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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云听了怒真人的话,却垂下头,还是半步也没有动。
怒真人怒道:“你聋了么?”
十云道:“弟子没有聋。”
怒真人道:“没有聋为何还不过去?”
十云垂首道:“弟子不敢。”
怒真人大怒道:“你怕什么?就算凤三要来拦你,也有我接着,徒弟对徒弟,师父对师父,你有什么不敢?”
十云道:“弟子弟子还是不敢。”
怒真人反手一掌掴了过去,喝道:“你去不去?”
十云半边脸都已被打红?却仍是心平气和,神色不动,柔声道:“弟子从来不敢和妇人、女子动手。”
怒真人跳了起来,喝道:“女子若要宰你,你难道就乖乖的伸脑袋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又是十几个耳光掴过去。
十云站在那边挨着,也下闪避,微笑道:“这位姑娘并没有要宰我。”
世上竟有这样的师父,这样的徒弟,众人不禁都看呆了。
朱泪儿见到这小道士挨揍,心里本觉开心得很,此刻终于忍不住道:“我驽的是你,你自己为何不敢动手?”
怒真人暴跳如雷,道:“我老人家若和你这种黄毛丫头动手,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朱泪儿冷笑道:“无理取闹,乱打徒弟,难道就不怕让人笑掉大牙么?”
别人只道怒真人这回不被气疯才怪。
谁知怒真人瞪了她半晌,竟哈哈一笑,道:“好个小丫头,胆子可真不小。”
他竟一点也不气?众人却又不觉怔住。
海棠夫人目光一直在望向朱泪儿,忽然柔声道:“小妹妹,你今年几岁了呀?”
朱泪儿淡淡道:“大概和你差不多吧。”
君海棠失笑道:“和我差不多?你司知道我有多大了?”
朱泪儿瞟了她一眼,道:“看你的脸,大概是二十左右。”
君海棠情不自禁,摸了摸脸,笑道:“真的么?”
朱泪儿又道:“看你的身材,也不过只有二十左右。”
君海棠银铃般娇笑起来,道:“小妹妹,你真会说话。”
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别人说她年纪轻的,尤其是三四十岁的半老徐娘,更恨不得别人说她只有十八。
朱泪儿懒洋洋又瞟了她一眼,道:“看你的这双手,却最多只有十八。”
君海棠不由自主,将手伸了出来。
谁知朱泪儿已又悠然接着道:“三样加起来,是五十八,看来你还不到六十岁,是么?”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几乎都忍不住要笑出来,就连凤三先生都有些忍俊不住,但在海棠夫人面前,谁也不便真的笑出。
只有君海棠是真的笑不出?俞佩玉想起她月下相待之情,想起她的徒弟林黛羽,立刻打岔道:“来的难道只有四位么?”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在下等知道凤老前辈客居不便,是以其余的几位朋友,都在楼下相候。”
朱泪儿冷笑道:“你是以为就凭你们四个人已足够对忖咱们了?还是怕咱们逃走,所以叫别的人先封住去路。”
俞放鹤淡淡道:“姑娘你若真的认为自己言词锋利,那就未免错?试想以怒真人、君夫人这样的身份,又怎会逞一时口舌之快,和一个小小的姑娘闹嘴。”
朱泪儿道:“但你现在为什么要和我斗嘴呢?你难道自己觉得自己身份低些么?”
俞放鹤呆了呆,只好装作没有听见,乾咳一声,道:“在下等此番的来意,凤老前辈想必已经知道了。”
他不等凤三先生答话,立刻又接着道:“在下此来,只是要向凤老前辈讨一个人。”
凤三先生道:“哦?”俞放鹤道:“凤老前辈当然也已知道,在下等要讨的人,就是这位朱姑娘。”
凤三先生道:“哦?”俞放鹤接着道:“只因这位朱姑娘,这几年来颇做了些事,令江湖朋友不满,在下忝居此位,不得不冒昧前来,以求公道,只要凤老前辈高抬贵手,让在下将朱姑娘带走,在下保证必定公平处理此事,而且绝不再打扰前辈之静养。”
凤三先生道:“哦”他竟只是一连“哦”了三声,毫无反应,俞放鹤倒怔住?也不知他的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过了半晌,才听得凤三先生长长叹了一声,道:“你居然敢到凤某面前来讨人,胆子总算不小。”
俞放鹤淡淡笑道:“这只因今日之凤三先生,已非昔日凤三先生了。”
凤三先生目光忽然转到怒真人身上,道:“说话的是他们,动手的只怕是你,是么?”
怒真人大笑道:“不错,凤三虽已非昔日之凤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除了某家之外,只怕还没有人能接得住你。”
凤三先生道:“很好四弟,你就去接他几招吧。”
俞佩玉应声而出,抱拳道:“如此就请道长赐招。”
站出来的竟是俞佩玉,怒真人、俞放鹤、红莲花、君海棠不觉全都怔住?怒真人忍不住大怒道:“你竟叫这毛头小伙子来和某家动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三先生阖起眼睛,不再说话。
朱泪儿悠然道:“这意思你还不懂么?”
怒真人吼道:“我就是不憧。”
朱泪儿道:“就凭你这点道行,想和我三叔动手,还差得远哩,日后若是传说出去,岂非要说他老人家以大欺小。”
怒真人跳了起来,怒吼道:“但我又怎能和这小子动手,他连我徒弟都打不过”
凤三先生冷冷道:“今日之凤三,纵或已非昔日之凤三,今日之俞佩玉,也非昔日之俞佩玉了。”
俞放鹤目光闪动,忽然道:“既然如此,今日之事难道就凭他的一战就可作主么?”
