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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敬廷心情沮丧,他原本考虑周祥,进退自如,游刃有余,所以才把照片交给朱弘达看,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让他变成朱弘达眼里好大喜功,行事草率的愣头青。真不知道这个许淑娴有什么魅力,能让一个堂堂的上校,保密局上海站的站长如此魂颠梦倒,如痴如醉。
谭敬廷走出办公室,走出保密局,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吉祥里18号。他走到东厢房门口,从裤兜里掏出钥匙,走了进去,他站在窗户前,望着对面西厢房,他想知道西厢房里的人到底是谁。
谭敬廷听见下面有声音,便低头往下看,见是杜太太从客堂间走进天井,正在水龙头下淘米洗菜。
也许能从杜太太那儿获取一些西厢房的秘密。
谭敬廷走下楼梯,敲了敲客堂间的后门,过了好一会儿,杜太太才来开门。
“哦,侬是欧阳太太呃同事谭先生,是伐?不好意思,我在前头淘米汰菜,没听到。”杜太太没想到这个东厢房的同事会来找自己,一时猜不出他有何企图。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是闲着没事来串个门。”谭敬廷讪笑着。
“谭先生,侬今朝也是来帮沈先生,哦,不,是朱先生来拿么子啊?”杜太太惯性思维,上次这个谭先生是来帮朱弘达取东西,差点被自己当作入室行窃的贼,这次来东厢房大概也是来帮朱弘达取回什么东西吧。
“嗯,对的,对的。”谭敬廷连忙哼哼哈哈跟杜太太打马虎眼。
“哦,谭先生,侬随便坐,我先到天井里把米淘一淘。”
“好好好,杜太太,您请便。”
谭敬廷在客堂间里漫不经心地看看,摸摸,忽然,他被墙上的一张结婚照所吸引。照片上的新郎官不就是杜学谦吗?是他黄埔军校的同学,孟若愚的表弟,一直往来于沪渝之间,跟自己有过合作,前一阵子被追查的杜冷丁一案的主犯。
这个重大的发现让他激动不已,而相框右下方的五个小字也没有逃脱他的眼睛:光影照相馆。
光影照相馆?数月之前截获的电报中不就有这么一句话:光影照人,不见不散,这里的光影二字会不会就是指光影照相馆呢?谭敬廷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杜太太把米淘好,然后到灶披间把饭搁在煤球炉上,便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谭先生,让侬久等了。”杜太太擦了擦手,跟谭敬廷点了点头。
“杜太太,你的夫君是不是名叫杜学谦?”谭敬廷指了指结婚照。
杜太太一听,愣住了:“侬是啥人啊?哪能认得我先生?”
“我是他黄埔军校的同学,我叫谭敬廷,老杜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谭敬廷自报家门,据他的估计,杜太太应该对他有所耳闻。
“侬就是谭敬廷?侬是不是就是在重庆禁烟督察处呃谭敬廷?”杜太太这时才恍然大悟,站在眼前的谭敬廷正是跟阿杜有生意来往的黄埔老同学,是阿杜表兄孟若愚的顶头上司。
“是的,是的。”谭敬廷连连点头。
“啊呀,阿拉阿杜经常跟我提起侬呃,阿拉阿杜老早能发点小财还是靠那重庆呃格点朋友帮忙。”
杜太太马上跟谭敬廷热络起来,虽然阿杜后阶段对谭敬廷颇有微词,但杜太太一直认为,要是没有重庆的表兄和朋友帮忙,他阿杜哪里有发财的机会,所以对谭敬廷还是很感激的。
“杜太太言重了。可惜老杜最后却不明不白地死了。”谭敬廷叹了口气,当初他得知杜学谦的死讯时,一时难以接受。
“是呃呀。真是作孽。”说起阿杜,杜太太忍不住潸然泪下。
“哎,杜太太,你的这张结婚照是哪里拍的?”谭敬廷指了指墙上的结婚照。
“哦,侬讲格张结婚照啊,讲起来也真呃是巧不过呀,就是阿拉楼上西厢房里呃欧阳先生开呃照相馆,欧阳先生跟阿拉阿杜也是黄埔军校呃同学呀,不晓得侬认得伐?”
