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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孙同康一听,心上人相召,必知自己痊可;且喜不曾装病。本就相思欲见,不暇再顾别的,忙同走出。才出石门,便见孙、司二女对坐窗前,正在争论。孙毓桐手上还拿着两封柬帖,内中一封极似所失之物。耳听青璜说:“我先不知细底,也和大姊一样心思。嗣听家师和明弟先后之言,才知事由双方作茧自缚,已历三生,无可解免。幸得白、朱二老大力相助,终于成就。逆数而行,徒生枝节,何苦来呢?”孙毓桐只答了一句:“我自有区处。”随将两封柬帖,从容揣起。
孙同康听得毕真,人也近前,便向二女称谢救助之德。
司青璜让坐笑道:“大家仗义扶危,何谢之有?我请孙道友相见,原为昨夜回去,家师叔灵灵子飞剑传书,说周铁瓢师兄前虽犯规被逐,但他怀念师门恩义,始终虔敬,每日暗中求告,已历多年;平日又广积善功,勤于修为。本定宽免,准其重返师门;因是苦难未满,该有妖僧之劫。
“家师叔忽有海外友人飞书相请,事甚紧急,必须一往;虽然延迟了半年,实己心许。家师又早算出内中因果,故置不问,致有日前之事。因道友为了救他,几遭不测;现虽获救重生,元气大伤,非另寻到一种灵药,不能复原从事修为。事应三月以后,入川路上始有遇台。前失爱马雪龙,也在彼时复归原主。
“而大姊与道友,也有屡世夙约须践,请家师命我转告,令照所附柬帖行事。不料大姊不听,只允留你在此,调养到能照前运用那一铲一剑上路。对家师所说坚执不允,我也难与力争。现在柬帖已被要去,我还要回山复命,并有他事,你二人自作商计!”
孙毓桐默坐在侧,意似不悦。司青璜说完,含笑作别;孙毓桐止住孙同康,独自送出。二女走到栖凤坪崖口,又争论了一阵,司青璜方自飞去。
孙同康等孙毓桐回转,侧顾紫、青二女俱已他去,刚起身叫了声:“姊姊”孙毓桐令坐,正色说道:“同弟,你这次入川,拜谒前生师长,心志坚诚与否?”
孙同康脱口答道:“我一个浊骨凡夫,好不容易遇到这等旷世仙缘,焉有怠忽之理?”
孙毓桐道:“那你对我想必也信服的了。”
孙同康道:“姊姊对我深恩厚谊,生死无不惟命,岂止敬信而已!”
孙毓桐微喜道:“实对你说,我二人原有屡世渊源,情分甚厚;对此情形,你定可看出。不过我二人有一难题,我意欲以人力解免。只能听我的话在此调养三月,候你能重用飞剑时起身,我再助你往巫山寻到那株仙草;服后你先往峨嵋拜师,等你道成归来,不特仙业可望,并践前生之约。从此常在一起修炼,以至飞升,地老天荒,永不分离。
但你如似昨日医伤时所生妄念,我却厌恶,不再理你。朱仙师柬帖暂存我手,到时自与你看。只照我言行事,必有大益,你可能心口如一么?”
孙同康明知那两封柬帖与己有关,照这口气和自来相待情景,心上人也必是前生爱妻无疑。一则把对方敬若天人,爱如性命,丝毫不敢违忤,也不舍违杵。又想:对方已是飞仙一流,纵令前生爱侣,结有盟约,也必不肯再论嫁娶。便自己幸遇仙缘,此时志切清修,也不应再有室家之念。虽然爱她过甚,不免醉心情动;只是妄念时起,不能自己。本来连常日相聚,都是万分绝望之事,难得她自己吐口,意似不作世俗儿女之私,将来便可长相厮守。人生如白驹过隙,多恩爱的夫妻,也仅二三十年美满;转眼老丑,终为枯骨。似此天仙化人,能与之合藉双修,终古不离,真乃几生修到!同康闻言,自是喜出望外。但想起仙柬被她取去,不知所言何事?又不便明言索观;还有人已痊愈,如何飞剑不能运用,也觉奇怪。方自寻思,忽见孙毓恫似因自己沉吟未答,秀目微嗔,隐含薄愠。惟恐误会,忙答道:
“我对姊姊实在衷心敬爱,但想仙凡分隔,即便将来有点成就,彼此不同门户,至多偶然来往;只恐连似此时这等长日相聚都难,每一想起,便自发愁。想不到竟是几生至交,又蒙姊姊眷念前生情谊,允我此去如有成就,便可同修仙业,万分感幸。
“小弟不才,向道尚属坚诚,如何敢生别的妄念?我早说过,只姊姊有话,生死无不惟命是从,何况其它!我是在想朱仙师命我赶急由水路入川,开视仙柬;偏在中邪以后,自觉人已痊愈,姊姊却说三月后始可运用。还有雪龙忠心灵慧,此时才知它并未自回这里,也甚悬念,欲请姊姊示知罢了。”
孙毓桐方改笑容道:“此事因果,说来话长;你我之外,尚有几家至友与我们经历全差不多。前生本可完遂仙业,只为最初一世发愿太宏,以致连生波折。辛蒙白、朱二老和一位姓乙的老前辈夫妇,始终维护;历劫三生,幸未失坠。这四位老前辈,一半为了玉成我们,一半也为当初一句戏言;必欲为修道人留此一段佳话,一切行事均早安排。
“他虽命你早日入川,实则事已算定,特意令你赶来,会合诛邪。不特柬囊外开视日月,事前隐去,便内里也是一张白纸;仅将近事现出一半,底下尚待到时才现。我本不应私自取视,一则你我盟缔三生,情如一人;二则日前你服药睡熟之后,石家二姊忽然飞临,说九寒砂阴毒非常,沾上一点,便无生理。因你秉赋至厚,曾服白阳灵药,又得法宝仙剑防卫,侵入不多;当时虽不免于苦痛,只经我用真气度入口中,将邪毒吸出炼化,再用丹药调治旬日,即可愎原。
“不料阴错阳差,先是纪道友受了青璜姊之托,知你此厄难免,为好心切,来援之外,又向他毕、花二位义姊要了一粒灵丹,与你服下。痛苦固然免去,无如韩仙子坎离丹虽有追魂夺命之功,终嫌稍微霸道。常人中毒,固可起死回生,你却吃了本质太好的亏。如任其自生妙用也好,偏我见你归时面容苦痛,关心太切;既不知此丹细底,又未看出你痛渐止,带了一点做作;未虾寻思,拚耗真元相救,将我真气度入你口,欲将余毒化净,使其下泻。等到发觉你己渐好,无须如此,忙即撤出时,药力正与邪毒阴寒相战;吃我真气相逼,成了一体。
“此时我对你又气又怜,跟着六妹来访,未及详查;石二姊来时,药力已带同余邪补入精气血髓,贯注全身了。这样痊愈虽快了些时,内伤却是不轻,本身真气已不能驾驭飞剑。即便百日之内,体中余毒吃药力徐徐化净,你那真元已大损耗,想修上乘仙业便自难望。
“我闻言自是忧急,忙即回房查看;忽发现你胸前柬帖所现字迹,竟有令我观看之言。取出一看,竟有两策可以补救。内中一条,我因前生与你同时转世,饱受俗累苦厄,自非所愿;暂时不与你看全文,也由于此。且喜今生转劫既早,又先修炼有成;料你对我情重听话,略为变通前约.彼此都好。决计舍了第一策,照第二策行事。
“我知朱、白二老言出必践,柬帖虽示二策,并非指明由我选用,也许还有深意。
但想我志已定,二老或能怜我苦心,不强人以所难。反正你在入川路上,非先将灵药得到不可;沿途偏多妖邪左道巢人,便我同行,你无力防身,也极可虑,为此才留你将剑练好再走。
“你那爱马雪龙,原是仙种龙驹;因你久困未出,犯了烈性,正欲犯险往探。途遇一小妖徒由远处赶夹寻师,望见妖阵己破,同门妖党正被纪、司二道友追戮;警觉隐避,欲待人去再逃。本心想伤此马,偏生此马闻出他身上邪气,竟生仇视;先装驯善,冷不防猛扑过去,连踢带咬。
“妖徒正喜它神骏,不料如此狡诈猛烈;骤出意外,竟为所伤。无奈藏身土崖凹中,外有强敌;那马又极灵警,得手之后,立即纵退。虽然落地便吃禁住,相隔已八九丈;恐被仇敌看破,只得停手,正待少时惨杀出气。马为妖法所禁,身不能动,一味怒吼急嘶;妖徒情虚发急,意欲冲出逃走,乘机再伤此马。这一跳,恰值纪师弟一位姓方的好友寻来,杀死妖徒,将马救走。你到巫山即可寻回,无足为虑。”
孙同康才知究里,自然依言行事。二人屡世爱侣,经此一来,情更亲切;孙同康更志得意满,欢喜非常。只是爱根太深,虽然守着前约,又知事属两害,不敢再作销魂之想;长日守着爱人,终未能免俗;想要温存亲热,又恐触怒。几次询问前生经过,心想对方只一说是夫妻,便稍微放肆;略亲玉肌,总可如愿。那知才一开口,便吃岔开。本来笑语温柔,反变作一脸庄容。再问便有愠意,枉自心痒难搔,无计可施。继思人贵知足,只是两三世夫妻,终可有望;操之过急,反而不妙,便不再往下说。
欢时易逝,晚饭后时己午夜,他依然恋恋不舍就卧,后经孙毓桐连说:“你邪毒己入骨髓,休看近日精进,此时体力转不如个寻常好人,不久尚须缓缓练剑,必须静养。
我常共往还的姊妹无多,此三月中,我不再出门,日常相伴,何在此片时之聚?”