凤三先生道:“正是。”
俞放鹤道:“他若败?又当如何?”
朱泪儿大声道:“我四叔若败?我立刻就跟着你走,任凭你处治。”
俞放鹤道:“此话当真?”
凤三先生道:“凭你难道也信不过凤某?”
俞放鹤目中忍不住露出狂喜之色,道:“既是如此,道长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怒真人大怒道:“你也来叫我和这种后生小子动手?”
俞放鹤微笑道:“这位俞公子此刻既已是凤三先生的兄弟,道长和他动手,也就算不得是以大欺小?是么。”
君海棠嫣然说道:“不错,凤三先生的兄弟和道长动手,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算是辱没了道长的身份。”
朱泪儿悠悠道:“只不过,你们的道长若败?又当如何?”
怒真人又跳了起来,大怒道:“某家若败?就跟他叩三个头,叫他师父。”
朱泪儿笑道:“这倒不敢当,我四叔若收了你这么样一个整天发脾气的徒弟,岂非也要变得头大如斗。”
怒真人狂吼道:“某家在五十招内若不能要他躺下,立刻掉头就走。”
他本来还是一心不愿出手的,但现在简直被气疯?已变得非和俞佩玉打一架不可,谁也休想拦得住他。
朱泪儿笑道:“五十招就算五百招你也休想摸着我四叔一片衣服,只不过你虽如此说,别人的意思又如何?”
俞放鹤微笑道:“就算三百招吧三百招内,怒真人若还胜不了这位俞公子,我等立刻鞠躬而退,绝不再来打扰。”
朱泪儿瞟了君海棠一眼,道:“你呢?”
君海棠嫣然道:“俞公子是我的老朋友,我只望怒真人将他打躺下时,莫要伤了他才好。”
朱泪儿眼睛瞟向红莲花,道:“你呢?”
红莲花目光深沉,也不知他心裹在想什么,只是冷冷道:“好!”包括红莲花在内,谁也不信俞佩玉能挡得住怒真人三百招的,只因大家都见过俞佩玉的武功,只道俞佩玉能挡得住十云五百招,已是大为不易,若能接得住怒真人五十招,已是奇迹出现了。
朱泪儿道:“既然这样说定?没有别人会再来罗嗦了么?”
怒真人大吼道:“若还有别人罗嗦,某家先拧下他的脑袋。”
他似已憋不住?狂吼着又道:“姓俞的,你好生出手吧,某家先让你三招。”
俞佩玉一直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肩头已担起了副千斤重担,本来紧张已极,但等到真和怒真人面临相对时,他反而松弛了下来。
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怒真人也不过只是个“人”而已,我又何必一定要畏惧于他?”
别人在说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见,别人在做什么,他也全都没有听见,他已全神贯注在怒真人身上。
他忽然发现怒真人的眼睛、眉毛和双手都不是一样大的,右边的总比左边小些,鼻孔里有三根很黑很粗的毛露出来,前胸的衣服上有块油渍,左面的袖口已被磨破?露出里面的白布衬里。
他又发现怒真人的左眼在跳,嘴角在抽动,右手的五根指头都颤抖起来,左手五指却伸得笔直
这些都是丝毫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但在俞佩玉心神集中下,每一个微小的特征,每一个微小的动作,竟都变得明显起来,他从未如此全神贯注地来看一个人,也从未想到能将一个人看得如此清楚。
到后来怒真人的一个鼻子在他眼中也仿佛变得有磨盘那么大,他几乎能看得出这鼻子上有多少个毛孔。
怒真人的狂吼声,俞佩玉竟没有听到,怒真人已有两次催他出手,他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动也下动。
“这小子莫非已被吓呆了么?”
俞放鹤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怒真人忍不住又暴跳如雷起来,吼道:“你”谁知这次他的脚刚跳起来,吼声刚出口,木头人一般呆立那里的俞佩玉,忽然像箭一般窜出。
他手掌也已流云殷切向怒真人膝头。
要知像怒真人这样的绝顶高手,武功与心神合一,平时所作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有意无意的武功配合。
这正如精于舞蹈之人,平日动作也自然特别优美一般。
是以他纵然随意站着,全身也自然无懈可击。
但无论是谁,在怒火发作,暴跳如雷时,动作就难免涣散,两只脚若离了地而不人,下盘更难免有空门露出。
俞佩玉全神贯注,正是要找他的弱点,这一掌正是攻向他全身上下气力最弱,防守最疏的一环。
怒真人也不免吃了一惊,瘦小的身形忽然在半空中陀螺般一转,手足俱已反向俞佩玉击出。
这一着连消带打,以攻为守,果然是妙着,可见怒真人果然不愧为当今顶尖高手,纵遇危机,也丝毫不乱。
朱泪儿却大声冷笑道:“让三招?哼。”这一招既是以攻为守,自然就算不得在让招了。
怒真人忽然长啸一声,身子竟已在啸声中骤然退出。
他手足本向前击,身子却忽然向后退出,看来真好像有人在后面用绳子拉他似的,若是常人见着,只怕要以为这是魔术。
但在这小楼上的,却可以说无一不是武林高手,都已看出怒真人竟以长啸鼓气,将自己身子反激而出。
至于为何有气喷出时,人却向相反方向射出,这道理那时虽还无人憧得,但怒真人气功之妙,却是人人都看得出的。
就连红莲花都不禁为之动容,失声道:“好气功。”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以帮主看来,这位俞公子可挡得了真人多少招?”
红莲花面上像是有种惋惜之色,沉吟道:“最多只怕也不过百招左右。”
俞放鹤转向海棠夫人,含笑道:“夫人的看法呢?”
