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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刘老伯浑浊的眼睛里,流出大颗的眼泪。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此刻,像是变回了当初的孩童,哭得那样的伤心和无助。
赵子遇不忍看他,却也不敢耽误询问的最佳时机,脱口便道:
“所以当苏晚风踩死了芍药时,你恨极了她。继而用开水浇死了那盆兰花,又将她置于死地。”
“是,我恨她。恨她的自私自大,恨她的飞扬跋扈。恨她那样对待长姐视若珍宝的芍药”
刘老伯咬牙切齿,不知是太过悲伤,还是太过愤怒,肩膀抖个不停。良久,才勉强说出完整的句子:“但是,我没有杀人。我承认,那盆兰花是我做的,我只是想把她施加给我的痛苦,原封不动的还给她,仅此而已。”
“这么说,你那日出现在书房附近,只是巧合?”赵子遇冷冷问。
刘老伯还没有从沉浸的情绪里脱离,猛地被赵子遇逼问,有些怔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带动黝黑发黄的皱纹,半晌才低声说:
“那日,我看到书房着火时,火势已经蔓延。否则我也不会冒火去移芍药。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屋子里有人。”
“那你可曾撞见高睿?”
“我赶到的时候,高公子已经折返,步履匆匆,只看到了背影。”
“背影么”赵子遇若有所思,又问:“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不错。”刘老伯慢吞吞地说:“这京城里的贵公子,个个都是金贵的主儿,走到哪里不得跟着人。否则小解的时候,连裤子都不会脱。”
赵子遇颔首思索了一会,又问了几句关于阿霜的事情,抬头看了看天际,准备回去。
“今日多谢配合。”赵子遇从木垛上跳下来。
“不必。”刘老伯闷声道:“我愿意和你说这些,并非是看官府的面子。而是我在一个女孩身上,曾经看到过长姐的影子。”
赵子遇已经转身向外走,听到他这么说,不觉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
“别看我这个样子,记性却是好得很。”
刘老伯缓缓说,头也没有抬,只细细雕琢手上的东西。可是即便是这样,赵子遇的呼吸,仍旧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她盯着他的面容,听到沙哑的声音一点一点传过来。
“十二年前,就在这个院子里,我见过一个女孩子。那时候,和现在一样,是个芍药盛开的季节。女孩笑着跑进花丛,分明是个欢脱的性子,却是很小心的用指尖轻抚花瓣。那般浑融纯粹的喜悦,令我一下子就记起长姐,一时竟恍了神。待我回过神来,女孩已经不见了。
我想,她或许还会再来,等她再来的时候,我一定要送她一盆芍药。岂料,十几年过去,那个孩子一直没有出现。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怀疑,那一眼,或许只是错觉。”
赵子遇抿了抿嘴唇,漠然应道:“或许。”
刘老伯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慢慢放下刻刀,他佝偻着身子走到赵子遇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人老了,手也顿了,还请小官爷莫要嫌弃。”
赵子遇垂眸看去,那是一朵木雕的芍药,花瓣朵朵分明,花蕊精细惟妙,大小也与真花无异。若是染了颜色,放在盛开的芍药堆里,或可以假乱真。
心口似有道不出的微凉,赵子遇顿在那里,有些走神。
刘老伯见她许久不接,便叹息一声,将芍药轻轻放在她手上。
“桃木辟邪,却不能辟苦,还望小官爷前路顺遂,再生欣喜罢。”
出了太傅府,赵子遇牵着小红马慢慢往前走,耳边还萦绕着最后的那句话,就连有人叫她,都没有听见。
“张快头!”长吉抓住小红马的缰绳。
赵子遇这才回神,微微颔首道:“你怎么在这里?”
顺着长吉的目光,赵子遇往旁边看,陆仲安正坐在马车里睨着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上车。
赵子遇见状,连忙把小红马交给长吉,默默爬到车上。
“哪来的花。”陆仲安盯着她。
既然他都问了,赵子遇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省去了有关自己的那部分,只道那花是刘老伯随缘给的。
陆仲安听完,淡淡看向窗外的街景:“看来最近的证据,对高睿越来越不利了。”
“不错。当时和高睿在一起的,很可能是那个叫娟儿的婢子。她起初的目击证词,便有些令人在意,她一个高睿的贴身婢子,那个时辰,怎么会路过书房门口。而且那么巧,高睿也追到那里。唯一解释得通的,便是从一开始,她就在高睿身边。那么,她为何要隐去这关键的一点?”
陆仲安点头:“除非她看到高睿做了什么。这样一来,暴毙也解释的通了。毕竟娟儿供出了部分那日所见。就算她有意袒护高睿,没有把话说全,但这疑心定是在高睿心中埋下了。后来,怀石重点调查那个婢子,或许也成了加速婢子死亡的因素之一。这世上,有谁的嘴,会比死人的嘴更严呢。”
马车很快到了陆府门口,赵子遇迟疑了一下。
如今以张守成的身份,她已经没有理由再赖在陆府。前两日温症又逢宵禁,陆仲安不得已,才放她在府上。可她今日分明清醒的很,若是陆仲安让她回县廨去,似乎也无可置否。
思索了片刻,她觉得还是先开口比较好,于是轻咳了两声,问:“这两起案子拖不久了,不知在结束之前,我能否待在你身边?”
陆仲安正要起身,听她这么说,微微顿了一瞬。
赵子遇见他没说话,又殷勤地补充道:“我可以端茶倒水,做什么都行。”
“为什么?”
“啊?”
“为什么是陆府,住在县廨,似乎也不妨碍你查案。难不成,是有什么别的目的。”陆仲安狐疑地打量她。
废话,当然是为了看着他,防止他跑去松香阁。不然,她早就回县廨住去了,谁想天天对着这张阴晴不定的冷脸?
赵子遇勉强挤了挤眼睛,送了一个潦草的秋波:“因为我想待在你身边。”
还想待在他身边?他可清清楚楚的记得,上次见到高远的时候,她不是这么说的。这一有事求他了,倒是又把那套虚话摆了上来。
“你的嘴里,除了案子,当真吐不出一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