孙同康知不能违,便装老脸,仍往孙毓桐居室走去;已然走到,未受阻止,心中暗喜。坐向榻上,见玉人师徒无一随来,忽想起:“此间房舍甚多,床只一张,决无同卧之理。也许有意让我,她却迁往别处。占人居室,不特于心不安;相隔再远,反不如同居此楼,还可常日晤对。并且话已言明,无什嫌猜,以后越处越情深;有时就不出见,也可涎脸借故进来寻她,岂不比这强些?”正悔弄巧成拙,紫、青二女忽将前住室中卧榻移来,不禁大喜。忙踅过去,故意悄声询问:“这是我睡的么?”
紫燕抿嘴一笑,悄答道:“师叔不是喜欢住在这里么?”还要往下说时,青萍低斥道:“紫妹你罚还没受够么?”
紫燕含笑未答,青萍随改装容道:“师父新辟此洞室不久,专为独居修道之用;除石、司三位师伯外,更无第四人涉足!这次救人心切,匆迫之中将师叔直带到此。初意今晚移回原处;适见师叔愿住此室,本非所喜,后来一想,三生至谊,本无所用其避忌;同居一室,调治也方便些。只是师叔法力灵智未复,前生经过仅凭猜想,师父现又不肯明言。适命弟子移榻来此,转告师叔:屡世情分,喜得常见;不舍离开,也是人情。同居无妨,只须守定适才信约,相知以心,相对以礼,务以仙业为重;免得师父许多碍难,彼此都好。
“跟着周道长来访,师父往峰下孤桐小筑见客,少时便归。就师父性情为人,弟子深知,逆她不得;这次双镜合璧,弟子等将来也同沐恩惠。师门大德不必说了,便对师叔也极忠诚;极盼合籍双修,同证仙业。
“如想博得师父欢心信赖,便请依言安卧养息;日久疑念全消,自更亲密。如被觉出师叔心念不坚,虽以夙世盟约,不致决裂,必多防闲;当师叔未成道以前,恐连见面都难。师父生自富贵人家,人又爱好,素喜布置园林居室。无事便即修为,至床榻衾枕,只是积习犹在,备作陈设,用时绝少。室中坐具又多,本可无须添此一榻;师叔稍为寻思,自知用意了。”
孙同康闻言,又是喜欢,又是内愧,红着一张脸连声应是。二女走后,便去小榻上坐定。为想博得心上人欢心,试一用功;真气才一运行,立觉周身有如千万针刺,奇痛麻痒,万难禁受。回顾剑置桌上,再试一运用,又觉其力绝大,驾驭不住;幸是神物仙兵不害主人,应变又快,否则还许受伤。就这样,人已累得喘汗不止,果知厉害。
方就榻卧倒,忽见孙毓桐走来,见面便啧道:“同弟怎不听话?看你面色,必是妄动真气所致。幸本质甚好,不然又须多受苦痛。今日如能用功,也无须再此三月了,莫非还不信我么?”
孙同康见她一面说话,一面用手按住自己,不令起身,玉容虽带嗔意,言动均极诚切,深情自然流露。回忆经历,由不得心中一酸,强笑答道:“我怎会不信姊姊!倒是适才姊姊只管对我恩情深厚,因我敬爱太深,又是凡人;夙世深盟,既己得知,言行不免放肆,于是心迹未必全蒙见信;为此愁急,意欲用功以见定力。不料稍为一试,便这等厉害,当时虽然觉痛,已转好了。”
孙毓桐道:“你此时真气妄运行不得。经此一来,又须多延些日始能用功了。如肯听话,请安眠吧!”孙同康依言,合目安卧,暗中调息静心,一会也就睡去。
次日醒来绝早,见孙毓桐端坐榻上,正在入定;方想饱餐秀色,不去惊动,人已回醒。紫、青二女也相继走进。盥洗之后,往前楼坐谈了一会。另一年纪较长的侍女白波来报,说周道长己在香菱榭相候,石、司两位仙女也就快到。孙毓桐笑道:“今日为同弟压惊,并三四知交,同聚小饮;就便一游此间全景,我们走吧!”随引孙同康走往峰下,一路游览过去。
孙同康见当地美景甚多,无一不是因势利建,别具匠心;侍女除白波外,尚有二人也均清丽绝俗。宴客所在乃是就着坡上平地和峰半泉瀑,开辟出的一片波塘;中建水榭,并植大片芙叶。四外垂杨环绕;倚山临水,颇多佳趣。水榭大只三囚丈,有一赤栏小侨,与崖通连,轩窗四启,荷香暗度,陈设也极清雅。
行到桥上,方自极口称赞,孙毓桐笑答:“我只未能免俗,每到一处,必要布置兴建而已。昔年大雪山故居,且比这里强得多呢!”话未说完,周铁瓢也迎了出来,见面叙礼,先谢相助之德,同去里面落坐。
一会,武当七女中的缥缈儿石明珠、女昆仑石玉珠姊妹和司青璜一同飞来。谈不几句,司青璜便拉孙毓桐,去同一旁密语。孙同康觑二女,又似争论前事。微闻司青璜道:
“大姊固执,终归无用,甚或白受苦难都不一定。”说完一同入席。
宾主言笑甚欢,直到午夜方散。行时石明珠忽向孙毓桐道:“闻说巫山灵药虽已结实,你们行期却须记准,不可大意呢!”说罢别去,二人也回洞室同居。
由此孙同康便在当地静养,孙毓桐因已决计伴入川,有己同行,当可无虑。过了月余,方令练习飞剑。暗查孙同康对她虽然万分敬爱,居然心志坚定,不生妄念,还自喜慰安心,不再防闲。那知三生爱侣,劫后重逢,对方与心头爱宠日常相处,言行谨饬全由勉强克制;爱苗固是日益滋生,便自己也由怜念之中,眷言旧好,暗起情波。此时自是无事,一到魔头潜侵,上照样入网了。
前半月石、司三女仙还常来楼中小聚,自从练剑以后,便各说有事,不再来晤。二人日常相聚甚欢,也未觉意。光阴易过,一晃三月将近,孙毓桐才说:
“同弟!你此时余毒虽净,真元大亏,如非先服白阳灵药,休说他年仙业,连飞剑也难再用。你以前练剑何等容易,现在连练月余,并还经我日夕指点;除防御较熟外,功力反不如前,此中利害当已觉出。你仗以复原的一种仙草,名为兜率仙芝。此乃灵空仙域奇珍所结种子,偶随罡风吹堕人间;非得山川灵气不会生长,结实更无定期。
“蒙白、朱二老指示,现在巫山神羊峡后白龙涧危崖之上产有一株,灵实巳结,就在造十数日内成熟。虽然知者无多,但是这类灵药仙草均有神物护持,涧底妖蜃甚是凶狡,守伺此芝已有多年。既须防他情急变计,不等芝实成熟便自吞吃;而那一带多是有力妖邪盘踞,定要等过。你那爱马雪龙,也在左近山中。如行另外一策,我二人便须迟却一二甲子仙业;是否再转一劫尚自难料。反正一样犯险,为此想下两全之计;为防万一,明日便要起身。虽你功力不够,所幸法宝飞剑均是神物,自具灵异威力;又有我同行,当可无虑。”
孙同康问出,采得芝实便要分别,相见何日尚自杂言;虽然依恋,但是此行关系仙业成败之分,其势不能不去,只得力请照仙示所定日期赶往。
孙毓桐却因中途险阻颇多,恐有延误,坚持提前三日起身。当夜并和孙同康明说:
“迟早终须一别,何如早日寻求仙业,作那久远之计。我和你不舍分离,多聚三数日也是好的。休看起身早了三日,我仍照预定日期计算。闻说凝碧仙府常时闭关,外有七层云带封锁。你虽在前生已得师长恩许,因白、朱二老那封仙柬,字迹隐现莫测;外面写有送呈妙一真人之言,中途又现开视日期任我查看。
“内里共是两纸,除一纸现出半张字迹外,另一纸必是令你转呈师长的信,竟是全白,其中必有深意。是否你一到仙府,便可叩关求见,也自难言。到时如有阻滞,我再在附近寻一洞室住下,助你设法求见。直等你进了仙府拜师之后,再行回来。候你道成相见,总该对你的心思了吧?”