君海棠笑道:“红莲帮主目光如炬,他的看法还会错么?”
她和红莲花两人,自始至终,从未向郭翩仙那边瞧过一眼,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那边角落里还躲着个人似的。
郭翩仙心里本在暗暗欢喜,此刻听了他们的话,才突然一惊,暗道:“这小楼总共才这么点大的地方,就算我藏的地方甚是黝黯,以他们的目力又怎会瞧不见,他们这只不过是明知俞佩玉绝非怒真人的敌手,明知这楼上没有一个人能跑得了的,是以才故作大方而已。”
一念至此,郭翩仙已是汗流浃背。
这时怒真人早已让过三招,展开了攻势。
他招式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精彩奇突之处,似乎与他的盛名不符,但是看了三五招后,他招式的威力,就渐渐显了出来。
只见他招式虽没有什么奇诡的变化,但上一招与下一招间却接得天衣无缝,有时上下两招,明明是背道而驰,所用的手法,和攻击的方位俱都绝不相同,若是换了别人,纵能将这两招连在一齐,也必定勉强得很,但在他手里使出来,却像是天生就该连接在一起的。
朱泪儿暗中本在冷笑:“原来大名鼎鼎的怒真人,也不过如此。”
但看了几招后,心情也不禁沉重起来。
这些平平无奇的招式,竟是越看越觉可怕,每一招都如铜锤巨斧,重击而下,而且一招跟着一招,连绵不尽,永不断绝,就连旁观的人,都觉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何况首当其冲的俞佩玉。
朱泪儿忍不住瞧了凤三先生一眼,嘴里虽未说话,目光却无异在问:“你看俞佩玉真能挡得了他三百招么?”
谁知凤三先生竟已闭起了眼睛,对当前这一场有关他生死荣辱的大战,他竟连瞧都不瞧一眼。
转眼间三十招已过,怒真人的招式越见凌厉威猛,俞佩玉简直已好像只有挨打的份儿,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每施出一招前,看来都像是要先想一想,而高手相争,又那里容得他有考虑思索的余地。
三十招过后,胜负似乎就已成了定局,大家都已认定俞佩玉若能支持到百招以上,就算不容易了。
俞放鹤忽然一笑,道:“如此精彩的大战,当真是百年难见,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十云微笑道:“既是如此,弟子将四面廉子都拉开来,让大家都能瞧得见好么?”
俞放鹤笑道:“那正是再好也没有了。”
十云不等他说完,早已将四面窗廉都拉开来。
窗外风声凄厉,夜色沉重,天地间也似充满一种肃杀之意,但四面屋脊上,却有许多人冒着风寒,站在那里。
窗廉一拉开后,屋脊上的人更越来越多。
郭翩仙方才本来还想乘乱逃出,此刻也知道自己就算是肋生双翅,只怕也难以飞出去。
他暗中叹了口气,索性站了起来,向海棠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显得既是惊奇,又是欢喜,就像是终于见过了久别多年的情侣,只差没有立刻奔过去,拉起她的手,向她叙说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了。
怎奈海棠夫人还是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就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却含笑向俞放鹤道:“有件事我实在觉得奇怪极了。”
俞放鹤道:“夫人有何奇怪之处?”
海棠夫人道:“盟主你看怒真人的招式之沉威,比起昔日的天钢道长如何?”
俞放鹤微笑道:“昆仑绝技,凌厉无双,天钢道长功力之深,招式之猛,更久已为海内武林同道所共仰,只不过”
海棠夫人道:“只不过比起怒真人来,还稍逊一筹,是么?”
俞放鹤微笑不语,自然就等于是默认了。
海棠夫人道:“十多年前,我随先师到昆仑的时候,恰巧瞧见天钢道长和人动手,对方好像是一位来自西域的喇嘛,功力也惊人得很。”
俞放鹤道:“那想必就是号称密宗三大高手之一的红云大喇嘛,此人和昆仑派宿怨极深,上昆仑搦战,已不止一次了。”
海棠夫人道:“那次我距离他们动手之处,没有十丈,也有七八丈,但天钢道长一招击出时,我还是能觉得寒风扑面,连衣服都被震动得簌簌直响,现在,怒真人就在我们面前出招,我为什么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俞放鹤笑了笑,道:“这只因真人已能将内力收发由心,控制自如,每一招击出,力道都只集中在俞公子一个人的身上,绝不肯有丝毫浪费外溢,一击不中,力量就立刻收回,是以除了俞公子外,谁也感觉不出。”
他又笑了笑,接道:“否则莫说你我,就连这小楼,只怕也早已被震坍了。”
海棠夫人叹了口气,悠悠道:“幸好我不是俞佩玉,我想他现在一定很不好受的。”
朱泪儿冷笑道:“但也未必如你想像中那般难受。”
海棠夫人笑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朱泪儿再不埋她,只是喃喃数着道:“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她数得实在未免太快了些,其实这时怒真人和俞佩玉只不过拆了八十多招而已,但俞放鹤等人既已算定俞佩玉再也接不下三百招,是以也没有人和她计较。
俞佩玉此刻就像是只钉子,虽然被一柄巨大的铁锤不断地敲击着,但铁锤若想将钉子敲弯,却也不太容易。
他忽然发现怒真人的招式虽猛,但却并没有将他逼得很紧,有时他遇着险招,急切间想不出破解的招式,怒真人反而会在有意无意间网开一面,等他一等,他心念转动,出招就更慢了。
朱泪儿却数得更快,嘴里不停地念着道:“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俞放鹤瞧了红莲花一眼,微笑道:“一百招已过?想不到他竟还能支持下去。”
红莲花淡淡道:“的确想不到。”
十云忽然道:“这位俞公子的内力,像是忽然增加了许多,是么?”
