公也要来么?”
盛否冷笑道:“当然!快将石髓,拿出来吧!”
鬼奴低下头去,道:“确是已然给我服了,我焉敢在两位公子面前撒谎!”
盛否“哼”地一声,哭丧棒一挥“砰”地一声,击在一张石几之上,叱道:“放屁,我们难道不知道你自小饮石髓长大,早已身子轻若无物,再饮也是无用,岂肯随便服下?还不快些取出?”
鬼奴对着嚣张已极的两人,不但不敢争辩,而且还畏畏缩缩,像是对两人,十分害怕的模样,好半响,才嗫嚅道:“确是服了!”
一面说,一面却回头,向谭月华的藏身之处,看了一眼。
谭月华心中,本就有点疑心,经鬼奴那一望,她心中便已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一练功完毕时,鬼奴所托上来的食物中,那一杯似浆非浆,青色的液汁,正是石髓!
怪不得入日觉得清凉无比,直渗心肺,通体舒泰!如此看来,就在今天,自己的伤势,便可望全部复原了。
鬼奴将石髓给了自己,当然再不能给鬼宫双使,所以他便认是自己吃了,看情形,因此他还要吃两人的苦头哩。
谭月华一想及此,一面感到莫名其妙,因为自己和鬼奴,以前素未谋面,就算在那大宅之中,曾舍命将他,救了出来。可是在此以前,他已然多次警告自己,不可去鬼宫,当然也是好意,自己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对己,如此关心?
再一方面,她见到盛才盛否两人,如此对鬼奴作威作福,心中也大是不忍,若不是她刚才听得两人说鬼圣盛灵,立即要来,此际她也早已出面,将两人打发走了!当下只见盛才站了起来,喝道:“鬼奴,你当真不肯说实话么?”
鬼奴只是低着头,不敢言语,盛才手中,招魂幡一沈一卷“刷”地一声,便已然向鬼奴卷了出去,鬼奴身形一闪,避了开去,盛才还待进招,只听得石门之外,发出一声低喝,道:“住手!”
谭月华一听得那声音,心中便是猛地一凛!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服饰古怪,貌相成严的人,已然走进室中,正是鬼圣盛灵。
盛才一听得父亲喝止,便垂手而立不敢再动,鬼圣盛灵向两人瞪了一眼,冷冷地道:
“我早已对你们说过,鬼奴虽然因我于他,有救命之恩,甘心为奴,但是他身具绝顶轻功,再加上火弦弓神效广大,真要动手,你们还真不是他的敌手,他只不过看我面上,才不还手,你们如何一见面便欺负人?”
一番话,讲得鬼宫双使,唯唯以应,听得谭月华心中奇怪不已,暗忖鬼圣盛灵,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正大光明起来了?
只听得鬼奴躬身道:“恩公虽是如此说法,小奴万万不敢与两位公子动手的。”
鬼圣盛灵,走了过来,在鬼奴的肩头上,轻轻地拍了两下,道:“你不必介意!”讲到此处,眼光突射异光,碧光闪棹,道:“咦?这山洞中,难道另有生人在么?”
谭月华闻言,连忙一缩头,屏住了气息,只听得鬼奴道:“没有啊?”
鬼圣盛灵又侧头细听了一会,身形如烟,沿着山洞,滴溜溜地转了一转,仍然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站定。身形虽不如鬼奴那样地轻盈如同无物,可是其快疾之处,却也是常人难及。
绕了一遭之后,才道:“怪,刚才我仿佛觉得另有人在此室中!”
谭月华身在石床之后,不由得暗叫一声“好险!”同时,她心中也不禁对鬼圣盛灵,大是佩服,心想此人行事虽邪,但终究名不虚传,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突然之际,忽然觉出似是多了一人,当然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之故,由此可知,他的听觉,实是灵敏到了极点!
谭月华经此一来,再也不敢探头出去窥看,只听得盛灵问道:“鬼奴,那所大宅,何以成了灰烬,你可知缘由?”
鬼奴道:“小奴不知是甚缘故。”
盛灵想了一想,又道:“鬼奴,那宅主人,曾三番四次,差人来鬼宫敲门,指名要索取你,你可知那宅主人究竟是谁?”
谭月华听了盛灵的问话,才知道敢情在自己离开了那所大宅之后,那么宏伟精致的一所大宅,竟然已经烧成了灰烬。
如果是自然起火,当然不可能烧得那样快法,一定是四处放火所致。
而那宅主人武功怪得如此莫测,若不是自己拚命以内力撑拒,只怕连对方是什么样子的人,都未曾看到,便已然要死在他的琴音之下!这样本领的人,旁人谁惹得起他?放火的自然是他自己了。
而他之所以,要放火将宅子烧去,原因也不难猜出来。
那是因为,他的秘密巢穴,已然被自己发现!
