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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龙潭已经六年了。
只是为了一个愿望。
我讨厌这个地方。
我恨我自己，我恨所有的人。
一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红色的光线倾洒在东宫走廊的白纱上，把整个铜雀台染成了一片红色。
“公子，晚上你还来吗？”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拉住了我。
我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凄怨。
“父皇昨日回宫，到了卞皇后那里”我止住了话题，用一种很警觉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周围。然后用手摁住佩剑，压低了嗓门：“父皇昨晚收到夏侯将军从荆州送来的快马文书，没有在卞皇后那里过夜。今晚必来无疑”
她的眼神里跳过一种小孩子的欢欣。但是很快地沉静了下来，脸上挂着一种别人读不懂的表情“在和袁将军一起时，我是一个哀妇；官渡之后，我是一个弃妇，跟随了曹丞相，我又成了一个怨妇”
我转身把她揽在怀里，她的脸上立刻飞上两朵红霞。
“奴婢读过公子的诗，‘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奴婢感慨万千，公子的情怀，真是成大统者必备的啊。”她说出这话时，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你真是我的知己。”我一时感动，有一些茫然，也有一些酸楚。我不是父亲那样的政治家，也不是哥哥那样的阴谋家。我只是我，一个被篡改了灵魂的文人。
“奴婢今日指潭为誓，今生今世，公子不负奴婢，奴婢也不负公子。”她用左手的食指指着宫中的水龙潭，一字一句地说。
“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也一字一句地说。
“有了公子这句话，奴婢虽死无怨。”她的眼眶红红的“只要公子记得奴婢，奴婢这颗心就是公子的。”
天突然黑了下来，没有了太阳的余辉。
“孙安，什么时辰了？”我对着门口大声喊道。
“回公子的话。”一个瘦小的太监卑躬屈膝的赶了过来“已经是申时四刻了。”
“出宫。”我大声说“回府！”
二
“简直岂有此理。”父皇把一张绢纸猛的掷到了地上。案下跪着满脸是血的夏侯将军。
我默默地走过去，替父皇拾起那张被扔到地上的绢纸，展开，想看个明白。
“兹曹孟德上负皇恩，窃汉室为人君，挟天子令诸侯；下暴百姓，屠万民临荒野，掠民膏于堂皇，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今号令天下匡扶汉室者共诛之匡复我汉室为大义，诛灭此公贼为众望”
“这是谁写的？”我小心翼翼的问父皇。
“刘玄德联合孙仲谋，欲与我大战。刘备先派张飞在荆州袭我屯兵，再派法正，刘封欲夺我南阳，大敌已近许都。这如何是好。”父皇一脸愤慨。
“末将愿戴罪立功，乞请主公再遣三千军马。我一定把张飞在荆州的屯兵杀个片甲不留！”夏侯将军一脸污血，跪在冰冷的地上大声说。
“胡说！”父皇异常恼怒“再给你三万兵把你也未必能胜，就是把张范拨给你做军师，把曹仁给你做副将也是一样的下场！你现在火速整理残部，与曹洪将军一起驻负责许都军务。”
“得令。”跪在地上的夏侯将军站起来，干脆地回答了父皇，然后一个转身，离开了大殿。
“今晚身子疲得很，你把孙安叫来，让他把卞皇后的屋子整理一下，我今天晚上就住那里了。”父皇靠在椅子上，两眼一幅呆滞的表情。
“是，儿子这就去办。”我很爽快的接过了命令。
三
月亮照在水龙潭里，一阵阵晚风吹过来，潭边的树叶子发出刷刷的响声。
你是曹操的儿子。我对自己说。
你是大汉丞相魏王曹操的儿子。我又在心里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
一只红灯笼从楼上的走廊里掠过，进了卞皇后的房间。我心中暗喜，侧身躲到了一棵老树的下面，然后纵身一跃，像一个影子一样飘到了她住的院子里。
“公子，你终于来了”她喃喃的说“你没有骗奴婢。”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用手帮她拆下头上的头饰“我们相识了这么久，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相处呢。”