红莲花道:“不错。”
十云叹道:“一个人的内力,竟能在半日之间忽然增强这么多,倒的确令人不解。”
俞放鹤微笑道:“但道兄只管放心,他内力就算增强得再多,也还是挡不住令师一百招的。”
十云道:“可是此刻一百招已过了。”
俞放鹤道:“那只不过是令师存心想看看他的武功深浅和招式路数而已,否则,在第八十六招时,俞公子已无法支持得住?是么?”
他这话虽然向十云说的,但声音却故意说得很大,像是唯恐怒真人听不见,怒真人果然大笑道:“不错,我正是要瞧瞧凤三究竟传给了他一些什么惊人的功夫,但现在却已瞧得差不多了。”
狂笑声中,招式骤然加紧。
谁知俞佩玉变招拆招,竟也跟着快了。
要知俞佩玉纵然聪明绝顶,凤三先生纵然不惜将绝技倾囊相授,但在短短半日中,他能学会的仍不多。
是以他与怒真人交手时所用的招式,大多是临时创出的,出招自然难免缓慢,但百余招拆过后,他灵机触动,创出的招式已有很多,招式的变化,也渐渐纯熟,这正如与高手对奕,纵是初学下棋的,也会被逼得触得灵机,下出一两手连他自己都梦想不到的妙着。
俞佩玉的招式,正也是被逼出来的。
只听朱泪儿道:“一百六十一百六十一”
俞放鹤忽然笑道:“姑娘只怕数错?此刻只不过才一百五十三而已。”
他本觉多两招少两招,却没什么关系,但是此刻眼见俞佩玉武功竟是有增无减,终于忍不住计较起来。
朱泪儿咯咯笑道:“你们不是很有把握的么,此刻怎的也担起心来一百六十七一百六十八”
她还是数她的,别人说什么,她都不管。
俞放鹤笑道:“姑娘只管这样数也无妨,只不过却得扣去八招”
怒真人人吼道:“就算多数八招又有什么关系,我难道还会让他真接下三百招么?”
怒吼声中,一拳击出,俞佩玉双手一圈,将招式化解开?可是招式虽已化解,内力却仍如泰山般直压了下来。
只听“轰”的一声,楼板穿了个洞,俞佩玉竟真的像是根钉子般,被直敲入楼板中,直落了下去。
这时朱泪儿才数到:一百七十一
她一惊之下,语声戛然顿住。
俞放鹤展颜笑道:“俞公子虽然败?但能接得住怒真人百余招之多,也算难得的很。”
朱泪儿瞪眼道:“谁说他败了。”
俞放鹤笑道:“这还不算败么?”
朱泪儿还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俞佩玉又从那个洞里窜了出来,挥手向怒真人拍了过去。
朱泪儿拍手大笑道:“你瞧见没有,破的只是楼梯,又不是我俞四叔的肚子,若是将楼板打个洞就算胜?我立刻就能将这楼板打上七八十个洞的。”
她不等俞放鹤说话,已接着数道:“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
这次她并未多数,只因她方才说话间,俞佩玉和怒真人已拆过了八招,俞放鹤默然半晌,微微一笑道:“俞公子,这楼板救了你一命,你切莫忘了才好。”
俞佩玉也知道方才若不是楼板裂开,他难免就要被怒真人内力压倒,若只是两人比武较技,他自然早该服输了。
但此刻这一场比斗,却关系着别人的生死性命,俞佩玉只有打下去,无论俞放鹤说什么,他都只好充耳不闻。
又拆过二三十招后,俞放鹤面上微笑已不见?凄厉的风声中,四面屋脊上都响起了窃窃私语声:“现在已过了两百招?你看他还能再支持一百招么?”
“这倒说不定。”
“想不到这小子竟是打不死的程咬金,刚动手时,他好像连十招都支持不?现在倒反而越打越有精神。”
怒真人忽然跳了起来,怒吼道:“你们全都给我住壁,谁敢再放屁,老子就先宰了他。”
四面语声果然一齐顿住,没有敢再开口的,但是大家心里却全都明白,怒真人现在也开始在担心起来。
朱泪儿声音数得更响:“两百十一两百十二”
郭翩仙眼睛也发了光。
只有俞佩玉自己的一颗心,却开始在往下沉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再也无法支持三十招。
这时凤三先生忽然张开眼睛,一直很平静的面容,竟露出一丝焦急之色,只有他和俞佩玉才知道,俞佩玉借来的内力,已将用尽。
要知凤三先生方才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可自双方的拳风中,辨出他们的强弱,是以方才俞佩玉处境虽险,他也并不担心,只因他知道俞佩玉内力仍盛,怒真人纵然占了上风,也打不倒他的。
但此刻俞佩玉出拳时内力虽强,收拳时却已无力,正已是强弩之末,而且每击出一拳,内力又减弱一分。
到后来他内力的亏耗,竟快得像是有人在向外抽似的,他知道一等内力被抽乾,便再也休想挡住怒真人足以开山劈石的一击。
突见怒真人飕的一拳,直刺而来,俞佩玉惶急之下,不暇思索变招,只是出手一格,身子已不觉被震得踉跄后退。
怒真人是何等人物,立刻发现他已不支,精神立刻一震,出手三拳,已将俞佩玉逼入角落中。
大家又是惊奇,又是欢喜,他们既不憧俞佩玉方才是怎能支持下来的,更不憧俞佩玉又怎会忽然支持不住了。
朱泪儿道:“两百二十六,两百二十七”
她虽然还在数着,但声音已有些颤抖起来。