可是,听盛灵问鬼奴的话的口氧,像是鬼奴早已知那宅主人的花样也似,却又不知是什么缘故?谭月华心知那宅主人,和目今武林中的大乱,有极大的关系,因此细心听了下去。
只听得鬼奴道:“小奴确是不知。”
鬼圣盛灵语气略带微愠,道:“你不知道?那么他来找你作甚?”
鬼奴想了一想,道:“或是他知道小奴人行动快疾,又擅搜寻五湖四海,各种稀奇百怪的东西,因此才想索取小奴,也说不定的。”
鬼圣盛灵“嘿嘿”两声冷笑,道:“可能是那样,也说不定!”
听他的语气,分明是不信鬼奴所言。
但是,他却又明知鬼奴的脾气,硬逼也逼不出来。因此也就不再问下去,道:“鬼奴,你在此处,一听到有人,向鬼宫去,立刻来告与我知道,切莫迟延!”
鬼奴答应了一声,鬼圣盛灵站了起来,向鬼宫双使一招手,道:“咱们回鬼宫去吧!”
接着,便听得石门轧轧之声,不一会,便听得鬼奴道:“谭姑娘,可以出来了!”
谭月华从石床后面,跃了出来,心中不禁大是闷闷不乐。
因为,她本来要到鬼宫去救人,原是存着万一的侥悻之念。那是因为鬼宫的高手,全在武夷山仙人峰上,则鬼宫之中,虽然埋伏重重,步步危机四伏,鬼圣盛灵等人不在,总多少还有成功的希望。
如今,盛灵既然回到了鬼宫,当然,鬼宫的所有高手,也巳一齐在官中,再要深入鬼宫去救人,简直是不能想象的事。
可是,谭月华既然答应了人家,又已然来到了此间,明知没有可能,却是骑虎难下,其势又不能不前去一探。
因此,她心中实是大为烦闷,鬼奴将石门关上,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道:“谭姑娘,他们走了!”他一笑,更是显得其丑无比,谭月华心头虽是闷郁,也不禁给他逗得笑了起来。
但接着,便叹了一口气,道:“鬼奴,你对我如此之好,我实是十分感激,你既然已给我服下了石髓,只怕我明白,疡便可以痊愈,咱们也就要分道扬镖了!”
鬼奴睁大了眼睛,道:“谭姑娘,你仍想到鬼宫去?”
谭月华讶道:“鬼奴,我要到鬼宫去一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鬼奴扭怩地笑了一下,道:“我除了轻功以外,就只有听觉,好得出奇,像如今,我虽在石室之中,若是洞外有人经过,我都可以听得出来,谭姑娘那一晚上,与那怪人所言,我尽皆听见那鬼宫外人实是寸步难入是以我跟着谭姑娘下来,劝谭姑娘
切不可去!”
谭月华又问道:“我兴你素不相议,你这样关心我作甚?”
鬼奴的黑脸,突然红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恨,嗫嚅了好半响,仍然未曾说出话来,谭月华看得莫名其妙,只见鬼奴僵了片刻,便突然转过身去,伏在一张石案上,双肩耸动,像是在哭位一样。
谭月华心中,又是奇怪,又是莫名其妙,连忙走了过来,伸手向他肩头上,轻轻拍下,但是她那一拍,尚未拍下,鬼奴已经一缕轻烟也似,向外飘了开去,嚷道:“别碰我!我知道我生得不像人,不配和你在一起,连好言劝你都不配!”
谭月华一听这两句话,心中不觉猛的一怔。暗忖想不到他对他自己貌丑一事,竟然如此痛心,如此敏感!一时之间,倒也无话可说。
看官!谭月华虽然听出了鬼奴话中,自己对自己的痛心之言。但是,她当时却未曾注意到,鬼奴话中,在痛苦之中,还含着另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也正因为有这种感情在,他才会感到自惭形秽。
当下谭月华想了一想,正色道:“鬼奴,你想到那里去了?人外貌的丑恶,乃是父母生成的,丑点美点,又有什么关屎?”
鬼奴听了,渐渐地停止了哭声,抬起了头来,望着谭月华。
谭月华看他的情形,智力实在甚低,便又开导道:“鬼奴,人生得丑,是不要紧的,只要心地好就行了,像你这样,最好不要再和盛灵那样的妖孽来往,也不要再叫鬼奴。”
鬼奴面上,略露笑容,可是想了一想之后,又叹道:“谭姑娘,几年下来,我也知道恩公的行为,大是不对,但他究竟是我的大恩公,我却无法不和他住来,也不能改名的。”
谭月华心想,自己反正在功力未曾恢复之前,也不能到鬼宫去,何不在这段时间内,向他问一下身世?而且,听刚才鬼圣盛灵,和他的对答,鬼奴像是对宅主人的来历,多少知道一点一样,则也可以作一了解。
因此,谭月华便又在石椅之上,盘腿而坐,道:“鬼奴,如今我们已成朋友了,你可能将你自己的身世,说上一说?”