“扑。”她吹灭了蜡烛台上了蜡烛“小心屋里有灯让他们发现”
“发现也不要紧，我可以从窗户后面跳下去”我笑了笑，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回答她。
“不可以的。”她摇了摇头“下面是水龙潭，你跳下去了就没命了。”
“我可以做一只鱼啊。”我仍旧是笑，淡淡的笑“一只会飞的鱼。”
“公子不是鱼，是龙。”她固执地笑了笑“一条真龙。”
“我宁愿做一条鱼，即便是龙，也是水龙。”我叹了一口气“那便应了下面那只潭的名字，水龙潭。”
她柔柔的肩头靠在我的怀里“公子即便是鱼，也是一条经天纬地的鱼。公子的洛神赋奴婢偷着读过，中间有这么一句，让奴婢感动了好久，‘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
她轻声朗诵着我的诗，轻轻地吟着，我渐渐有了一种沉醉的感觉。
“我不想和兄长争夺父王的位置。”我摇了摇头“我本是一介书生，为何非要把我生在王侯公卿之家？”
“公子若是平民百姓，奴婢也会跟着公子一生。”她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奴婢看重的是公子的人品和学识。”
“你真是我的知己。”我用手抚摸着她的头“作为一个丞相的公子，能被人理解，真的好难”
“奴婢理解公子的苦心。”她看着我的脸，笑着。
四
“我们奉丞相之命，把这个勾引公子的贱人处死！”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破门声，一个满脸胡须的武将砸开了卧室的门。
我慌忙从床上爬起来，用颤抖的手点上了油灯。门口站着三个人，说话的那个人手里拿着黄色的绢纸——那是父皇批署公文专用的一种纸。
“三公子在此，谁敢胡闹？”我用手按住挂在墙上的宝剑，想用自己的身份来威胁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家臣。
“三公子有礼了，末将是大公子的家臣，姓张名恭。”他用鄙视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现为丞相的典礼校尉，是奉丞相的命令来履行公务，不周之处，还请三公子原谅。”
“不关三公子的事，是奴婢一时愚蠢，请将军回去向丞相复命。”她衣衫不整的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地上，流着眼泪乞求。
“来人啊。”张恭对着门外几个家臣大声吩咐道。“把这个贱人扔到后面的水龙潭里面去！”
“啊！”她尖声叫着“不要啊，我我还有三个月的身孕，请将军向丞相表明苦衷”
两个如狼似虎的家臣从门外冲进来，拉住她的双臂，用麻绳去捆，我实在忍无可忍，用手抓住那个家臣的手臂“请问你说我和她通奸，有何证据？男女在同一房就必有非礼之事？”
“证据？”张恭冷笑着，孙安从门外走进来，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像背书似地说“奴才亲眼所见，公子和夫人在铜雀台做苟和之事”
“混蛋！”我痛骂道“我瞎了眼，怎么相信你这个狗奴才？”
两个家臣把她装入事先准备好的麻袋，这时，从她的衣袋里掉出一张纸。我疾步走过去，拾起那张纸，纸上是她抄写的洛神赋。
“公子，记住奴婢说的话，奴婢在九泉之下也会保佑公子的——”她大声哭喊着“请将军不要治公子的罪——”
我的心在那一刻几乎要碎掉，几乎不敢直视那一切，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到了地上。
“咚——”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声响，我的心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五
她离开我的第二年，建安十二年。我受封临淄侯。
次年吴蜀联合，爆发赤壁之战。蜀将赵云阵斩张恭。
黄初二年，被贬为安乡侯。
太和二年封陈王，同年底，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没有什么牵挂的，世界上唯一那个理解我的人已经先我而去。
我到了天庭。
玉帝问我，来世是否愿意托生到官宦之家。
我说，我只想做一尾鱼，一尾在水龙潭的鱼。
那样可以永远地和她相守。
哪怕看到她的灵魂，只要能陪着她，那也足够。
在水龙潭里面，我只想听到一句：
“三公子，是你吗？”
但是，这永远是一个未了的奢望。
可是我还是会一直的等待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