只不过剩下七十招?可是这七十招俞佩玉却再也无法支持下去,这一点就算锺静都已看得出来。
海棠夫人叹了口气,喃喃道:“只怕数不到两百六十了”
俞放鹤微笑道:“两百五十便已足够。”
怒真人忽然大喝道:“我说两百四十。”
喝声出口,左拳右掌,如雷霆般击下。
这时朱泪儿正数到:“两百三十八。”
俞佩玉但觉眼前拳风掌影,满天飞舞,也不知该如何招架,何况他纵能招架,也无法抵挡这排山倒海的内力。
他眼见已只有被击倒,别无选择的余地。
俞放鹤面上又露出了笑容,红莲花已自窗台上一掠而下,海棠夫人微微摇头,十云双手合十,微笑道:“无量寿佛”
只见俞佩玉身子已被拳风压得向后弯曲,就像是张弓似的,眼见立刻就要被生生压断怒真人喝道:“你服输了么?”俞佩玉咬着牙摇了摇头。怒真人手上加劲,大怒道:“你还不倒下去?”俞佩玉偏偏不肯倒下去,他身子越弯越低,满头汗如雨落,但就是偏偏死也不肯倒下了。去。
大家的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瞧着他,窗外的风,像是要将整个天地都撕裂,窗内的人,却静得像是要窒息。
只听一连串“格格”声响,自俞佩玉背脊间发了出来,他整个人,都似乎要被这强猛的真力压成两断。
锺静目中已流下眼泪,全身簌簌地抖个不停,郭翩仙也在不住擦汗,突听锺静嘶声大呼道:“俞公子,求求你,求求你倒下去吧。”
海棠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傻孩子,你这又是何苦”
朱泪儿只觉眼前渐渐模糊,眼泪已流下面颊,此刻就连她都忍不住要劝俞佩玉倒下服输算了。
她已不忍再瞧下去。
红莲花忍不住大声道:“凤三先生,你难道定要等他被活活压死,才算输么?”
凤三默默半晌,黯然道:“事到如此,凤某也只有”
俞佩玉突然大呼道:“咱们还没有输,我还没有倒下去。”
怒真人大怒道:“臭小子,臭脾气,你难道真要我废了你?”
他大怒之下,又往前踏了一步,只觉脚下软软的,踏在一只麻袋上,这一脚是何等力道,麻袋虽坚韧,也被他踩得裂开,但听麻袋里“吱”的一声,忽然有无数条蛇虫蜈蚣窜了出来,窜到他身上。
怒真人大惊之下,身形骤然后退,只见他衣服上、袖子上、手上、脸上、脚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毒虫,在蠕蠕而动,还有无数条毒虫,自麻袋里窜出,有的向他爬了过来,有的已又窜到他身上。
众人骤出意外,都被惊得呆了。
怒真人更是又惊又怒,手舞足挥,想将身上的毒虫甩落,然后一脚踩死,但毒虫实在太多,一时间那里能甩得尽,只见他忽然手舞,忽而足踏,忽而反手一掌,拍在自己身上,若非他气功已入化境,全身真气布满,坚逾精钢,此刻身上只怕早已被咬了七八十个洞了。
朱泪儿眼睛一亮,忽然大声道:“两百四十一,二四二二四三”
她连气都下换,一口气数了下去,眨眼间已数到“两百八十”?俞放鹤才忽然惊觉,大喝道:“这不算!这不计算?”
朱泪儿根本不理他,还是接着数道:“二八一,二八二,二八三”
怒真人怒吼一声,将最后一条赤红的蜈蚣踏死在脚下,朱泪儿嘴里也恰巧数到“三百”
小楼上忽然变得静寂如死,过了讦久,才听得俞放鹤咯咯干笑道:“这自然不能算数的。”
朱泪儿冷笑道:“现在我俞四叔倒下去了么?”
俞佩玉倚在墙上,不住喘息,身子并没有倒下。
俞放鹤只有闭口不语。
朱泪儿瞪眼道:“现在我俞四叔既然没有倒下去,你们怒真人的三百招却已使完,自然是我们胜,凭什么不算?”
俞放鹤道:“但怒真人最后那六十余招,却并非对忖俞公子的,此乃有目共睹的事。”
朱泪儿冷笑道:“他既然正和我四叔动手,所用的每一招自然都该是对付找四叔的,只要一动手,一招就得算,他若忽然喜欢乱打,也只能怨他,怨不了别人。”
俞放鹤道:“但那些毒物”
朱泪儿道:“那些毒物好好地在麻袋里躲着,既没有惹他,也不是咱们放出来的,他无缘无故弄死了它们,我还要他赔呢!”
俞放鹤虽然明知她在强词夺理,但一时间竟无词可驳,怔了半晌,转向怒真人,强笑道:“看来此事还是请真人来作主吧。”
怒真人目光闪动,大声道:“这小子居然能挡得住我三百招,好,真是个好小子。”
俞放鹤失声道:“但真人你并没有真的使出三百招。”
怒真人瞪眼道:“谁说我没有使出三百招?我既然在和他较量,自然一动手就得算一招,我出手若伤不?那也是我的事,你们谁也管不着。”
俞放鹤目定口呆,怔在那里,再也则声不得。
朱泪儿终于忍不住扑到俞佩玉身上,喜极呼道:“四叔,我们赢?我们赢了”
俞放鹤微微一笑,神情居然已恢复镇定,微笑道:“怒真人既说是你们赢?自然是你们赢了。”
朱泪儿笑道:“你这两句话说得倒像个武林盟主的样子。”
俞放鹤淡淡笑道:“此刻各位只管走吧,俞某保证绝不留难。”
朱泪儿道:“走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为何要走?”