鬼奴一听这话,欢啸一声,身子凌空拔起了丈许,高兴道:“谭姑娘,你你说我有资格和你做朋友?”
谭月华笑道:“笑话,我们全是武林中人,为什么会没有资格!”
鬼奴的双眼,显得明亮之极,在石室之中,蹦来跳去身形如烟,好一会,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地安定了下来,来到了谭月华的旁边坐定,望了谭月华好一会,才道:“谭姑娘,你真好!”那鬼奴因为自己生得丑陋之极,心中极是自卑,一直不肯与别人见面,谭月华生得花容月貌,两人一比,更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鬼奴心中,虽然对谭月华极是仰慕,俱是却也由此而更不敢与谭月华面对面地相对。
如今,看谭月华的神态,已然发现了他的容貌如此怪异,却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并且还由她口中,亲口说出与他为友的话来,鬼奴的心中,实在是感激到了极点。
而这种感激,绝对不是其它人所能想象的。因为鬼奴活到那么大,第一次,有人以平等的地位对待他,将他当作朋友。
在鬼奴的心中来说,这一点,实在是比什么都重要得多!
当下谭月华只是淡然一笑,道:“这算得了什么?鬼奴,你今年多大了?”
鬼奴低下头去,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嗫嚅地道:“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可是还什么都不懂!”
谭月华笑道:“你又来了,你在武林中,名头已然颇为响亮,又何必如此谦虚?”
鬼奴张大了口,笑之不已,好半响,方道:“自从我懂事起,就在这个山洞之中,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山洞之中,除了我以外,便是一具白骨!”
谭月华骇然道:“一具白骨?”
鬼奴点头道:“不错如今我猜想起来,那具白骨,一定是我的什么亲人,抱着我来到了这个石室中,他却死了。”
谭月华讶道:“那你又是吃什么长大的呢?”
鬼奴颓然道:“开始的几年,我自己如今也记不得了,所记得的,只是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就是吃那块大石的一个小孔中所滴出来的石髓。那石髓本来虽少,却是流之不尽,直到近七八年,才每隔三年,方涌出一大杯来。”
谭月华点了点头,道:“我倒是碰得巧了,刚好给我服了下去。”
鬼奴一笑,道:“等到我十岁那年,才能够打开石门,我那张大弦弓,是那具白骨,紧紧握在手中的,我到了外面,便自制了些小箭,打野味吃,因为我从小不食烟火,所服的全是石髓,是以身轻如烟,来去极快,也一直没有人发现我。”
谭月华道:“那鬼圣盛灵,又是怎样成了你的救命恩人的呢?”
鬼奴道:“就这样,一直过了六七年,四年之前,我像往常一样,提着那张弓,出去猎野味,几年来,我只敢在附近行走,一有人来,我就躲了起来,但是那一天,却不知怎地,胆子大了起来,去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发现了一所大宅。”
谭月华心中不禁为之一动,道:“一所大宅?就是昨日我们所到的那所?”
鬼奴点头道:“正是那所。”
谭月华忙问道:“你在那所大宅中,见到了什么,快说一说。”
鬼奴望了望谭月华,欲语又止,好一会才道:“谭姑娘,非说不可么?”
谭月华斩钉断铁地道:“非说不可!”
鬼奴讶道:“为什么啊?”
谭月华便将从南昌飞虎镖局总镖头吕腾空,接到那一单怪镖开始,武林中所发生的一连串不幸的事,乃至最近的仙人峰上,结果如何,仍不知道的大会,全都和鬼奴说了一遍。
鬼奴听了,道:“既然如此,我自然只好说了,其实,我是再也不愿意提起那件事的。
那一天,我到了那所大宅门日,张望了好半响,心中起了好奇的念头,就越过围墙,翻了进去。我才一翻进了围墙,便立即听得一声惨叫,那一声惨叫!”鬼奴使劲地摇了摇头,面上现出了恐怖之色,续道:“我至今还可以记得。惨叫声是出于大厅之中,我呆了一呆,闪近身去一看,只见一个人,浑身浴血,站在大厅正中。”
“可是,大厅之中,又不止是他一个人!”
“在地上,又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人!”
谭月华听到此处,忙问道:“躺在地上的,共有几个人?是些什么人?”
鬼奴道:“在地上的人,共是五个,我记得很清楚。但这五个是什么人,我却已然记不清了,他们实在伤得太厉害了,而且,全身是血!根本看不清楚!我只看到那人,眼中放出凶光,面上也因为血污满面,而看不清楚,冷冷地向五个死人,看了一眼,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当时,我感到很是害怕,不敢再向下看下去,可是突然间,我却看到了一件东西,是那件东西,令我继续偷看下去的!”