二人相处既久,情爱愈深。男的固是魂销握别,肠断将离;便是女的也会觉得会短离长,情怀难遗。加以孙同康日夕晤对,终守信的;只是爱极情痴,寸步不离,全神贯注在孙毓桐身上,并无丝毫失检之处。这时惜别情殷,愁肠若结,无形中便多了好些怜念。
孙同康早断定心上人是前生爱妻,时以不能一近肌肤为憾。这时见她慰勉殷勤,词意肫切,只管笑语温柔,偏是秀眉黛锁,明眸波流,似喜似愁之中,隐蕴着无限深情蜜意。当此宝镜明灯之下,对箸这等绝代容光、前生爱宠,怎不意融魂痴,爱而忘死?当时越看越心醉,爱极忘形,情不自禁,忸怩着说道:
“姊姊对我深情厚恩,百世难忘,不怕见怪,我对姊姊实在爱极,别无他求,也更不敢有什么妄念;只是别远会稀,未知何年再得重逢?心实难舍,想求姊姊开恩,许我稍为亲近,以慰别后相思,感激不尽。”
孙毓桐原坐在小榻对面琴几之上,孙同康说时,人早离榻而起,挨近前去,边说边把身子往前一凑,挤坐上去。话未说完,孙毓桐见他口说着话,试探着挤坐上来,两眼看定自己,满面乞求之容。本想阻止;继一想,明朝南浦,相聚已无多日。又知前生夫婿最是情痴,未能免俗,原在意中。好在道心坚定,竟守信约,不似前世苦缠;别前稍容亲近,无关宏旨。念头一转,又觉可怜;便把身子一偏,容令并坐。刚说得一个“你”
字,不料孙同康热情蕴蓄太久,稍假词色,立如渴骥奔泉,不可遏制。再见对方玉涡红量,妙目微嗔,似愠似喜,更带着两分浅羞之状,越发心荡神迷,就势拥抱了个满怀。
孙毓桐见他热情奔放,更无顾忌,因有可怜成见,还不知对方前此三月以礼自防,全出勉强,危机早已隐伏;时机到来,一发不可复制。只想长别在即,心肠一软,不忍变脸斥责,说道:“你这是作什么?”
孙同康看出对方情深心软,此举虽非所喜,决不致因而决裂;何况百日渴望,稍作肌肤之亲,死也无憾。此时暖玉温香,居然入抱,最可喜是心上人并未真怒,如何肯舍。
闻言不特没有松手,反而搂抱越紧,一面不住亲热抚摸,口中念喊:
“朱仙师早有暗示,姊姊和我屡世恩爱夫妻,理应重圆旧好;只为姊姊仙业己将成就,我恐姊姊生气,不敢轻易明言。我也向道心坚,只期将来合籍双修,永不分离,并无世俗之见。只是爱逾性命,时想和姊姊稍为亲热,恐生误会,始终不敢。今当别远,情不自禁。姊姊心志我必遵从,此时却是任凭姊姊打骂,我也非爱个够不可了。”
孙毓桐先还想行法解脱,及听这等说法,以为他早得仙人指教,已知细底;为了尊重自己,非但同居一室,不生杂念,并一言一动,也均发情止礼。这时实为相爱太深,又当远别在即,情不自禁;本是连共三生患难的恩爱夫妻,容稍亲爱,也不为过,又不是有什么无厌之求,何苦使其难堪,事后相思莫由慰解!当时心又一软,便未强行禁解,只佯怒道:“你怎如此俗法,被人撞来看见,是什么样儿?再不放手,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孙同康知道再闹下去,难免触怒,所幸此端已开,日后仍可伺便亲热,还是适可而止的好。仰望心上人,颊晕红潮,轻嗔薄怒,更增美艳;尤其是樱唇款启,皓齿微嫣,一双妙目注定自己,隐蕴着款款柔情,端的令人爱而志死。立即乘机说道:“我听姊姊的话,但求许我再亲一下。”随说,早扑过去,嘴对嘴亲了一下。
温香微度,意犹未足,正待抱紧意意温存,孙毓桐满面含嗔道:“你疯了吧!”随说,伸手微推,人便离身而起。孙同康见她面色忽变,当是真怒,深悔太过,好生惶急道:“姊姊莫生气,我下次下敢了。”孙毓桐嗔道:“这还有下次么?这大人也不害羞。”
说完,忍不住回眸一笑。
孙同康见未真怒,心又一荡。正想涎脸凑近前去,孙毓桐妙目微瞪道:“你如再闹,莫怨我永远不理你。青萍来了。明日便要起身,还不睡去?”
孙伺康刚诺诺连声坐向榻上,随见青萍持函走进,说道:“石二师伯,昨往成都访友,遇见峨嵋派女仙申若兰,恰值同行有人要回黄山,托其带来一信,师父请看。”孙毓桐先前面有喜色,及将信接过,看完立转愁容。吩咐青萍,速催紫燕将孙同康路上食用各物,提前准备停当,等天未明,便要起身。
青萍领命去讫,孙毓桐不俟孙同康开口,便先说道:“申若籣乃我多年至交,适才来信,说巫山诸邪中有一个最厉害的,近炼“士二都天神煞”已将成就,令我留意。为此变计提前,算好时刻,乘着妖人炼法正在收功吃紧之际,暗中穿越过去,以免变生不测。只将兜率仙芝采得,便不怕他了。别的妖邪均非所计,只此一关难渡。再有两个时辰便须上路,你速安卧养神要紧。”说罢,便往外走。
孙同康那知厉害,正在回味适才快心之事,孙毓桐似已发觉,回身嗔道:“我知你睡不着,还须我为你行法催眠。也不知事有多大,我此时多忙呢,真个气人!”