俞放鹤面色似乎微微变了变,怒真人已大喝道:“他们本不该走的,咱们却该走了
话犹未?突听“飕,飕”两声,窗外已窜入两个人来,其中一人目光炯炯,满脸麻子,厉声道:“不错,咱们都该走?但要走之前,却得先砍下他们的脑袋。”
朱泪儿怒道:“你是什么东西?”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以一双铁掌与囊中七十二枚金钱镖,扬名甘陕一带的“满天星”赵群赵大侠。”
他指了指另一个面长如马,又高又瘦的黄衣人,接着又道:“这位便是名扬河朔,北路谭腿的第一名家,江湖人称“千里神驹”的黄风黄大侠。”
朱泪儿冷冷一笑,道:“好好一个人,为什么喜欢被人唤做马呢?像人家满脸大麻子,也没有叫赵大麻子,你虽然长得像马,也该取个好听些的名字呀。”
黄风一张马脸立刻拉得更长,冷笑道:“怒真人虽然有意承让,但咱们却不能放过你,对付你们这种妖孽,也用不着讲什么江湖规矩,小丫头,你就跟大爷们走吧。”
他蒲扇般大的手掌,刚想向朱泪儿抓过去,突见人影一花,十云已含笑站在他面前,笑嘻嘻道:“家师已说放过了他们,黄大侠就放过他们吧。”
黄风厉声道:“江湖前辈们的大事,那有你说话的余地,闪开。”
他的手刚缩回来,突又推了出去,十云仍是笑嘻嘻的站着,动也不动,但黄风这用尽全力的一掌,竟未将他的身子推动分寸。
黄风面色乍变,怒真人已走过来,沉声道:“我这徒弟的确没规矩,你想教训教训他是么?”
黄风见他对自己的徒弟呼来叱去,认定这嘻皮笑脸的小道士,必定不得师父欢心,哈哈一笑,道:“在下斗胆,的确想替真人”
话未说完,怒真人已跳了起来,怒吼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的徒弟,你这只脏手居然敢碰他,好。”
“好”字出口,忽然出手,闪电般抓起了黄风的手腕,只听“喀嚓”一声,他手腕已被生生折断。
黄风痛吼一声,右腿横扫而出,他号称北道谭腿的第一名家,这一腿的力道自然不凡,就算是块石碑,只怕也禁不得他这一腿的。
怒真人竟然不避不闪,硬碰硬挨了他这一腿,但闻又是“喀嚓”一声,断的竟非怒真人的骨头,而是黄风的腿。
黄风第二声惨呼还未发出,人已晕了过去。
怒真人再也不瞧他一眼,转向赵群,冷冷的道:“你将老夫说的话当放屁,还想要他们的脑袋,是么?”
赵群面色如土,但究竟也算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在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下,也不能太丢人。
他咯咯一笑,道:“真人既不愿再伸手管这件事,就交给咱们吧。”
怒真人大怒道:“交给你,你是个什么玩意?现在你看着人家已累得不能动弹?就想来捡便宜是么?”
话未说完,已一把抓起赵群的衣襟,凌空提了起来。
赵群又惊又怒,反手两掌拍下,击中了怒真人左右双肩,谁知他这双“铁掌”打在怒真人身上,竟像是变成了鹞蛋,又是“昨嚓”一响,又是一声惨呼,满脸上每一粒麻子里都流出了冷汗。
怒真人右手抓着他,左手提起了黄风,这怙瘦矮小的道人,竟能将这样两条大汉提起来,简直令人难信,但他偏偏像是丝毫不卖力气,就像是手里拎着两只公鹦,觐败了的公岛。
大家见他如此惊人的武功,才想到俞佩玉武功也非同小鄙,名满江湖的“满天星”和“千里神驹”连怒真人一招都接不住,这年纪轻轻,斯斯文文的少年人却硬是接了他两三百招。
大家的眼睛再去瞧俞佩玉时,心情已大是不同?正是已刮目而相看,俞放鹤目光凝注着他,更久久都未移开。
怒真人厉声喝道:“还有谁敢将老夫说的话当放屁么?”
窗里窗外,再没有一个人吭气的。
怒真人“哼”了一声,大步走下楼下。
十云双手台什,微笑作礼,道:“弟子今日有幸见到各位前辈,实是莫大荣幸,但望日后还能常聆教诲。”
他这话虽是向大家说的,但眼睛却始终在瞧着朱泪儿。
朱泪儿轻轻碎道:“贼眼的小鸡毛,你就快滚吧。”
十云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有听见,再次微笑作礼,也走了出去,走到梯口,却又躬身道:“盟主先请。”
俞放鹤微笑道:“凤老前辈多多保重,俞公子多多保重本座告辞了。”
海棠夫人忽然向郭翩仙走了过去,郭翩仙脸色立刻发了白,谁知海棠夫人还是不瞧他一眼,只是望着锺静笑道:“你是徐淑真的徒弟么?”