谭月华赵听越有兴趣。因为,那个满面血污仰天大笑的人,可能便是今日在武林之中,扰事生非的那个魔头!
因此谭月华急急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鬼奴又抬头向谭月华望了一眼,突地一个转身,一溜烟也似,来到了一张石椅旁,一俯身,在椅下拿出一只长方形的木盒来。便又来到谭月华的身边,将盒子交给了谭月华。
谭月华接了过来一看,觉得沈甸甸地,一上手,便知是最好的沈香本所雕成的,上面所刻的,是一只似龙非龙,似凤非凤的怪物,刻工极是特别,古色古香,打了开来一看,有一个弓形凹槽,谭月华直到此时,才知道那是放弓用的。便问道:“当时,你便是看到了这一只木盒?”
鬼奴道:“不是,那一只木盒,是一直在那具白骨边上的。”
谭月华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鬼奴道:“我也是看到了一只木盒,但是却比这只,大上许多!只不过盒上面,也刻着这样的一个怪东西!”
谭月华点头道:“确是奇怪,你往下说罢!”
鬼奴道:“我一见那只盒子,就放在一张几上,心中就大是奇怪。只见那人笑了一阵,便向茶几走了过去,打开了盒盖,盒中所放的东西,我当时还认不出,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张古琴!”
谭月华大是兴奋,道:“是一张古琴么?”鬼奴道:“不错,那是后来我问了人,才知道的,当时我望着那古琴,心中还在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正在想着,又听得那人,大笑几声,望着地上的几个尸体,狠狠地道:“你们也敢与我来争?”又冷笑了一阵,伸手就去扳琴弦。
“他才去扳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后来,扳了几下,像是动了怒,用的力气,越来越大,我一直看了下去,是因为我看出那人,和别的人不同,有一只手,生着六个手指!”
谭月华越听越合拍,暗自点头不已,也不打断鬼奴的话头。
鬼奴道:“我看了没多久,只见那人,五指用力在最粗的一条琴弦上一勾,突然之际,竟发出了天崩地裂的一声大震!那一下声音之响,令得我失魂落魄,我本是爬在窗棂上观看的,震声一起,我不自由主,五指一松,便向下跌了下去。本来,我身轻如燕,窗棂又不甚高,跌了下去,也,不怕什么。可是,那一次,不知怎地,我跌了下去,竟尔‘叭’地一声,重重地摔了一交,那是我一生之中,第一次的事!等我忍住了疼痛,翻起身来时,那人已然从窗中穿了出来!我一个翻身便逃,他随后便追,他究竟没有我跑得快,一转眼间,我已将他拋得老远,但是我急于奔驰,却没有看清路途,竟奔进了一个毒蛇最多的山谷中,等到我觉察时,已然被一条纷红色的毒蛇,在我腰际,咬了一口!我好不容易,撑出了谷口,但是却昏倒在地,是盛恩公路过,将我救活的。我本来,一直因为自己生得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盛恩公将我救活之后,我甘心服侍他,他也更指点了我一些轻功,我便在鬼宫中,识了些人,但是我却仍然住在此处。”
谭月华听到此处,已然大略地知道了鬼奴的来历,也大知道那大魔头,得到那张琴,也还只不过是四五年间的事。
想了一想,又问道:“以后,你又到过那所大宅去没有?”
鬼奴道:“我那一次,几乎送了命,如何还敢再去?一直没有再去看过,直到昨天,我一直追你下来,天又下着大雨,忽然间不见了你,知道你一定是到那所大宅去避雨了,因此便大着胆子跟了来,想不到反倒要你救我出来!”
谭月华笑道:“若不是你连发三箭,只怕我还想不到逃哩!”
当下两人又说了一会,谭月华便自顾自凝气练功,而石髓的妙用,也已然发挥,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谭月华不但内外伤尽皆痊可,而且精神还此以前更好,看来实是获益非淡!
谭月华算来,在这山洞中,已然耽了两天,不能再耽下去,便向鬼奴告辞。鬼奴苦着脸道:“谭姑娘,你真要到鬼宫去?”
谭月华道:“自然,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人,怎能够不去?”
鬼奴摇了摇头道:“谭姑娘,那吕麟被禁在什么地方,我也知道。盛恩公早就派人,在南昌附近,劫过他一次,可是,劫到了手中,又被人抢走,盛恩公为了这件事,发了好几天脾气,如今好不容易,又拣了一个便宜,将他抢了回来,如何肯给人轻易救走?谭姑娘,你听我的话,别去了吧!”
鬼奴一面说,谭月华便一面望着他,等他说完,谭月华心中一动,道:“鬼奴,然则这样说来,你对于鬼宫中的情形,一定是很熟悉了?”