孙同康闻言内愧,待要辩白,孙毓桐纤手已抚向颈上,同时口中塞进一粒丹药,隐闻异香;方想就势亲她一下,觉着手沉身软,心神微一迷忽,便自睡去。隔了些时醒转,紫、青二女已将随身衣包粮贪收拾定当,连忙起身洗嗽。孙毓桐已换了一身玄色紧身的劲装,越显得双肩秀削,腰如约束,亭亭玉立,妙曼如仙。孙同康深悔昨夜不曾抱她一抱,二女已骑往前楼进食;吃完时已丑初,二人便同起身。
孙毓桐路上说起:“神羊峰在巫山玉女峰西乱山之中,本系妖人阴阳叟的老巢。此人性素和易,采补也不伤人,与别的妖邪狂傲自大专害生灵不同;又喜帮助同道,左近多是妖人窟人,有的还曾得过他的好处。他在慈云寺斗剑,为峨嵋群仙所诛,死后有人发现他的遗书,曾有再来之言。
“群邪与他原多交好,又怕他法力难惹;所遗老巢虽风景清丽,至今无人敢于入居。
白龙涧便在他老巢之后,地势既险,又恰在群邪环踞之中,任走何方,俱不免于相遇。
因隔太连,飞行破空之声,更易被其警觉。所幸仙芝产处隐秘,众妖人为对阴阳叟示敬,相约不得动其一草一木,并代防护,严禁外人涉足;只能暗中到达,立可成功。
“此去这一路,必须经过铁镜峡。当地住有一个妖人,名叫鸠道人,最是厉害。虽是左道妖邪,因为诡诈阴柔,当正邪各派互斗正盛之时,他受了摩诃尊者司空湛指教。
知峨嵋、青城两派,虽以积善诛邪为务,并非不容异派存留;只要隐迹潜修,恶迹未着,决不无故欺人,再能改行向善,遇事反到得他助益。敌人势盛之时,千万不可招惹。
“鸠道人由此惊惕,多少年来不曾出山一步,向的他出山的同道声言:“不论何派,均是玄门一脉。我只在此独自清修,为防受累生事,连门人也不收,但决不受欺凌。常人樵采无妨,来人如是素昧平生的道术之士,只一入我铁镜峡,便存敌意,任是来路多大,上须一拚”等语。
“昔年峨嵋三英中李英琼的师侄上官红,往玉女峰采药;误走铁镜峡,给他阻住,斗法两日夜,未分胜负。归报得知所用邪法甚是阴毒,本欲赶往除害,恰直师姊齐灵云来访,问知详情。因妖道原是看中上官红美貌,一对敌看出来历,知已惹祸;就此收兵,平白丢人,对方还未必肯容。所幸平时阴沉,上来未以恶言戏悔。便说:“我在此清修多年,从未出山;峡中好些灵药皆我种植,向例不容外人窥觊。我只不容人入内,也不伤你,一走便罢。你们倚仗人多势盛,定要欺人,我也不怕。”答话甚巧。
“齐灵云最是宽厚持重,便行劝阻说:“此人从未见闻,不容人入峡,只是量小,所用邪法未全施为。红儿走时并未追迫,所说也非无理。琼妹近年诛邪甚众,李伯父已有稍过之言。恶行未彰,便往诛戮,易为仇敌口实。红儿说妖道邪法颇局,我们去了固是必胜;万一真是悔祸潜修之士,本门与人为善,既不应启此杀机;再如除他不得,因此逃走激变,忿而为恶,也是不好。”李英琼因上官红未吃亏,只得罢了。
“妖道因此幸免。左近群邪本多散逃在外,得知对方不为己甚,也渐来归。可是妖道想起愧忿心寒,早思祭炼邪法;恐被正派觉查,未敢下手。近闻峨嵋、青城两代师徒,为助同道好友抵御“道家四九天劫”闭关炼法,方始暗中设坛祭炼。
“此路虽然最险,我们去时,妖道正在炼法当儿,免却阻挠,还可由他峡中通行过去。不过离峡五十里,便须下来步行;未到以前,更须升高徐飞,将破空之声减低。一切均已算计定当,到时我不开口,任见什希奇物事,只作不知便了。”
孙同康由孙毓桐扶抱,同驾遁光御空飞行,自是喜慰。一路说笑,不觉行抵三峡入口,天已破晓;回顾一轮红日,刚刚升出地面,万里晴空,残霞散绮。峡外长江一带,水碧山青,原野如绣。江上风帆片片,空中下视,宛如白鸟掠波,景物已极壮丽。等一飞过峡口,两边峰崖往里一收,望下去直似一条深沟,内里嵌着一条蜿蜒屈伸的银蛇。
脚底到处都是奇峰怪石,乱山危崖,绵恒不断。
孙同康首次初经,见此奇景,正在连声叫绝,忽听孙毓桐道:“傻子!你生前并非不曾见过世面,怎全忘记?如非福缘深厚,仙师垂怜,岂不堕入尘世?于此可见转劫之难。前面雾影中高峰后面,便是铁镜峡,越过那条横岭,便须步行。以前路过曾见有一深谷,为时尚早,我们可往谷底下降,再行前进,虽然稍远,却较隐秘呢!”
说时,已将横岭飞过,对面又是一片嶂崖,谷恰居中;便把遁光一按,往下飞落。
到地一看,谷径宽只盈丈,两边危崖削立千寻,直似由那横岭中间裂了一条深沟。崖那面山势更高,过去又是乱山杂沓;人在谷中,如与世绝,端的幽奇隐僻。只是丛草怒生,高几过人,藤树纠结,步步阻碍;更有蛇虺潜伏,甚是难行。
孙毓桐喜道:“由此步行绕去,鸠面妖道必不致于警觉了。”孙同康笑道:“姊姊你看!这谷又长又深,遍地荆棘,举步都难。姊姊又未来过,怎知可与铁镜峡谷相通呢?”
孙毓桐见他自从落地,便将袖口宠着鼻孔,一手紧握剑柄,意似厌闻草土生腥之气,微嗔道:“你真是富家公子,一点辛苦也不能受。你只知神仙快活,可知未成道时,岩居野宿,时与猛兽毒虫邪魔苦斗,前半修为有多艰险困苦呢!你虽占了前两世的便宜,一拜师便入居仙府,免受若干有无形的危害,那左元洞壁门入所居洞穴,离地数十百丈,仅可容身;有的只容半坐,不能起立,势更外倾,稍一疏忽便即滑堕。终日在内苦炼,开头时一样够受,当是容易的么?”
话未说完,忽听呼的一声,腥风扑面;一条五色斑斓、其粗如碗的毒蟒,突由右崖一株古树之上,当头窜到。蟒目如电,口似血盆,红信吞吐远射数尺;来势又猛又急,狞恶已极。
孙同康因见谷中形势险恶,草莽深密,孙毓桐不住口吹真气,开路前进,人刚走过,草又合拢,地上积年腐草败叶堆积甚厚,霉腥腐臭之气刺鼻难闻;内中毒虫蛇虺四伏,见人纷纷惊窜。虽用轻功提气前行,到底碍事;更恐蛇兽暴起伤人,本在握剑戒备,一见毒蟒猛扑,不顾说话,立时拔剑挥去。
那蟒尚有小半身紧蟠树上,气候未成,自然禁不起仙剑一挥,腥血泉涌,蟒头立被斩断;因势太急,斜飞出两三丈撞向左壁。头虽斩落,性猛未死;痛极暴怒,竟将壁上半抱多粗一株盘松咬住,深深钉在上面,蟒身也暴缩回去;颈腔中血水狂喷而出,随着蟒身蜿蜒,直似舞起一道血泉。蟒性太长,余威猛烈,长身猛缩;只一绞,一抱多粗的古木立被折断。“卡嚓”一声,连着蟒身断落下堕,二人几被洒了一身腥血。
孙毓桐见状大惊,忙令收剑还匣,埋怨道:“此地离妖人巢穴只六七十里,山形如此险恶,表面看似无人,到后我才想起,有些妖邪左道,专喜在这等险秘所在隐伏潜修。
不过这类妖人,不是功力尚浅,便是避祸匿迹,寻常绝不出洞一步;只不炫弄,现露形迹,便可无事。这里去铁镜峡又最隐秘,为防万一,连禁法都未施,仅用真气吹草开路前进。
“此剑非比寻常,精光上腾;稍为识货的人,老远便能望见剑气。幸得杨仙子先用法力掩蔽,免了许多危害,否则你在途中早被人发觉劫夺去了。不到遇敌无奈,如何可以出匣?有我同行,难道你还会为蛇兽所伤不成?蟒虽凶毒,只用道家罡气立可制住,这一挥剑,精光上烛,左近如有妖邪,必当我们有心寻事,岂不生出枝节?弄巧还将强敌引来,如何是好?”