锺静垂下头,忽又觉得自己不应在情敌面前示弱,立刻又抬起头来,道:“正是。”
海棠夫人叹了口气,道:“可怜呀可怜,可惜呀可惜”
锺静道:“我我”
她一时间也不如该如何回答,瞧见海棠夫人面上的神情,她气得脸都红?心里一横,索性豁了出来,大骂道:“我有什么可怜,被老公不要的女人,才是真可怜哩。”
海棠夫人淡淡一笑,盈盈走了下去,对她说的话,竟似全不在意,连生气都不屑生气。一个女人最怕的就是被自己爱侣昔日的情人瞧不起,这令她觉得自己珍如性命之物,原来只不过是别人抛弃不要的。
锺静全身都发起抖来,眼泪终于流下面靥。
红莲花瞪了郭翩仙半晌,又瞧了瞧凤三,瞧了瞧俞佩玉,忽然凌空一个斛斗,从窗户里翻身而出。
再瞧四面屋脊上的人,也走得干干净净。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倒了下去。
挂在楼梯间的灯笼她们并没有带走,门也没有关,风,从门外刮进来,灯光飘飘摇摇,将灭未灭。
飘摇黯淡的恺光,照着俞佩玉的脸,他的脸比纸还白,朱泪儿扑过去,还未扑到他身上,已失声痛哭出来,颤声道:“四叔,我我该怎么来谢你呢?”
凤三先生神色也甚是惨淡,长叹道:“在四叔面前,你怎能说这“谢”字。”
朱泪儿垂下头,已是泪流满面。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无论如何,我们总算胜了,你还难受什么?”
朱泪儿揉着眼睛,道:“我不是难受,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这两个字说出口,却已泣不成声。
郭翩仙忽然乾咳一声,笑道:“想不到声名赫赫,不可一世的怒真人,今日竟也败在俞兄手下,今日一战之后,江湖中还有谁不佩服俞兄的”
朱泪儿大声道:“他是我的四叔,凭你也配称他为“俞兄”?”
郭翩仙干笑两声,道:“自今而后,俞公子声名必然震动天下,只不过”
朱泪儿道:“只不过怎样?”
郭翩仙道:“只不过此间却非久留之地,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朱泪儿瞪眼道:“离开?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
郭翩仙叹道:“今日俞放鹤等人虽败,但心里必定甚是不服,若说他们真的从此不再来打扰,只怕谁也难以相信。”
朱泪儿冷笑道:“他们若是存心要来找我们,我们逃也逃不掉的,何况,我三叔会是逃走的人么,若是要逃,早就逃?也用不着等到现在。”
郭翩仙道:“话虽不错,但但留在此地不走,也非善策”
朱泪儿冷笑道:“你若要走,只菅请便,没有人留你。”
郭翩仙面上阵青阵白,不再说话,司也不敢走,红莲花和君海棠司能就在门外等着他,他怎么敢走呢?
风声呼啸,小楼上却是一片死寂,想到俞放鹤等人绝不会就此罢休,每个人心情都沉重已极。
忽听风中传来一阵凄厉的犬吠聱,如厉鬼呼号,锺静听得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这狗叫得怎么如此可怕?”
朱泪儿也听得寒毛直竖,却笑道:“莫非是俞放鹤踏着了它的尾巴。”
话犹未?犬吠声忽然寂绝,它叫得突然,停得更突然,它叫得虽可怕,但骤然停止下来,却更令人毛骨怵然。
天地间像是骤然充满了一种不祥的恶兆,朱泪儿也想说几句话来打破沉闷,却也不知怎地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烈焰冲霄而起,火势发作得好快,眨眼之间,就已将半边天都烧红了。
郭翩仙失声道:“俞放鹤好狠的手段,竟想将我们烧死。”
俞佩玉变色道:“难怪他先将镇上居民全都赶走,原来他竟不惜将李渡镇夷为平地,他自命侠义,如今竟不惜做这样的事。”
只见火势越烈,但还未成台围之势。
郭翩仙跳了起来,嗄声道:“此刻咱们冲出去,只怕还来得及。”
朱泪儿目光向凤三先生望了过去,凤三先生面容凝重,一言不发,郭翩仙跺脚道:“事到如今,你们难道还不肯走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不错,事已至此,咱们好歹也得往外冲。”
朱泪儿道:“但但三叔的伤”
俞佩玉苦笑道:“我来背负凤老三哥,你跟着我。”
银花娘嘶声道:“我呢?你们总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朱泪儿咬了咬牙,道:“还是我来背负三叔,你你背她。”
郭翩仙瞧了锺静一眼,终于将她背了起来,道:“此时不走,就来不及了。”
凤三先生道:“不错,你们都快走吧。”
朱泪儿道:“三叔你”凤三先生的脸色一沉,厉声道:“三叔死并没有什么,但岂能容你背负逃走三叔是这样的人么?”
火光熊熊,将他的脸都照红了。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还是由小弟”
凤三怒道:“日后江湖中人若是知道凤”三见被人背负着狼狈逃生,凤三虽未死,与死又青何异?”
俞佩玉失声道:“但事际非常,三哥你你难道不能从权?”
凤三沉声道:“我意已决,你再说也没有用,快走吧。”
朱泪儿简直快急疯?但她也知道,凤三先生既然已下定了决心,世上只怕再也无人能命他更改。
俞佩玉黯然道:“我知道三哥是怕小弟已无余力,是以宁可自己赴死,让小弟单独逃生,也不愿拖累小弟,但但小弟还是有力气的。”
凤三先生竟闭起眼睛,无论他说什么,全都不理不睬。
火势如奔马,瞬息间已烧了过来,俞放鹤等人想是早已在四面都布下引火易燃之物,是以火才会烧得这么快。
郭翩仙嗄声道:“你们不走,我却非走不可了,各位各位”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跺了跺脚,纵身而出,只听锺静的哭声自窗外隐隐传来,过了半晌,也就听不见了。
凤三厉声道:“你们也该走了,为何还不走?”