“认得认得,我们刚刚见过面。”谭敬廷知道杜太太指的是陆昱霖。
“对呃,对呃,侬看我格只脑子,上趟侬来,侬跟欧阳先生就认出来了嘛。迭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兜了一大圈,结果都是同学啦,同事啦,都是熟人。”杜太太很是感慨。
“那么,这家照相馆在哪里啊?我也想和我夫人一起去拍一张结婚照。”谭敬廷感到自己的内心正狂跳着,马上就要接近真相了。
“欧阳先生呃摄影技术还是不错呃,凡是到我屋里厢来呃邻居朋友都讲这张结婚照拍得好,好像是在吕班路上,几号我不记得了。”杜太太努力回忆光影照相馆的地址。
“好好好,谢谢你,杜太太,那我就不打扰了,我走了。”谭敬廷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情报后,便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想要尽快去看看这个光影照相馆。
“啊,嘎快就走啦?侬不坐忒些啦?”杜太太谈兴未尽,不想谭敬廷竟然起身要走。
“不啦,下回吧。”谭敬廷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匆忙起身向杜太太告辞。
杜太太望着谭敬廷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老同学又哪能,关键晨光也帮不上忙。”
忽然她闻到一股什么味,便用鼻子嗅了嗅,四下里寻找味道的源头,突然如梦初醒:“啊呀,炉子上呃饭烧焦了。”
谭敬廷叫了一辆黄包车,来到吕班路,吕班路并不长,他从1号走起,没过多久,就看见了这家“光影照相馆”。门前挂着一块“内部整修,暂停营业”的标牌。
谭敬廷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出现了。
“你找谁?”虎仔警觉地问道。
“这里是光影照相馆吗?我听说这里的摄影技术一流,所以慕名而来。”谭敬廷假装是顾客,暗暗记下了虎仔的模样。
“对不起,我们目前在整修,不对外营业。”
虎仔把门关上。谭敬廷只得傻站在门口。有个老伯看见谭敬廷一直停留在这家照相馆前,便上前跟他解释:“这家照相馆已经歇业了蛮久了。侬要是想要拍照呃闲话嘛,只好去别处了。”
谭敬廷点了点头,又朝四周望了望,记下了门牌号码和周边的环境,便走开了。
回到保密局上海站之后,谭敬廷立马把阿龙叫了过来。
“阿龙,你现在派几个人把吕班路55号光影照相馆暗中监控起来。注意里面有些什么人,有哪些人进进出出。照相馆的对面有家香喷喷咖啡馆,我看你们就在那里设置一个监控点,注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是。”阿龙接到任务之后,便招呼手下去了。
谭敬廷倒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看来,这个小霖子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两次见面他都对这家光影照相馆只字未提,也没谈到杜学谦,他的邻居,他的生意伙伴,这个小霖子让他愈发看不懂了。
谭敬廷觉得陆昱霖像个谜一般,让他雾里看花,但他内心有一种冲动,愈是难以捉摸的东西,他愈是要把它看个明白,琢磨个透。
淑妍一回到家中,就把今天朱弘达给她看明峰跟自己在车站相拥告别的照片一事告诉了昱霖。
“我不知道谭敬廷是什么时候跟踪明峰的,也可能是跟踪我,现在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明峰的真实身份,我胡编乱造,说明峰真名叫胡家琛,是我表哥,跟我小时候订过的娃娃亲,他在江阴开绸缎庄。朱弘达好像相信了。”
“朱弘达相信不等于谭敬廷会相信,淑妍,我觉得你目前处境很危险,要不,你跟梅科长一起撤到苏北去吧。”听完淑妍的汇报之后,昱霖越发感到不安,谭敬廷的嗅觉很是灵敏,自己和淑妍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
“那这儿呢,这儿的情报靠谁收集呢?”淑妍没想到昱霖想让自己撤退。
“安全第一。”昱霖毫不含糊地亮明自己的态度。
“明峰去江阴要塞策反了,这说明我们的人很快就要打过来了,这个时候肯定是最关键的时候,昱霖,我目前还没完全暴露,敌人只不过是怀疑而已,我想再坚持一些时候。”
“你千万不要低估了谭敬廷,上次你去地牢,就已经被他发现了,这次照片的事情,说明他早就注意到你了,淑妍,你不要心存侥幸”
昱霖还想说服淑妍,这时,电话铃响了,是虎仔打来的。
“少爷,上次在这里留宿的梅同志来找你,有重要事情。”
昱霖一听是梅志捷有要事来找他,便不再跟淑妍争论了,立刻朝门外走去。
昱霖一路疾走来到了光影照相馆,一进门,看见梅志捷风尘仆仆,正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等他。
“昱霖,你来啦。”梅志捷见昱霖进来了,连忙站起身来。
“你好,志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有三件事。第一,我们已经在一个寺庙里发现了一个保密局的潜伏小组,他们装扮成寺庙的主持和沙弥,主要负责变色龙跟保密局之间的联系,我们还缴获了一部电台,但是跟他们联系的那个卧底暂时还没找到,他们只是说确实有变色龙这个卧底,但具体是谁并不知道,变色龙每次都是把情报放在寺庙香炉的底座,他们如果有保密局的情报,也是通过香炉的底座向变色龙传递。“
“看来这个变色龙藏得够深的,连他的同伙也不知道他是谁。“
“是啊,如果这个卧底得知他的联络处被端掉之后,也许会逃到上海,这对你们来说是很危险的。”梅志捷担心地望着昱霖。
“好的,我明白了,那第二呢?”
“黄政委让我告诉你,明峰的策反很成功,那个童大鹏以及他的手下官兵已经同意到时反戈一击。明峰身边还携带了一张国民党长江防务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要图,本来可以直接送往苏北的,但现在国民党已经封锁了江阴到苏北方向的所有交通线路,他只能先来上海,然后再把这张要图送到苏北。明峰说,他要亲自跟你见面谈,地点是鸿兴楼。日子目前还不确定,基本上是本月月末的晚上六点。记住,接头时他会戴一顶白色帽子,手上拿着一本时代杂志。”
“好的,我记住了。我会在那几天一直去鸿兴楼等着他。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日军曾在上海高桥有一个大型军火库,日本投降后就被国民党接管了,上级要求我们尽快找到这个军火库,把军火库的位置搞清楚,这处火力点有可能成为我们渡江时的一个非常大的障碍。所以解放军打算渡江前,先拔去这颗钉子。”
“好的,我明白了,哦,梅科长,有件事要跟你通报一下,淑妍已经引起敌人的怀疑,我想让她尽快离开上海,请你做好接应。”
“好的,我随时做好接应准备。好了,昱霖同志,我把上级下达的任务都转达完毕,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走了。”
“保重。”昱霖和梅志捷紧紧地握了握手。
梅志捷先行离开了光影照相馆,在照相馆的对面一家名为香喷喷咖啡馆里,阿龙和几个手下正密切注意着这一切。
“你去盯着那个人。”阿龙吩咐手下。
在梅志捷的身后,一条“尾巴”悄然尾随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