正说之间,似闻崖际“嗤”的一声极其难听的冷笑。二人心中一惊,纵身赶上一看,荒崖幽寂,并无形影。方自疑虑,忽听前面不远谷底丛树之中,又有两声怪笑。忙即飞纵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大猫头鹰,隐身繁枝密叶之内,不时发出一声怪叫。先后所闻,音声相近。急于上路,无心细查;深山穷谷,中隔险阻,并无人能到,也未将死蛇行法掩埋。
孙毓桐重向孙同康叮嘱了几句,仍旧上路。开头既恐剑光引来妖邪作梗,又想先闻崖上笑声好似有异。如其是鸟,怎会查看无着?人去又未见它飞起。发声之处崖壁中凹,草木皆无,石地平整,极似一座洞窟。当时因见地方不大,深仅丈许,又听猫头鹰叫声,误认妖邪,赶忙寻视,于是疏忽过去;虽觉可疑,但已走远,往返费事。如是妖邪,定必隐遁,或是尾随相机发难。敌暗我明,当不时曾寻见,再回也是无用。虽未回看,暗中却在加意戒备。
及至走出十多里,谷径已将走完,绕向乱山之中。沿途只见到一些虫蛇,和一群猿猴,更无他异。二人估量无事,才放了心。步行终归迟缓,山路崎岖,又是初次经历,只凭去向,在乱山中绕越前行,连经险阻;虽说短短六七十里,飞行瞬息可达的途,徒步上升降绕越,便比直走多出了两三倍。连走了三四个时辰,方始到铁镜峡旁山径之中。
孙毓桐悄声说道:“步行果然费事,我们比常人走要快得多,还走了好些时候。我已认出前面峰侧便是入口,大约这一带崖壁与之相运,再有两三里便到。你连日用功,虽有进境,无如真元损耗太甚,精力反不如我二人初见之时。长路跋涉,难免饥渴,事尚难料;万一有变,也许暂时无暇饮食。这理尽是危峰峭壁环列,最为隐僻,一路无事,可知不曾惊动妖邪,莫如就此吃饱再走吧!”
孙同康悄问:“山路已耗去多时,不怕延误么?”
孙毓桐道:“妖道练那十二都天神煞,除正子、午二时外,每日只练三个时辰,各按日月干支每日轮换。今日恰由申时起炼,加上正午,中隔一未,差不多前后五个时辰相连。又当收功紧要关头,必以全神贯注,也许终日都在法台之上祭炼,必定无心再顾别的。此行早有成算,为把你当作常人相待,起身较预定提前了两个时辰;此时申初,妖道刚上台,怎么也可赶上。一入峡口,过了妖侗,功成顷刻了。”
孙同康本觉饥渴,所携食囊又极齐全精美,恰巧右侧峰后,松杉森列,石笋如林;更有小溪流水,景绝幽清,途中仅见。便往林中走进,取出食物,匆匆吃完。孙同康越看孙毓桐越爱,几次想要搂抱,均因孙毓桐自落地上路,面上便带忧色;有时刚说笑两句,转眼又是眉黛含颦,若有愁思。多日相处,已知习性,为恐触怒,未敢冒失,没奈何只得饱餐秀色,聊自解馋。二次要走,实忍不住,冷不防伸手便抱。
孙毓桐早看出他心事,略闪便自避开,微笑道:“你老是这样,真愁人哩?”孙同康看见她秀眉深锁,隐含幽怨,慌不迭方欲剖述心情。孙毓桐悄声笑阻道:“你不用说了,我此时心情不定,向来所无;前途吉凶,尚还未定。前生你我实是恩爱夫妻,任你亲热,原本无妨;只是你这一味情痴,易召外魔。我不肯负义背盟,意难两全,同样难于解脱。一旦有事,难免两误。多年心思白用,还许延误一劫,多受若干苦难;再如转世堕落,更痛心哩?妖窟密迩,你有什话,事成再说吧!”孙同康不便开口,只得随同上路。
别处峡谷,多是两山对峙,一径中虚;此峡形势却甚奇特,本是大片绵互不断的岭崖,突然一峰拔崖而起,高耸如云,势绝陡峭孤秀;峡口便在峰脚离地三数丈削壁之上,大约五六丈。峡口正圆,当门一根石笋,其黑如铁,坚细如玉,高约三丈;本是菌形,偏生向外一面平整若镜,映日生辉,光可鉴人;外观直似一座有柄铁镜,当门而立。后面一个又大又深的石洞,想不到内中千山万壑,别有天地,地势也高得多。
二人沿着崖壁行的三里,便到峰下,一同纵身上去。因知妖道近年益发狂做自恃,以为峡中形势最为幽险隐秘,内里只能通往神羊峰阴阳叟故居后山一带;休说外人向无足迹,连左近同道,也从来下去。所居青衫坪洞中又设有法宝,来人一近峡口,立可查知。素不设伏,虽有一些禁制,如若遇上,只下去破他,仍可无事,以示不与无心犯禁的凡人为难。这原是当初应付正教中对头,以便有事可以借口之用;自己又是行家,遇上可以回避,便同往内走进。
洞径长大,走了两里多路,才将峡口峰洞走完。出口一看,峡门涧壑纵横,境本幽胜;再加妖道多年布置点缀,景物益发奇妙。到处琪花异草,修竹高林;奇石清泉,交相掩屿,令人应接不暇。
二人无心观赏,又以当地离白龙涧还有不少里路;虽然一过妖窟,便可无害,但非由青衫坪侧经过不可,各自戒备前行。眼看前面谷径开展,右侧坡上现出大片平地,松杉森秀,插云蔽日;知道林中设有法坛,妖道便住在林尽头崖洞之内。峡中胜地颇多,妖窟非只这一处,只为练法居此,恰挡在自己去路。心想相隔已近,一路未遇阻难,也无异事发生,与石氏双珠所说不符;妖道所炼邪法最犯正教之恶,难道法台周围也不设一点防护?
忽见林中黑烟蓬勃,夹箸无数血色火花,火山爆发一般,涌起一大幢笔直烟柱,晃眼高山林表十余丈。火由中心分裂,四面反卷而下,立将全林笼罩在内。黑烟血花也由深变浅,势绝迅速,外观好似起了一层轻烟薄雾;如非先前目睹,稍不留意,必看不出那是左道中最厉害的“罗喉神网”
青衫坪本是离地七八丈的一片高地,二人由左近怪石密林中,试探着掩来。算计妖道此时正在法台入定,元神与所炼邪法相合,决想不到有人步行入境;所可虑是行处相近,万一行法完毕回醒,被其无心发现,却极难当。虽早得人指教,胸有成竹,终是行险;这一临近,越生戒心。方欲择地掩向坪脚绕越过去,避开正面视线比较好些,忽听破空之声由身后天空中飞来。
孙毓桐料有妖人到达,忙将二人身形隐起,一道黄光已自空下泻,到地现出一个紫面大头、貌相丑怪的妖人。朝四外看了看,先朝林内唤了两声鸠道兄,未听响应,略一寻思,便向坪侧绕去。孙毓桐见所行正是自己去路,猛触灵机,忙即尾随在后。
绕到坪后,见一奇石当路而立,云骨撑空,高约五丈;通体奇拔,孔窍玲珑,左临青衫坪土坡,右临阔涧。两个空地甚宽,妖人却不往左走,手掐法诀朝石指划几下。一片轻雷之声过去,两道烟光飞涌中,石脚立现一个七尺高、三尺来宽洞穴;妖人穿洞而过,回手一指雷声烟光亩处,仍回原状,二人才知当地设有埋伏。
见妖人己沿着一条松树夹道的小径,往坪上一座竹楼走去,便照预计右行。仰觉身后微光一闪,回顾无迹,也未在意。过了好几处极险峻的峰壑危崖,一算途程,当在五十里外。孙毓桐方笑道:
“妖道性情乖张奇特,又有聆音照形之宝,隐形法未必瞒得他过。一被警觉,犯了他的禁条,必以全力为仇。常人走法,就便遇上,也可作为道侣寻豳,无心经此。,当他炼法正急之际,也许不出为难,因此不曾隐形。但青杉坪乃我必由之路,更未料到设有那厉害的埋伏;总算机缘凑巧,妖党忽然飞来,尾随脱险。否则,就不被困,事也非误不可。看妖党唤人情景,鸠道人必在入定,我们踪迹丝毫未泄;正是极好时机,妖物想不难除,我这才放心了。”
二人边谈边朝前急赶,刚由洪荒未辟的乱山中穿出,忽见大片森林。孙毓桐知道林后绝壑便是白龙涧,妖蜃常在林中出没游行;如能乘其出游之际,隐形前往,将芝采到再除妖蜃,可免许多顾忌。
及至入林一看,林中尽是千百年以上的松杉古木,有的好些株丛丛并列,人不能侧身而过,上面更是密压压不见天日。有的地方行列甚稀,下面虽有大片空地,但均十抱左右的巨树。往往高达十丈,繁柯四发,亭立若盖,扎枝互结,自成青幕。除地上偶然发现数十百点豆大日影外,仰视成然不见天光,树密遮风,到处静荡荡的,连树叶也未见有一片摇动。
二人见林中空旷之处,左近必有大堆落叶堆积,地面也极清洁,彷佛有人常时打扫。
心方觉异,忽闻咀嚼之声起自前面坡后,因有两株十抱以上的巨木并列,挡住目光,悄悄绕将上去。原来那土坡大约十亩,再过去便是神羊峰后;中隔白龙涧,泉声轰轰,已然震耳。坡上只此两树骈立,临涧一面,又有大片空地;虽均在古木阴荫之下,景色已不似前昏暗。坡高六七丈,临涧一面突然陡削,成了一片危崖,咀嚼异声便在崖下。
二人正往前走,忽见一条四五丈长毒蟒朝空飞窜;同时又有一股彩烟激射而起,其疾若箭,前粗后细,恰将蟒头里住。那蟒立即掉头旋身,长虹飞泻随同下堕,双方势子都急;晃眼没入崖下,咀嚼之声又起。掩向崖口,往下一看,各种大蟒及懒豸等毒物,竟有数十条之多!身均奇大,从来罕见,合成半环形,向崖盘踞。除有两条蛇蟒缩头蟠伏,无甚生气外;大都馋牙踞齿,目光如电。各把凶睛,注定中心崖下,彷佛大敌当前,引满待发神气。
再看蟒蝎毒物注视之处,乃是一块丈许大的平整青石;石上踞着一个怪物,其形似蛟非蛟,长只一丈二三。通体深蓝颜色,皮软无鳞,又滑又亮,胁生双翼;前半身下有六足,爪掌肥大,似具极强吸力;后尾带着两大片圆径六尺的甲壳,五色鲜明,炫丽无俦,向后反翘,附向背上,尾梢便藏壳内。颈长三尺,前面一个口喷彩烟的怪头;上具七眼,大只如豆,目光却极强烈,灿若明星;怪口无牙,略似蚯蚓,看去肥厚而软,但可伸缩大小。颈细头粗,两腮特大,前面平扁,于是成了如意之形。石下横着三五条蛇蟒,和一条三尺来长的大蜈蚣,似已早为所杀,看去丑怪非常。
这时那条大蟒已被怪物口中彩烟吸近头前,却不吞噬,只把两腮不住鼓动,怪口张合,发出极难听的咀嚼之声。那蟒似知无幸,后半身紧蟠地上,昂首挺立,通体抖颤,欲以强力猛挣。无如头被彩烟里紧,吸力绝大,休想挣脱分毫。怪物却甚从容,只把七只轮流闪烁的凶睛注定蟒头,一动不动。
待不一会,那蟒似难忍受,情急拚命,忽将血盆大口开张,喷出二尺多长的红信,朝前冲去。怪物似早料到,动作更快,两腮一缩,头略往前一探,只剩后排两足着地,前面四足同时举起,将蟒连颈抱住。一张怪嘴,恰与蟒口相对,蟒舌立被含紧,微一吮啜,倏地两腮暴涨,跟着往里一吸,前四足往外一吸。那么长大一条毒蟒,立即带着半截蟠屈的身子,斜翻仰跌,尸横就地。四外蛇蝎毒物,知道快要轮到本身,立起了一片骚动;还未顾得窜起逃身,怪物口中彩烟又激射而出,朝另一条质小而具奇毒的乌梢蛇当头罩下。
那蛇长约四丈,好似旁观已久;看出对方弱点,上来除把蛇口紧闭外,一点也不倔强,任凭彩烟吸了就走。怪物便是妖蜃,专吸毒物精血,照例吸到离口二三尺便止。以下只等逼迫对方张口,不轻动作;以为对方畏他凶威,无力相抗,未免疏忽。
不料这类有名乌梢毒蛇,甚是凶狡,知落虎口,立意相拚。表面口眼紧闭,任其拖走,连身子也不盘起,作出害怕神气;暗中运足全力,用前半身柱地相持,冷不防将后半身长尾反转,朝妖蜃身上甲壳横扫过去。
这一尾鞭,不下数千斤猛力,便是块铁也被打扁;何况妖蜃骄狂托大,又为几次蛇蟒逃窜激怒发威,竟将向不全现的近尾软弱处显露出来。虽然甲壳坚逾精钢,未有残破,附壳尾梢却被打折中断。只见长尾急扫中,吧的一下,甲壳脱尾飞起,打向左近一株树上。随听“卡喳”“砰訇”连声大震,尘沙飞涌中,那株合抱巨木立被打断。
妖蜃骤出不意,受此巨创,虽然暴怒,动作依然稳速;又以生具洁癖,甲壳乃附身栖息之物,珍惜非常。竟不顾先报仇,一见离尾横飞,忙舍仇敌,两翼一振飞身追去,用前爪就地抱起,重回石上。蛇见一击成功,妖蜃彩烟已撤,嘘的一声,便往相反方向箭也似窜去,满拟逃走正是时候;下余数十条蟒蝎等毒物,也都学样,纷纷四窜。
不料妖蜃凶毒非常,先前轻敌,又是有心侮弄,所施威力不过十之一二;这时误中暗算,负痛情急,连下余毒物也都迁怒,如何能容仇敌逃走?动作又极神速,身才回到石上,一声类似儿啼的怪啸,两腮一收一鼓;怪口张处,喷出茶杯大小一团彩球。后附前见五色彩烟,到了空中,立即暴涨十倍,变成一团彩光;数十百道彩丝,箭两一般朝诸毒物射去。才一沾身,便被制住。
先前蛇蟒为妖蜃所吸,身子尚能挣扎,这次竟无一条动弹;不问逃处远近,全部噤伏若死。妖蜃仍用彩烟挨次里吸,一齐吸向身前。先朝仇敌张口一吸,一根极细彩丝飞入口内,蛇便回醒;自知无幸,也不再逃走,只把身子蟠紧,昂首吐信,嘘嘘乱叫。
妖蜃也不理它,竟将别的蛇蝎吸起,用前四足紧抱对方颈腹等次;两腮鼓处,四足微微一紧,对方口便大开。妖蜃口凑上去,只一吸便将精血吸尽,掼死地上。数十条毒物,如法炮制,一会便去多半。剩下十来条蛇蟒,妖蜃忽又怪叫两声,张口一吸,附身彩丝飞回。除那条乌梢蛇外,立似皇恩大赦,纷纷舞动,各自衔起一二条残尸,向四外窜去;连前带后,共只不到顿饭时候。
孙同康见妖蜃如此凶残,早想下手;孙毓桐因石玉珠说过妖蜃厉害,伎俩决不止此。
又以入口难关已过,仙芝产处尚未查明;好在所残杀的俱是深山潜伏的凶毒之物,正好以暴制暴,就便观查妖蜃本领,将孙同康止住。嗣见妖蜃内丹竟能由心分化,越知厉害。
暗忖妖蜃甲壳为乌梢蛇所断,必不甘休;看它驱遣余蛇、衔去残尸情景,分明残杀将止。
如说生性喜洁,理应将乌蛇惨杀报仇,一同衔走,怎又留下?
