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城

布拉格之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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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很多年以后,当我眷恋起这个夏天的时候我会想起在国境线上蜿蜒曲折的公路,以及四周极具热带风情的植物。正午的光线挥洒在南亚的乡间小路上,两旁蓊郁的树木呼啸而过,层层的山峰在面前忽远忽近,反光的玻璃窗和浓郁而又高大的树木将金黄色的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片,摇曳的洒在车里。而我,即将远行。

    我们似乎一直都固执的认为了一个并非事实的事实,那就是在很远的地方会存在着很诱人的风景。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盲目的热爱北欧和布拉格的原因。在内陆地带的人们,会产生对大海的热爱,在城市森林的人们,则会向往原始地区的真实。而我们常常面对一个一无所知的问题,那就是在我们心中华丽的风景永远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理查德汤姆的那本苏格兰游记似乎也说明了这个问题,人们习惯用约定俗成的眼神去看待一个不断在变动的风景。比如说苏黎世,或是赤道几内亚这些原本并不消沉的地方。当我们习惯看待平场的风景为动人的图画的时候,一切的花样景致都已经悄然褪色。

    而缅甸就是这样一个环境下的产物。曾经在很多朋友面前提到这个国家,大家似乎除了想到毒品就一无所想。在更多的情况下,人们顽固的思想导致了对这个古老的国度更是亦无好感。再加上缅甸联邦政府对于毒品问题的软弱和国家本身的不统一和贫穷,导致这个大国的邻居结果倒成了更多国家鄙视的对象。关于这个国家的风物,似乎只有椰子树、棕榈油和小乘佛教的金塔。

    提及布拉格似乎就能感受得到一种文化的先锋力量,我并不是如是的崇拜布拉格或是维也纳的景物。而现实的是,布拉格已经成为了一种品牌,而这个品牌,却是一个潮流时代文化和产业化的结合体。

    缅甸似乎并不具备这种气质,在更多的情况下他们都带有一种极为温和而且纯厚的气质。拖鞋、冷饮摊和乡村小路就是他们生活的组成。我们习惯用现代人的眼光探询过去的一些人和事,但是在更多的情况下我们选择了一种带有伪商业化的东西。而这一切,却离我们的生活十分的接近。

    在邻近国门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各种型号的旅游车穿梭于树荫浓厚的小路之上。车辆带着尖利的声音擦身呼啸而过。周围的农田一片葱郁,淡黄色的阳光倾洒在不远处的橡胶林,眼前的天空一片湛蓝,两旁黑色的傣族村寨簇集四周,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最远的风景,是在国门之外。

    二

    事关世界上有风景的国度,似乎只有两种。一种是欧洲和北美的华丽和浪漫气质,另一种就是中非的古老和南美的神秘。在若干年后前者将会继续而后者将会消亡。自然和人文的景观并不属于某一个特定的社会组成,而这种社会性的东西将会伴随着整个时代的进步而逐渐隐退。

    我们选择从云南的打洛出境,这是一个属于西双版纳州的小镇,它的上级行政单位是版纳州的勐海县。从打洛出境,我们可以抵达缅甸的著名城市清迈。从曼景山出发,不久就可以抵达掸邦第四特区。

    至于掸邦第四特区的渊源,我唯一所知道的就是在上个世纪的1989年,世界共产党和社会主义阵营受到严重挫折的时候,一个叫做林明贤的将军,率领他的815军区所有将士,发布声明宣布脱离缅共,成立掸邦东部民族民主同盟军,同年5月与缅政府议和,缅政府将其控制区划为“掸邦东部第四特区”设勐拉为首府。然后进行大规模的市场经济开放政策和禁毒政策。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第四特区成了整个缅甸联邦的典范。

    上个世纪的政治变幻给了这个神秘的地区带来了极为丰厚的馈赠。从前苏联的解体到南斯拉夫的垮台直至朝鲜的闭关锁国,而中国早在十年之前就探寻了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正确道路。在此我并不是鼓吹,也不是宣扬,而是感慨,因为缅甸走的道路恰恰是一国两制和对外开放结合到了一起。

    或许缅族的文明本身具有一种融合性,在第四特区的中缅友谊大金塔下面,我看到了一个银色的尖塔,上面写着:捐助人林明贤。籍贯:海南省。身份:缅甸掸邦第四特区司令。

    每一个第四特区的人都知道林明贤这个人。似乎任何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政权最后都能够创造出史诗一般的奇迹,无论凯撒时期的罗马还是拿破仑时代的巴黎,包括奥德赛一般华丽的布拉格或是雅典。所有文化的辉煌根植于最原始的坚持和人格魅力。

    站在那个亭子的上方,正好可以看到整个勐拉的景色。

    三

    开放的勐拉给第四特区带来了极为丰富的关税收入和旅游资源。布拉格和拉斯维加斯原本就没有想到会成为在那种行业里的翘楚之城——但是他们确实是,并且扮演的极为准确。

    赌博和色情业在最开始的时候本身带有最为奢侈的贵族气派。无论是秦淮河的歌妓还是马塞的赌场。即使在伦敦或是宾夕法尼亚的任何一个赌场,远在十八世纪之前甚至更早,绝非现在的那种蝇营苟且下三滥之徒云集的地方,所有的绅士和贵族都在那里扮演着极为上层的角色,彬彬有礼,谦和优雅——这一点毋庸置疑在杜牧的诗和莫泊桑的文字都能觉察出来。

    而现在更多的地方都在重复着这种悖论,服务业已经成为了一个极为隐讳的词语。在任何一个公共的场所,服务都成了一个灰色的词语。包括在一个大的旅游城市,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城市的气质和形象。