鬼奴点头道:“这个自然。”
谭月华喜道:“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我从来也未曾进过鬼宫,可是救人之举,又势在必行,你陪我一起去,好不?”
鬼奴听了,猛地一怔,好半响不开口。
谭月华道:“你既然不肯,也不必勉强!”
鬼奴忙道:“谭姑娘,我不是不肯,你叫我陪你,随便到什么地方去,我都可以答应,但是你要到鬼宫去救人,盛恩公是我救命恩人,我”
谭月华早已然看出鬼奴是一个死心眼的人,执拗无比,当下眼珠一转,心中已然有了计较,面色倏地一沈,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我多事,再会了!”
身形向外一幌,便从石门中倒射而出,穿过了那个山洞,不一会已然来到了道旁!只听得耳际鬼奴连叫“谭姑娘”之声,她才一穿出,鬼奴便如影附形,跟了出来。但是谭月华却不理会他,反倒右腕一翻“呛螂”一声!一铁链向他直挥而出,喝道:“你若再是夹缠不清,可莫怪我手下无情!”
鬼奴一闪身,退了开去,面上现出了极是悲哀的神情。
谭月华心想,我径向鬼宫而去,不怕你不跟在后面,只要我一闯进了鬼宫的大门,不怕你不处处护住我!谭月华所想的,确是不错,可是,她又怎知道想象和事实,毕竟不同?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却说谭月华一直向北驰去,到了天色傍晚时分,已然来到了北邙山脚下。
那北邙山,因为林本特别葱郁,所以望来,也阴森森地,另其一格,谭月华在山中找了一会,只见在一个像是乱葬坟的中央,竖着老大一块石碑上刻着“鬼宫”两个擘窠大字。
谭月华一见那两个大字,心中便是一怔,唯恐身形已然被人发现,连忙身形一闪,闪到了一株大树后面,躲了起来。
这才打量眼前的情景,只见邢一块大石碑的上面,除了“鬼宫”两个大字之外,尚有“离此三里”四个小字!
谭月华心中,不禁为之一呆,暗忖鬼圣盛灵此人,也可以算是自恃已极,近于狂妄!因为,寻常邪派中人,对于自己的根本重地,尽皆讳莫如深,不肯讲给他人知道,非但如此,而且,还要在居住之处的附近,故布疑阵,令得别人,不易找到。
但是,鬼圣盛灵,却竖了这样的一块石碑,令人知道,鬼宫就在离此三里之处。
谭月华四面看了一会,只觉得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向前面,又走出了两里许,一路上小心翼翼,唯恐变故陡生。
但是,出于她意料之外的是,一路之上,平静到了极点,就像是在一个互古没有人到过的荒山之中赶路那样。
走出了两里多路之后,谭月华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在数十百棵,叶红如火的古枫之旁,一座小山头,兀然而立。
那一座小山头,在山中出现,本来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就算有一座枫林在衬托着,风景显得异常壮丽,但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形,也一样不会引人注意的。
但是,谭月华一看到了那座小山头,便立即身形一闪,将自己躲到了一块大石的后面,同时,她的心情,也紧张到了极点!
原来,那一座小山头,虽然高得只不过三二十丈,但是小山头上的岩石的颜色,却怪异到了极点!有的,漆也似黑;有的,血也似红!除了红黑两色以外,山头上却是寸草不生。
而且,更令人触目惊心的,乃是那山头之上,凸出的岩石,不下千百块,可是不论是红是黑,是大是小,却一律被雕成了人的骷髅形状,若在日光之下看来,像是满山枯骨,骇人之极!
谭月华一见到这样的情形,心中早已知道,自己是来到了鬼宫的面前了!
她一鼓作气,间关万里,从武夷仙人峰上,来到了鬼宫。
等到她真到了鬼宫的面前时,她心中,也禁不住“抨抨”乱跳。
武林中有关鬼宫埋伏的传说,鬼奴的不断劝告,都在她耳际响了起来,而她,如今却正是要闯进这个几乎已被武林中人,公认为无法闯进的鬼宫中去!而且,还要在鬼宫最深的地方去救人。
谭月华在大石后面,伫立了好一会,竭力镇定了一下心神。
鬼宫的前面,静到了出奇。
唯其是那样地静,才更令得人心中感到不安。
谭月华不由自主地感到嘴唇焦燥,她轻轻地舔了一下,一咬银牙,身形如风般,一连几闪,又已向鬼宫闪近了三五丈,立即打横掠出,仗着一株枫树的掩遮,重又将身形隐起。
这时候,谭月华离那座小山头,更是近了许多,放眼望去,已然可以清清楚楚地见到驰名武林“鬼宫”的正门了。
只见那山头的正面,约有两丈见方,一块平得如镜面也似的岩石。
在那块岩石之上,有一个老大的骷髅,凸出约有尺许,看情形,便是入口。
在那个大骷髅的额上,刻着“鬼宫”两个字,整个平整的岩石,全是血也似红的红色,更令人看来,觉得诡怪之极。
谭月华吸了一口气,心想那鬼宫果然是名不虚博,自己不要说闯进什么十八层地狱去救人了,就是这扇正门,想要走进去,只怕便是不易!若是鬼圣盛灵,未曾回来,自己还可以叫阵硬闯。如今,盛灵已然到了鬼宫,硬闯一途,也是行不通了。
谭月华想到此处,不禁叹了一口气。她叹声甫毕,突然觉出身旁,微有声响。那一点声响,就像是树上,飘下了一片树叶一样。
但谭月华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得那声响,起先,心中不禁为之一惊,可是转眼之间,她已然想到,落在自己身边的,一定是鬼奴。
除了鬼奴之外,只怕谁也不会有那么好的轻功,能够如此不动声色。
一想到了鬼奴,谭月华的心中,又不禁为之猛地一动。
她想到,自己此行,成败如何,几乎是系在鬼奴肯不肯帮忙的身上。
因此,她也不转过身来,只是轻轻地道:“鬼奴,你已经赶来了么?”
