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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存真的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
永存是个窝囊人，内向，拖着个病身子，不敢吸烟不敢喝酒，生活相当俭朴，连一身像样的西服都没有。整天愁眉不展的，从来没见过他脸上的笑容。那年，局领导看他快五十了，就给了他一个主任科员（正科级）的指标，就是成了主任科员的永存也没见他笑过。
那天晚上永存值夜班，快十二点了，他爱人来找他说二儿子发高烧，赶紧拿钱去医院看病。永存说了句没钱。这可惹怒了他媳妇，媳妇骂道：窝囊废，家里的事你多会都没钱，随份子你多会儿都有钱。我看这日子也没法过了。后来在大伙的劝说下，又给他凑了几百块钱才领着孩子去了医院。
回到家，媳妇唠叨起来没完。要说也是，这么多年，机关里的百十号人，不论是谁家娶媳妇，聘闺女，孩子生日娘满月，还是谁家买了房迁入新居，都得随个份子，而且价码越来越高，少则一百，多则二三百，要是领导家的事最少也得五百块。就这项开支每月都得开支半个月的工资，压得永存喘不过气来，人家都住上高楼了，可永存还是住着房改时的两间平房，他想笑都笑不起来。
永存在大儿子结婚这天，永存可真地笑了。而且是笑得那样的灿烂。
为操办儿子的婚事，永存两口子可操碎了心，想大办吧一是钱紧，二是怕人家不给面子，凉了台。不办事吧儿媳妇那头又不同意，真让永存左右为难。媳妇说：人家白局长娶儿媳妇赚了八万八，咱不赚八万八赚两万八行不行？永存说：人家是局长，谁敢不拍着点呀？我连个科长都不是，谁买咱的帐啊？你不是主任科员吗？我主任科员管个屁用！不管怎么说还是媳妇当了家，大办！
结婚这天，永存在县城高级金龙宾馆订了四十几桌酒席，同学，同乡，同事，亲戚朋友高高兴兴前来贺喜，让永存特别兴奋的是单位的领导一个不落的全部到齐了，听说魏局长去市里开会也特意赶了回来参加婚礼，永存的脸上笑得像菊花一样美，里里外外的忙着应酬客人，新郎新娘穿戴一新，热情地为客人敬酒。宴会上魏局长说：永存是我们局的老黄牛了，他带病坚持工作的精神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来，为永存的儿子新婚之喜干杯！
一句“老黄牛”让永存乐得不知道咋好？不住地向来宾们一一致谢，告别！
晚上，永存两口子对照贺喜礼帐数钱，永存笑了。共收贺礼四万八千六百元整。除去二十四桌饭钱八千七百五十块，外挂烟酒茶糖一千八百块，净剩三万八千零五十。这下永存真地笑了，他咧着大嘴，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活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媳妇向外指了指，示意他别笑出声来。永存用手捂住嘴巴，无声地大笑。因为笑得无声，他必须把笑的声音憋在肚子里，所以永存的肚子里便拥拥挤挤地站满了笑。笑得他肚子里翻江倒海，狂起波澜，他的身子被笑浪冲击得一颤一颤的，像驾云一样。
媳妇看看永存笑得怪样子，媳妇也捂住嘴巴笑得上身和下身弯到一起，活像一只大虾米。媳妇一边笑，一边抬起手冲永存的肩膀使劲一扒拉说：看把你笑得，不着我你也配？
猛然间，永存迅速拿起贺喜礼帐，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头对媳妇说：魏局长交多少礼你知道吗？我哪知道，帐上不是有吗？没有哇！难道魏局长就没交个礼？正犹豫间，媳妇一拍脑门儿，唉呀！你要不说我还给忘了，人家魏局长没在大火那儿挤着交，单独的交我一个信封。永存接过信封，抱在怀里，无比感慨地说：局长就是局长，办出事来跟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媳妇拿过信封：你看这包，这么厚一沓子起码也得有五百，人家局长是怕别人看出来才装进信封里交给我的。永存挑起大拇指说高！高！永存又拿过信封，仔细得摁了有摁，摸了又摸，你说五百，我说起码是七百。净瞎说，我说是起码，那有给五百七百的？不是六百就是八百，四平八稳六六顺嘛！永存笑得都不知道怎么笑了。
永存让媳妇打开看看，媳妇说，还是你打开的好，魏局长是你的领导。你刚才不是说都冲你来得吗，还是你打开吧。不，还是你来打吧。
永存没再推辞，左手拿起信封，右手的食指在嘴唇上蘸了蘸唾沫，然后，捏着信封封口的上角，使劲轻轻地把沾合的封口撕开。这时永存的双手哆哆嗦嗦的颤抖，就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一样不听使唤。媳妇说别紧张！永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静了静心，把拇指和食指一齐伸了进去，抻出一个叠好的纸包，永存一喜，心想，这么厚一沓，里面起码也有一千那！他还想让媳妇猜猜，忽然，听到窗前的大黄狗一叫，永存以为是进来外人了，他一惊，手拿叠好的纸包掉在床上。永存拣起来打开一看楞住了，是一张表格，上面印着干部职工内退申请表。
五十一岁的永存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