朱泪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道:“三叔不走,我也不走。”
凤三怒道:“你敢不听三叔的话?”
朱泪儿凄然一笑,道:“我什么话都听三叔的,但这次这次我”
凤三反手一掌,将她推到它上,大喝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先打死你。”
朱泪儿道:“三叔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走的。”
银花娘嘶声道:“俞佩玉,你也不走么,你难道也要陪他们死?”
俞佩玉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发呆。
他虽然明知留在这里,等着被火烧死,实是愚不可及,但却也不能抛下朱泪儿和凤三独自逃走。
银花娘嘶声大呼道:“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我碰见你们,真是倒了楣了。”
她挣扎着奔到窗口,一跃而下,但此刻她功力所剩已无几,刚跳下去,就发出一声痛呼,像是跌伤了腿。
俞佩玉知道她若想在这样的火势中逃生,简直连百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忍不住也长叹了一声。
凤三厉声道:“你们真的要陪我死?”
俞佩玉望了望朱泪儿,叹道:“小弟”
凤三仰天狂笑道:“你们非要等我死了才肯走,是么,好。”
“好”字出口,忽然反手一掌,向自己天灵拍下。
俞佩玉和朱泪儿惊呼一声,双双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突听“轰”的一声大震,四面墙壁,忽然四散飞裂,满天木屑碎片中,一个人如雷神自天而降,闯了进来。
火光烛天,俞佩玉的目力又不弱,有个人闯进来,无论如何,俞佩玉也应该能看得清他面貌的。
但这人身法却实在太快,正如一个霹雳击下,俞佩玉只见着黑忽忽一团黑影自身旁擦过,抱起了床上的凤三先生,又闪电般掠出,非但没瞧清这人的面貌,竟连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未瞧见。
朱泪儿骇极大呼道:“你是谁?抢走我的三叔?”
一句话说完,这人影已远在数丈外。
但闻凤三先生怒喝道:“谁?”
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我。”
凤三先生似乎长长叹了口气,竟不再说话。
这时俞佩玉和朱泪儿自然也早已双双追出去,只见前面的人影,如弹丸跳动,免起鹊落,火舌怒潮般卷到他面前,他轻轻出手一挥,烈焰便立刻退开,眨眼之间,便已自一片火海中冲了出去。
俞佩玉拚尽全力,却越追越远。
朱泪儿嘶声大呼道:“放下我的三叔来求求你,放下我的三叔来。”
“呼”的一股烈焰卷过,再瞧前面那个人已然无影无粽,朱泪儿冲出数步,仆倒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俞佩玉也被她哭得心酸,赶过去扶起了她,这时他才发现,他们竟也不知不觉间,闯出了火海。
朱泪儿头发上、衣服上,俱是点点火星,俞佩玉身上也有几处被烧焦,但两人惊惶情急之下,竟是谁也不曾觉出。
朱泪儿抢天呼地,嘶声痛哭道:“你为什么要抢去我的三叔?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俞佩玉黯然叹了口气,柔声道:“看来这人并没有什么恶意,若不是他,咱们只怕已葬身在火海中了。”
朱泪儿道:“但三叔三叔怎么办呢?”
俞佩玉道:“你三叔像是认得这人的,他们只怕是朋友他的武功如此惊人,此番将你三叔救走,咱们反倒可以放心了。”
朱泪儿哭声渐渐小了,抽泣着道:“不错,三叔方才问了他一次,也就不再问了,他们想必是认得的但他既然救走三叔,为什么不将我也带走呢?”
俞佩玉柔声道:“这只因只因是因为他不认得你。”
朱泪儿流泪道:“不错,三叔以前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得,我什么人都不认得,也没有人认得我,我我我”
想起自己身世的孤苦,她不禁又放声痛哭起来。
俞佩玉鼻子也觉得酸酸的,眼泪几乎也忍不住要夺眶而出,轻轻扑灭了她身上的火星,强笑道:“但四叔却是认得你的,你也认得四叔,是么?”
朱泪儿痛哭着扑进他怀里,颤声道:“四叔,你你不会抛下我么?”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却微笑道:“四叔怎么会抛下你四叔无论到那里去,都一定会带着你的。”
其他自己现在也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自顾尚且不暇,又有什么能力照顾别人?
忽觉烈焰扑面,火势已将蔓延到这里。
远处传来一片悲呼痛哭声,还夹杂着怒骂声,想必是李渡镇上的居民,瞧见自己家园被毁,要来拚命了。
又听得一人大声呼道:“各位用不着惊惶难受,各位所有的损失,都由咱们来负责赔偿!”
俞佩玉皱眉暗道:“这李渡镇就算萧条贫乏,但数百户人的身家,又岂是少数,他们竟不惜赔偿,难道就为了要烧死这几个人么?”
风势渐渐停止,夜色却更深了。
远处的嘈杂也渐渐消寂,朱泪儿疑疑地坐着,动也不动,自从俞佩玉将她带到这一片荒坟中后,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俞佩玉忽然道:“他们放火,绝不是仅仅为了要烧死我们。”
朱泪儿目光茫然注视着面前的一座新坟,道:“哦?”俞佩玉道:“他们若定要我们的命,必定会在火场四周布下埋伏,不让我们逃走,但我们却轻易地逃了出来,连一个人都没有遇着。”
朱泪儿道:“嗯。”俞佩玉道:“所以我想,他们只不过是想将找们赶走”
朱泪儿忍不住道:“只为了赶走我们,就不惜将这小镇全烧光,不惜赔偿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他们难道疯了么?”
俞佩玉喃喃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自然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