    在从缅甸回来的时候乘坐一个专门出入境的小轿车。司机是云南人。他告诉我们在一间极为奢华的酒店里面,只用了数星期时间,他就输掉了数十年来拼打下来的数千万资产,现在只有贷款买车拉客。说话时平稳的语气和淡定的眼神,只有经过那种真正大起大落的人才会有“我偶尔还是会去。”他看了外面一眼“我相信我自己不会输在这里。”那座金碧辉煌的大酒店正在车旁擦身而过,门口的广场上停满了奢华的小车。

    在缅甸的勐拉,一个并不出名的小城,却成为了所有观光客向往的城市。这里没有精神的家园,却有着物质的沉淀。在这些沉淀里面,勾勒出了一个个鲜活的人性,最后这些人性最终破损、变质最后腐烂。

    四

    在我这次拜访过的所有城市里面,都带有一个特定的特征。那就是所有的城市都有一个背景,而这个背景就是曾经那些逝去所有王朝的栖息之地。无论是从这些城市开始,还是从这些城市结束,这些城市都带有一种极为浓烈的王朝气息,这种气息,本身开始于一个轰轰烈烈的时代,但是又在另一个轰轰烈烈的时代中悄然隐没。

    一旦一个城市承担住了这样的一个力量,那么这个城市就会在任何一个时代里都会显得格外厚重。一个大时代的开拓既是文化的继承也是文化的创新,而这个继承和创新的力量却凝结在一个并不算大的城池当中。所有代表文化和历史的缩影都是一个个鲜活的风景,而这种风景,却在本质上涵盖了一个时代的所有精华。

    我并不向往所谓的繁华都市或是数朝古都。一个城市,只需要一个王朝的积累,只需要一个文化的传承,单纯而又简单。特别是这些乱世古国的文化,大大的区别着我们习惯的中原文化,实际上所有的数朝古都都不能使我产生任何性质的回忆,如潮水一般的历史小说和电视剧、电影早已让所有的现代人对于那些大朝代失去了兴趣,比如说唐朝,比如说清朝,或是路易王朝。

    从云南的版纳开始,我就开始了一个漫长的路线。丛林、塔陵、金塔、澜沧江以及古城和那些小桥流水的古镇。一个个王朝在这里兴起,衰落,继而沉寂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这些建筑不知为何原因而迄今千年未倒,在这些去处,当今时代的一切都悄然远离,所有的影像都悄无声息。

    那些朝代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典籍中最多只能算作惊鸿一瞥。然而这个朝代或是这个王国的主人却并不这么认为。比起中原的帝国来,他们的城池很小,或许唯一的出路就是归顺或是招安——尽管他们也是一国之君,尽管他们也有自己的疆土。那个时候远远没有现在的主权意识那么明确。显然,在原始的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面前,他们只有和那些“盗贼匪寇”一样,落入招安的行列。

    那些王朝,那些文化一一散去。我们无法估计它们的深邃。它们的博大是因为它们的逝去,而他们的逝去恰巧说明了他们的悠久。历史和文化的沉淀到了一个城池里面,这个城池承载的一切,悠久而又华丽,文化的深厚博大和城市的精小细致完美的结合到了一起。

    而缅甸勐拉这个城市在博大的缅族文化中却是一个极为和谐的去处,它是一个王朝,是一个从古到今的王朝,这个王朝的所有人都扮演着子民的角色。林明贤,这个王朝的最大诸侯,一个中国海南的汉子,在整个国家面临亡国的时候,他担当起一个国家的重任。

    他没有为他的民族而奉献,但是他却被他的民族永远牢记。

    五

    毫无疑问,勐拉是一个小城,这个城市的总面积加起来相当于其他国家的一个县城。也许没有某些沿海地区县城繁华,但是对于一个才起步十年的国家来说,的确是一个极为了不起的进展。

    在勐拉的街头,人民币毫无疑问是最受欢迎的货币之一。几乎所有的餐馆甚至色情服务场所,都是用中文作为交流工具。人民币、中文以及满街的华人。异域风情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最熟悉的风景。

    陌生的地方却是最熟悉的地方,在任何一个边境小城,都有可能看到这样的风景。国境线不能代表风景的隔阂。在勐拉的地方,思想如我们一般开放。在勐拉的街头,各种港台歌手的磁带和cd海报花花绿绿,遍及都是。而在一家杂货店里面,老板正在收看湖南卫视的电视剧。

    我走进了一家露天的百货市场,这种在中国已经绝迹上十年的东西在缅甸依旧随处可见。里面卖的很多不过期的生活用品都带有“中国”和“国营”四个字。但是在日化品的摊位上,我竟然看到了妮维雅、多芬、资生堂包括cd等国际品牌,唯一所不同的是,上面写的是缅文。

    粗略的问了一下价格,很多东西是国内市场价格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我茫然的扫视了一眼,所有的摊主都在用慵懒而又期待的眼神看着每一个造访的中国游客。没有多余的解说,没有任何谄媚的语气,顺其自然。放眼望去,所有的品牌商品,眼前豪华的酒店,以及各种各样的酒吧。没有一个是为当地人服务的。这里云集着世界各地的游客,流通着世界各国的货币,并销售着四面八方的商品。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过眼浮云,自在云烟。

    回到宾馆,接到了老友甘世佳先生从上海打来的电话,缅甸的落后和闭塞早已深入人心,他对我的介绍感到颇为吃惊“他们还用多芬吗?”

    “用。”我平静的回答他“但是不是他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