果然,她的问话,才一出口,便听得一声幽幽的长叹道:“谭姑娘,是我来了。”
谭月华回头看去,只见鬼奴倚在树干之上,丑脸之上,神情显得十分忧郁,双眼之中,更是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之感。
谭月华一与鬼奴的眼光接触,心中一凛,凭着她少女的直觉,她觉出鬼奴的眼中,那种不可名状的怅惘,是为她而发的。
谭月华当然可以想到,鬼奴为什么,会发出这样忧郁的眼光来。那是因为:鬼奴在心底深处,深深地爱着她!谭月华也可以料到,鬼奴对她的感情,因为他自惭形秽的关系,是永远也不会用语言来表达出来的。
谭月华也静静地望了他一会,才淡然一笑,道:“你又来作什么?”
鬼奴向前跨了一步,低下头去,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想再劝你一劝,谭姑娘,你不要说到鬼宫中去救人了,就是这一扇石门,若不是从内打开,就连鬼圣盛灵本人,在外面想要入内,都是毫无办法的!”
谭月华听了,心中不禁骇然,问道:“为什么?”
鬼奴苦笑道:“这山峰上的山头,红的较常石重七倍,黑的比普遍的石头重四倍。那一扇石门,通体全是红石,其重何止数万斤?绝不是人力所能移动,而转轮机关,又全设在洞内,是以人在洞外,根本没有法子,闯进鬼宫一步!”
谭月华心中知道鬼奴所说,绝非谎言,若不是鬼宫如此难入,何以能在武林之中上享有如此盛誉?她叹了一口气,道:“鬼奴,你劝我不要入鬼宫,那是绝无可能之事!我既然已经答应于人,怎么能够反悔?既然不能偷入,我只好叫阵硬闯了!”
一面说,一面一步向外,跨了出去!
她这里身形才动,鬼奴面色一变,突然伸手,像是想去拉住谭月华,但却又像是不敢亵渎谭月华,手伸到一半,便缩回来,急叫道:“谭姑娘!”
谭月华明知道鬼奴一定会阻止自己的,回头一笑,道:“什么事?”
鬼奴的一张丑脸,涨得通红,道:“使不得,盛恩公在宫中!”
谭月华心想再急他一急,自己便事有可为,因此便冷冷地道:“鬼奴,你可是说,如果我硬闯的话,更加危险?”
鬼奴点了点头。谭月华道:“我既答汇了人,与其失信于人,不如死了好过。”
一面说,一面又向鬼宫正门,走近了两步,鬼奴身形一闪,拦到了她的前面,几乎哭了出来,求道:“谭姑娘,你”谭月华柳眉微轩,道:“奇了,我去冒险,和你有什么关系?”
鬼奴的丑脸,一直红到了耳恨,道:“我我”可是“我”了半晌,仍然未曾讲出第二个字来。谭月华此际,已然可以肯定自己所料,鬼奴的心意,一点不差,便嫣然一笑,道:“你很关心我,不希望我有危险,是也不是?”
鬼奴如释重负,连忙点头不迭。
谭月华低声道:“鬼奴,你?然关心我,便应当助我一臂之力!”
鬼奴哭丧着脸,道:“可是盛恩公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
谭月华“呸”地一声,道:“鬼奴,我又不会伤他性命,只不过进去救一个人出来,你何必这样护着他?他虽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你难道甘心跟着他为非作歹,而为人所不齿么?”
这鬼奴的心,本就十分善良,听了谭月华的话后,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稍停方道:“谭姑娘,那你要我作些什么呢?”