再仔细往下一看,自从群蛇衔走残尸,妖蜃便将断尾伸入甲壳以内,身子渐渐缩入;只留前半身六足在外,踞伏石上。跟着心眼全闭,一颗如意形怪头也自缩退,紧贴类腔外面;状如昏睡,只是两腮鼓动不休。乌蛇凶睛怒突,通体战栗,意似愤极怕极,又不敢逃。
二人立处,相隔崖口还有二尺,前面是株老松,松叶密茂,恰将身子遮住。这时想起身形早隐,只不拨动树枝,发出声音,妖蜃便不致警觉。那知刚绕向松侧,往前一探头,那蛇竟似看见人来,二目凶光立亩,忽然昂首向上连点,目蕴泪珠,大有乞哀求救之状;一面又目视妖蜃,摇头作势。
孙毓桐先因二人身形已隐,还未在意,及见乌蛇目视自己,作势益急。同时腥风又起,遥望衔下群蛇也去而复转,相继在崖下草树丛中蜿蜒驶来。心中一动,忽然警觉,忙即缩退。试行法查看,二人隐身法,不知何时竟被人破去;如非乌蛇哀求,还不知道。
所幸立处隐秘,不曾冒失下手,否则就许误事,不由大吃一惊。虽幸未为妖蜃所见,照此情势,明有强敌暗中作祟;再不下手,阻碍更多,再如挨到鸠道人邪法炼成,赶来为害,更是难敌。
她心中愁急,忙把孙同康拉向一旁。悄声说道:“我们隐身法已破,下手以速为妙,不能暗做,只好明来。下面群蛇回转,妖蜃必肆凶威。我由别处绕向对崖,等我走后,你先现身诱它上来。只一对面,速将仙剑放出;一面用宝铲防身,一面用宝镜照定崖口,断它归路。我寻到仙芝再来助你,多半可以成功。只是妖蜃内丹奇毒,你功力既差,又无什么经历,采芝之事你办不来。此举甚险,不可贪功,防身要紧。牵制妖蜃到我得手赶来,便进退自如了。”说罢匆匆走去。
孙同康自和孙毓桐同居数月,常听说各派仙侠行径,心胆渐大,始终未把妖蜃重视。
又愤它残杀,孙毓桐走不多时,心想树可隐身,轻悄悄掩将过去往下一看;乌蛇似见崖上人走,失去指望,二目重又怒瞪,只将身盘紧,仅露一头在外。群蛇也相继赶回,仍作半环,蜷伏地上,意态却较安详,不似先前又恨又怕情景。
妖蜃口眼仍未张开,两腮鼓动更急,原来妖蜃吞噬了许多毒虫恶蟒精血,正在运气化炼;为了恨毒乌蛇,欲伺余蛇回转,当众淫杀立威。
乌蛇颇有功候,已具灵性,非不想逃;只为深知仇敌凶狡灵警,有意侮弄楚毒,其行若飞,一逃必被赶上,所受更要惨酷。除似先前舍命一拚,使其略受伤害,稍为泄忿外,更无善策。偏又无隙可乘,正在静候宰割;忽见人来,看出不是庸常。虽然退去,断定来人决非无因,必要回转;自觉生机未绝,才把身子盘紧,准备妖蜃睁眼加害时,抗得一时是一时,稍有隙立可活命,便在暗中蓄势相待。
妖蜃喜洁,所居附近不留血汗,每隔二三月残杀一次生物,照例必留一些,迫令移尸去秽。但是赋性凶残,又贪又狠,更禀两间奇淫至毒之气而生;每次群蛇移尸归来,刚将先吸毒物精血炼化,一经睁眼,凶淫又动,必要饶上两条,未了再择一条雄的,强行交合。无如生具奇毒,一任多么厉害的蛇蟒毒物,一经交合,当时乐极,事毕便无生理。
妖蜃不泄,不能畅意,必将对方咬杀,固是没命;妖蜃如泄,立中奇毒,通体寸裂腐烂,化为清水;妖蜃也将全身缩回壳内,昏昏睡去。以前每肆淫凶,多在涧底,当日恰值大雨之后,涧中有水。想是防汗,自恃凶毒,从无人迹敢至;又离妖窟太近,一时忘形,栘向崖上。不料轻敌吃了大亏,将甲壳齐尾打断,恨极仇敌,追擒回时,本欲当时残杀。后看出乌蛇虽不似前杀大蟒身长,功候却深,又是一条雄的;遂欲留以取乐,再行残杀。
当日本是二人取芝绝好时机,只等妖蜃交后昏睡,用法宝防身,冲开所喷毒网,仙芝立可到手;共总半个多时辰,便可成功,不致受那险难了。孙同康自不知道,只想孙毓桐如在妖蜃未醒以前赶到对崖,下入涧底,事即可成。正自停手偷看,呼的一声,妖蜃七只怪眼,齐射凶光,长颈同时伸出腔外,先朝群蛇呱呱怪叫了两声,倏地一口毒烟射出去,罩向右侧一条大蟒头上。
那蟒相隔较远,不料首被看中,略一挣扎,便被吸近口边。妖蜃仍照前法炮制,晃眼吸完精血,甩向地上。似这样又连杀了三条,方把目光往向乌蛇身上,却不对它发难;等吸完那三条蛇蟒精血,忽又停止,二次叫了两声。
群蛇知道这次方脱危难,纷纷活跃,抢衔残尸;无如死蛇太少,彼此去向不同。又视此为活命之机,互一抢夺,乱做一堆,不觉扯毁了两条,满地狼籍。妖蜃本想令群蛇衔走残尸,立与乌蛇交合,经此一来,犯了大忌。当时暴怒,淫心正炽,竟连精血也不暇挨次吸食,立由石上飞起,扑向蛇群之中。两翼张处,六爪齐飞,一阵乱抓乱扑;除乌蛇外,群蛇全被抓裂惨死!流了满地膏血,奇腥刺鼻。乌蛇本在紧蟠蓄势,恰巧妖蜃杀蛇时,内有一条“七星钩子”性极猛烈,欲乘乱中逃窜,逃出较远。
妖蜃一见满地残尸,怒极心昏,又急欲抱了乌蛇觅地交合,百忙中,忘将内丹喷出,径竟自飞扑过去。虽将“七星钩子”擒住,不料对方情急反噬,突以全力回身,将蛇尾毒助缠向妖蜃顾间。
这类毒钩,其坚如钢,力大异常;妖蜃先未喷毒将其制住,骤出不意,竟被缠个结实。急切间弄它不断,急的两腮怒鼓,回爪乱抓。微一耽延,乌蛇固认为逃死良机,不肯放过,立似箭一般往崖上窜去。孙同康也想乘此诱敌,于是人蛇同时发动!妖蜃见乌蛇逃走,情念万分,竟连身缠怪蛇,也无暇摆脱;喉中急哼一声,奋身往崖上追来。
本来妖蜃行动,疾若飘风;孙同康志在诱敌,惟恐妖蜃警觉,虽在暗中准备,法宝飞剑均未出现。相隔又近,势极危险,只被扑上,万无生理。总算命不该绝,妖蜃恰在饱吸毒物精血之后,欲念大旺,不可遏制;“七星钩子”又与常蛇不同,皮坚如钢,刀斧不断。妖蜃只管生具神力异质,机智绝伦,此时百无顾忌,未将缠蛇挣断,硬起追逐。
不特咽喉要害被蛇束紧,连两翼六足也被缠住大半,只剩左右三足在外。行动稍缓,腹中丹毒也难喷出,否则休说近身,人在妖蜃目光所注之处,决难免死了。
孙同康见乌蛇一逃,料定妖蜃必追,忙即避开正面,闪向一旁;心还在想:乌蛇如将妖蜃引远,岂不正好?却没料到,妖蜃只凭三条肥掌,便能御空飞行;这等快法,乌蛇刚似箭一般窜上崖来,妖蜃也跟踪追到,两下相去十余丈,晃眼追上。
乌蛇似知难逃毒手,又似向人求救,一见妖蜃追近,倏地拨转身缩退,向人逃来。
妖蜃全神贯注乌蛇,孙同康闪向崖口草树之中,本未看见;乌蛇回身向人一逃,立被发现。这本是瞬息间事,可是经此一来,妖蜃势子又缓了一下。
孙同康早想断它归路,妖蜃上崖以后,方始看出厉害;一见追蛇回身,忙把仙剑飞出。妖蜃凶狡非常,瞥见对面草树中隐得有人,立时暴怒;正待追扑过去,忽见银光照眼,知道喉间要害被七星钩子束紧,丹元毒气,均难喷出。一面往后倒退,却把七只凶睛注定剑光,向下降落,暗以全力蓄势相待。