谭月华听出他的口气,已然肯答应帮忙,心中不由得大喜。
连忙一拉鬼奴,两人重又闪身枫树之后,鬼奴之所以会跟着谭月华下山来,正如谭月华所料,是他在见了谭月华之后,便已然魂牵梦萦。
但是,鬼奴因为自己的容颜丑陋,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对着天仙化人也似的谭月华,他根本连面都不敢见,后来,虽然见了面,他也绝不敢将自己对谭月华的爱意,道出一言半句。
而因为谭月华对他,绝不歧视嘲笑,他心中对谭月华,又起了无限的敬意,谭月华在他的心目之中,简直已和天神一样!
他绝对没有奢望,希望谭月华也会爱上他。
虽然,他的心中,是那样地爱着谭月华,可是,他却宁愿看到,有一个少年英俊的年轻人,成为谭月华的恋人!
当然,若有那么一个人出现的时候,鬼奴一定会禁不住伤心。
但是,他却宁愿自己伤心,只要谭月华日子,过得美满。
当下,他被谭月华握住了手臂,拉到了枫树后面,他的心跳得剧烈到了极点,几乎连气息都不能调匀!谭月华看了,不禁奇道:“鬼奴,难道你的伤未曾痊愈么?”
鬼奴脸上红了一红,道:“我自幼饮石髓成人,无论多么重的内伤,一个对时之内,必定可以痊愈的!”他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竭力地抑制心中的激动,面色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谭月华低声问道:“鬼奴,你如果肯帮我忙的话,只要做一件事就够了!”
鬼奴道:“什么事?”
谭月华道:“你去告诉鬼圣盛灵,说是飞虎镖局的吕总镖头,已然领着点苍、峨嵋,两派所有高手,来向他要人,约他到十里以外相见。将盛灵骗开以后,以后的事,你便不必管了!”
鬼奴听了,发了好一会呆。
谭月华急道:“你答应不答应?可别耽搁我的时间啊!”鬼奴叹了一口气,道:“谭姑娘,就算盛恩公离开了鬼宫,你也是危险非常!”
谭月华道:“看你,还是男子漠大丈夫,怎么胆子反倒比我还小?我自有办法的了,你肯不肯替我哄开石门?”
鬼奴叹了一口气,道:“谭姑娘“若是一觉出有异状,绝对不能再深入!”
谭月华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快去替我叫开石门吧!”
鬼奴又依依地望了谭月华一眼,身形幌动,来到了石门之旁。
只见他俯身拾起了一块石头,便向石门之上敲去,一敲了上去,竟发出了嗡嗡金铁交鸣之声,在洞外便可以听到,那声音傅进了老远。
鬼奴一口气不停,敲了一阵,谭月华在一旁数着,共是十七下。
接着,鬼奴又慢慢地敲,又敲了十七下。
这才听得洞内,传来了一阵铁链曳地,呛琅之声,只见那一度比人还高的骷髅形石门,缓缓向内缩了进去,缩进了尺许以后,才见一道缝,同时,有人尖声问道:“何人擅叩鬼宫之门?”
鬼奴回头,向谭月华了一眼,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道:“是我,有事要见恩公,快开门!”
门内那人尖声笑道:“原来是你,可是有什么好玩意送来给恩公么?”
鬼奴又一回头,向谭月华挥了挥手,示意她避得远一点。
谭月华会意,身形如燕,向外避开了十来丈,只见那石门继续向内缩去,不一会,两旁的空隙,已够一人,闪身而入,鬼奴一拧身,便走了进去。
而那扇石门,在人走进之后,便又立时,向外推了出来,回复原形。
谭月华这时候,心情当真是坚强到了极点。片刻之间,她不知想了多少问题:如果鬼圣盛灵,不相信鬼奴的话呢?
如果鬼圣盛灵,要吕腾空入鬼宫去见他呢?如果鬼圣盛灵,根本不肯出鬼宫,或则鬼奴所知是假,他另有办法,可以从另一道门中走进鬼宫呢?
这一连串“如果”只要其中,有一个是事实,那谭月华便绝无幸理了。
而尤其是最后一个,因为,连鬼圣盛灵本身,也不能由外入内,听来似乎是无法令人置信之事,而盛灵一发现鬼奴所说是假,必然赶了回来,如果他可以进鬼宫,自己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鳌?
而且,就算一切都顺利,自己闯入了鬼宫,也将吕麟救出,又如何出得了鬼宫呢?鬼圣盛灵,难道能不守在门口等自己么?
谭月华此时,已然想到了自己的妙计,其实是一钱不值。
不但,她成功的希望,仍然是渺茫到了极点,而且事发之后,还要连累鬼奴。
可是,事实已然不容许她不按计行事了!
只听得铁链曳地之声,重又传入耳中!
那扇石门,又向后慢慢地缩了回去,才一出现石缝,耳际便听得了一阵难听已极的尖啸之声,祗见人影连闪,八个人已然从石门之中,闪了出来。
那八个人的装束,令人一望,便自毛发直竖,个个全是牛头马面的打扮。
那八个人一闪出洞来之后,便分两行而立,紧接着,鬼宫双使,也已然闪身而出,最后鬼圣盛灵,古冠华服,面含喜容,也和鬼奴一齐,从鬼宫之中,向外踱了出来。
谭月华见鬼奴居然已将盛灵骗出了洞中,心中不禁又惊又喜。
只听得鬼圣盛灵吩咐道:“鬼奴,你且在前带路!”鬼奴答应一声,身形如烟,便自向前逸了出去,那八个人跟在后面,鬼圣盛灵身旁,鬼宫双使,三人俱皆发出了锐厉刺耳已极的怪啸声,向前飞驰而出,幌眼之间,便已然不见。
谭月华心知,以鬼圣盛灵的轻功而论,十里路的来回,只是幌眼间的事。
虽然,他为了要讲究排场,一定要跟那为他开路的八个人走在前面,可能要慢上许多,但是却也不会耽搁太多的时间。
自己如果不立即行事,这个机会一失,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虽然,这个机会,刚才已经好好想过,实在并不完美,但如果错过之后,鬼圣盛灵,必有防备,更是万难行事!
本来,谭月华和吕麟,非亲非故,根本不必要冒此危险去救他。
但是,这一件事,却是谭月华在武林中走动以来,所遇到的第一件大事。
她知道,只要这一件事做得成功,她的名头,一定会不陉而走,为普天下武林人物所共知。如果既答应了而又不去做,则从此声名扫地!需知学武之士,一生为来为去,只不过为了一个“名”字,两大派之间,互斗残杀数代,也往往只为了“名”之一字而已。
因此,谭月华一等鬼圣盛灵的背影消失,便立即闪身出来。
一连几个起伏,她已然来到了那骷髅形的石门前面!
此际,谭月华的心境,反倒平静了许多,俯身拾起了一块石头来,按照刚才鬼奴的叩门办法,十七下快,十七下慢。
当她最后一下的叩门,才一传出,便见那石门,向后慢慢地缩去。
和刚才鬼奴叩门的时候一样,石门才出现一道缝的时候,便听得人尖声问道:“何人擅叩鬼宫之门?”
谭月华放粗了喉咙,道:“大公子吩咐我回宛来取物事,快开门,快!”
她连自己,都没有把握,是不是能因为这两句话,将门骗开。
只听得门内那人“嗯”地一声,那扇石门,竟然继续向内缩去!
谭月华心中暗喜,贴住了石门,石门向内移动一寸,她也跟着向内,移动一寸,等到石门向内缩了尺许,她身形猛地一闪,已然从门缝之中,闪了进去。
她本来以为,那石门之内,一定漆也似黑,可是,才一闪身进去之后,她只觉得有门帘也似的东西,就挡在门口。
她自然而然地一掀那门帘,身子一偏,同时又向前逸出了尺许。
可是就在她一掀门帘之际,眼前一亮。
那亮光强到了极点,竟比洞外,身在阳光之下,还要眩目。
这一点,当真是谭月华意料所不及,一时之间,因为强光眩目,眼前是什么情景,她也未曾看清,已然听得“嘿嘿”两声冷笑,同时,听得了一阵极是低微的暗器嘶空之声,当胸射到!
那鬼宫之号称“寸步难入”便是它一入石门之后,每一步间,皆有危机埋伏,而不明情由之人,第一关便自难过。
原来,无论是什么人,一当那石门打开,闪身入内之际,心中总是以为,既然鬼宫是一个山腹底下的天然迷宫,当然也是漆也似黑,伸手不见五指。固然也会小心提防,可是任谁在一见了强光之后,也不免要陡然失措。
鬼圣盛灵,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以黑布,将光遮起。
凡是不明情由的人,一闯进了石门,自然要将布帘掀起。
而一掀布帘之际,便陡地置身于光线极其强烈的境地之中。
那时候,就算是武功绝顶之人,也必定有极短的时间,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而那一扇石门,共有两人防守,一看到来人不是自己人之后,便立即发出暗器,等闲的人,才一踏进鬼宫,便难逃出。
而且,直到死,怕还是一个胡涂鬼。
而那强光,本是鬼圣盛灵所设的。
一进石门之后,本来,是一个两丈见方的山洞,盛灵以纯银打成薄片,镶在洞壁之上,满洞皆是,又全年不歇地点着数十个大火把。那大火把的火光,照在洞壁的银片之上,互相反射,光线便变得强烈无比,更有甚于白画。
当下,那两个守洞的鬼宫人物,在起先,还当真是刚才出去的人,去而复近,是以毫不犹豫地便开了石门,待谭月华一现身,见不是自己人,已然知道事情不妙,立即便发出了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