孙同康不知妖蜃狡计,想借剑光断去毒蛇束缚,又见妖蜃动作神速,恐逃回窠穴,妨害取芝。未免心慌,以为这类毒物咽喉七寸,乃最重要的致命所在,意欲一剑成功;一面飞剑去斩妖头,一面取出宝镜想断妖蜃退路,忘却先用宝铲防身,于是上了大当。
仙剑固是神物利器,无如妖蜃机智敏速,无与伦比;剑光到处,将头一闪,任其落向颈间。等与身缠毒蛇才一挨近,猛然暴缩回去,两腮怒鼓,奋力一挣。
妖蜃退时,身子本已缩小好些,喉间缠蛇挨着剑光也自斩断,本能立即回复;再一缩头猛挣,身上缠蛇立被断成无数大小段,纷纷飞起,向四外激射出去,势子猛恶已极。
同时那妖蜃口张处,内丹便自喷出,将剑敌住。
孙同康不知妖蜃内丹秽毒,如非所用飞剑乃仙传至宝,早为所污,成了凡铁坠地;口中毒气,更是分毫沾染不得。始而意存轻视,及见那厉害的仙剑不能伤害妖蜃,反将所缠毒蛇断主。心中一惊,忽又慎重,一心只恐妖蜃逃回窠穴;见它只守不攻,意欲相持到孙毓桐得手赶来,会合之后再作计较。
明明身有宝铲,既未取用,也未仗以防身;那面宝镜虽然一样避邪防身,一则妖毒由于天赋,威力看似没有九寒砂厉害,却更阴毒;事前又未作消灭毒气打算,稍沾残余,人便受害。二则此时双镜不曾合璧,只能作正面的防御,稍一疏忽便为所乘。也是二人夙缘前定,不可避免,才致般般凑巧,铸成大错。
妖蜃本可逃回,因料定来人必有所为,素性凶狡阴毒,既恐引鬼入室,将守伺多年的仙芝失去;又恨仇敌阻它逞欲,表面相持,实则想把仇人嚼成粉碎泄忿,无如对方飞剑法宝,均极神奇厉害。急切间无可奈何,尤其那面宝镜威力更大,乃它内丹克星。稍逞凶威,仇人必以剑宝同时施为;仇报不成,丹元真气反有损耗。于是故示畏怯,将长身缩小,退藏断尾所附甲壳以内,只露出前头两翼双足;暗中运用腹中毒气,准备相机一试。
孙同康本心要它如此,一手指定飞剑,一手持着宝镜,防它退逃,也未想到别的动作。似这样过有顿饭光景,本来妖蜃还可稍缓发难,倏地一道青光,由崖下白龙涧中飞上。妖蜃一见剑光自下而上,立即警觉仇人还有党羽。守伺多年,仗以成道变化的仙芝,多半被人得去;益发情急暴怒,决意拚命。不等来人降落,蓄势已久的满口毒烟,忽似乱箭一般狂喷出去,当时洒了满崖彩雨。
孙同康一见青光,知已得手,刚喊得一声姊姊,忽听娇叱:“同弟还不速退!”声到人到,孙毓桐已在镜光剑光环护之中,电也似疾飞来;一照面,便将孙同康抱起,往侧面空地上飞去。
妖蜃见光中女子手持仙芝,急得七只怪眼齐射凶光,一声儿啼般的怒吼,前半身忽又突出;长尾上翘,带箸尾部甲壳反卷背上,两翼六足、一齐划动,飞来急追。剑光随人撤退,飞行更是神速。二人那快剑光,竟被追了个首尾相衔;两下相去不达半里,稍一停顿便被追上。
这时夕阳未堕,晴霞丽霄,二人剑光在前,恰是青虹驭电,银两流空;后面再急追着一个双翼六足,周身彩烟环绕的龙形怪物,一同飞驶于千山万壑之上,立成奇景。
两人一怪,飞行极快,晃眼便是百十里路。正在一逃一追之间,忽听脚底不远一座高峰上面,有人大喝:“妖物敢尔!”同时一股白气冲空而起,朝妖蜃当头迎去。紧跟着大片其细如针的红色精光,暴雨也仰漫空撒去。到了空中,上下往回一兜,成了一个光网,又似一个极大火球,将妖蜃笼罩在内;只留正面缺口,那道白气便由缺口冲入。
妖蜃仰知遇到克星,想要逃退,无如来势猛急,又当对头怕它,凶焰愈盛;恨不能一下将仇人追上,嚼咽下去。忽然发生意外,任是飞遁神速,也无及了。二人已然飞过,一见有人相助,忙即回顾,只见白气冲起之处,乃是近峰颠一片突出的平崖。
崖上立着一个豹头环眼、身材雄伟的白衣少年;脚前蹲伏着一个形似蟾蛉的三足怪物,大只尺许,看去并不起眼。蟾口所喷白气,却似匹练冲空,又劲又急;由少年所发火网缺口冲进,已将妖蜃全身包没。妖蜃那粒内丹并未喷出,恰和蛇遇妖蜃情景相似;将如意形怪口紧闭,急得凶睛怒瞪,四下翻滚,左冲右突,喉中惨哼不已。
相持不多一会,少年喝道:“无知妖物,速将内丹献出,虽仍不免一死,少受好些苦难。再如迟延,神针一合,你那罪孽就大了。”妖蜃仍是冲突不休。
孙毓桐原是赶往对崖,恰值妖蜃起身追敌,容容易易便寻到妖窟;将仙芝采到手内,大功已成,自是喜慰。刚要走出,忽发现壁间字迹,近前一看,竟是前主人阴阳叟所留。
大意是说:
“本人自小好道,不料求进太切,误用下乘功夫,专事采补。后来道力构进,忽得奇书,顿悟前非,无如生具二体,积恶已深,难于挽救;总算平生不曾伤害好人。所用炉鼎事后均经灵药医治,送归故里,多终余年,也许能有几希之望。于是虔心推算,将应劫时期,提前一甲子,惜着慈云寺峨嵋派与群邪斗法之际兵解。由此即以元神苦炼,也不再寻庐舍。
“妖蜃乃昔年小南极采药时无心发现,本意妖蜃天赋淫毒,可合媚药。本山白龙涧又产有一兜率仙芝,未到结实之期;擒回以后,便将妖蜃封禁涧洞之内,令代防守,并取毒涎炼丹。不久觉悟前非,毒丹一次未炼。
“兵解前本以这类毒物留必害人,想要除去;一则收复妖蜃前,曾经许以不杀;又经苦求,不愿失信。另算出此中还有一段因果,芝实也不应为己所有。白龙涧幽险隐秘,仙凡足迹之所不至,为此仍留妖蜃守护仙芝,以待有缘。不过妖蜃禀性凶淫,芝实成熟以前,正当气候将成,求偶之际;欲念奇旺,不能忍受,必要拚命攻洞而出。
“此物性灵,原知仙芝妙用,为想守伺成熟吞食,必不舍得离去;等采芝人来,芝实也恰成熟。机缘至巧,此时妖蜃必在崖上残杀虫蛇,并与生人恶斗;所喷内丹,其毒无比。来人任是法力多高,千万不可沾染,芝实更应速服;过时稍久,便减灵效。”
孙毓桐看完,忙即飞上,到后一看,人蜃正在相持,满空均被毒烟布满。孙同康只将宝镜挡住前面毒烟,未用宝铲防身。知道妖蜃通灵,内丹分化由心,惟恐有失;又急于把芝实与孙同康服食,匆匆赶过,扶起便飞。孙同康正在悬念,一见心上人来,回手便抱。孙毓桐因芝实到手,分别在即,本是三生爱侣,又当紧急之际,会短离长;忽生怜念,起初任其紧抱,未加嗔怪。
谁知孙同康已受妖毒潜侵,就这一抱,连孙毓桐也同被波及,传染过去。等到停空回顾时,觉着心神一荡,身子略为发软,当时未怎在意。因见白衣少年,形貌魁伟,声如洪钟;所发针形红光,虽无邪气,看不出是什么数。身前蹲伏的,又是一个口喷白气的怪物,看去竟比妖蜃要厉害。猛一动念:“正经修道之士,未必豢养这类妖物。此人来路不知,此间群邪盘踞之地,芝实到手,尚未服食,万一不是正人,岂不又生波折?”
想到这里,见孙同康满脸红润,带着乞怜之色望着自己,依然紧抱未放。有心推开,又觉不忍,只得任其抱持,带同往前面探山凹中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