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3 斗米仇?高泉市的“政变”

痴鲸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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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泉市虽小,五脏却算俱全。除了市政府、学校、医院、农场、制造厂和居民区外,还有商业区和休闲区。

    市中心是一座类似礼堂,供大家集体活动的大型舱室,外围分布着几座中型舱室,分别是图书馆、健身中心、电影院和游艺中心。更多也更小的舱室则是市民自己开办的服务场所,比如理发店、公共澡堂、盆栽店、玩具店等等。

    这里还有酒吧,虽然只有手工酿造的“高泉星啤”,味道很不咋的,却是市民极少能享受到的廉价酒类了。星门快递偶尔会从地球运来一些酒,二两装的小瓶就要卖上千块,没多少人享受得起。

    酒吧还不止一座,“安姆秘语”的自酿啤酒口味清淡,面向工作忙碌,生活节奏快的年轻人,“新青岛”的酒精度高一些,适合追求安逸生活的中年人。

    天顶的人造月光冷冷洒下,按安姆星人工时间算已是深夜,“新青岛”酒吧里,还聚着七八个人。

    “明天的招待会是个摊牌的好机会,咱们在这里把该做的事情捋清楚,大家用脑子记牢了,不要在pei上留记录。”

    说话的人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温文儒雅,顾盼间却有一种久居人上的味道。

    张翰,“新青岛”酒吧的老板。他在高泉市可是个大名人,当移民们,尤其是中年男人被高泉市清淡无聊的生活逼得快发疯时,是他琢磨出了用自产主粮酿造啤酒的法子,再用3d打印机弄出小型化的生产设备,开办了这家酒吧,拯救了酒民们的灵魂。

    对其他人来说,张翰的知名度更多是跟“土豪”有关。靠啤酒吸纳一帮酒民的钱包,他几乎是高泉市最有钱的一个人,可以奢侈到让星门快递帮送他在地球订购的高级音响设备。

    不过眼下他说话的气质,却跟他的这个身份很不相称。

    “摊牌?”

    某个五十多岁,头发斑白,一看就是个高级知识分子的人愕然:“在招待会上摊牌?这不好吧,不是说等下一批移民到了,咱们再慢慢发展?”

    程贵思,原本是某家社会科学研究机构的领导,名字也上过国家级的媒体。论在地球上的地位,魏江山差了他老远。

    不过在高泉市,程贵思却只是图书馆的馆长,这个图书馆还是他强烈要求才建立起来的,除了少数中年人跑去那里搞读书会,大多数人都只把那里当休闲消遣的去处。

    “老程,小欢是什么人你也该清楚,咱们把这事摆到她面前,她随口应一声,咱们这个小地方的未来就改变了。”

    张翰深沉的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很不符合我们的原则,可此一时彼一时,我们要抓住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扎好组织的根。”

    另一个人愤愤的附和道:“没错!看看这里成什么样子了!市委会,公投,鬼子那一套在这里全用上了!这里的地盘虽然不是咱们华夏的,可人都是华夏人!党的领导,就算身在另一个宇宙,也不能丢掉!”

    程贵思心有戚戚的点点头,但他还有忧虑:“我觉得,还是再跟老魏好好谈谈,不然到了招待会上,很容易起冲突,那就不好了。”

    “魏江山还当自己是党员吗?是公仆吗?”张翰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今天他张罗接待会的事情,跑得有多欢?”

    某个喝得半醉的酒客嚷嚷道:“魏江山现在已经成星联的狗腿子了!一面搞民粹主义,一面跟星联的技术权阀集团沆瀣一气,要一步步把咱们变成星联的奴隶!你们说,他像不像给日本鬼子带路的翻译官?”

    “嘘……现在星联还是《1984》里的老大哥,咱们没争取到权利之前,还是得小心点。”

    张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再对程贵思说:“老程,你也看得到,魏江山是铁了心要丢开党,走星联给他定好的那条路。只有你站出来,才能抵制他的错误路线。”

    程贵思将一口酒抿了好半天,才缓缓道:“咱们都是难民,都是住在别人屋檐下,本来没必要搞这么多事的。你们很多想法,我其实不怎么认同。不过我也觉得,现在搞的这一套不怎么对劲,照这么走下去,说不定要出什么大乱子。重建党组织,带着大家稳一点走路,我赞同。”

    “你们也不要对星联抱着抵触的心态,没有他们,咱们还呆在隔离区里,别说喝啤酒,有水喝就不错了。”

    “明天也不要搞成摊牌那种局面,咱们就相当于请愿吧,让星联正视咱们的想法,大家说,这样好不好?”

    程贵思一番话让张翰等人沉默了,好一阵后,张翰绽开笑颜:“既然老程这么说了,咱们当然得听!”

    等程贵思走了,剩下的人议论纷纷,不屑和鄙夷居多。

    “我看老程也没什么斗志了,以后指望不了他。”

    “没他也不行,当成面上的菩萨供着嘛,地位摆在那。”

    “明天他要怂的话,可别跟着怂啊,就当是刺刀见红,拼这一把了!”

    也有人还在担心:“惹恼了星联怎么办?而且那个小萍,号召力很强,不做她的工作吗?”

    “你们啊,要学会换个角度,换种思维”,张翰摇头说:“想想当年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俘虏,他们在俘虏营里是怎么斗争的?越狱?不仅不现实,还拖累了其他人。但他们依靠党组织团结起来,反对待遇上的不公平,抵御敌人的洗脑,争取的只是自治权,记牢了……”

    他扫视众人,认真的说:“第一步就只是这个,步子迈得太大,会扯到蛋的。”

    “对!就是这个思路!星联就算是咱们债主,也不该骑在咱们头上,连怎么过日子都要管起来吧!”

    “就得趁着人少,把组织搭起来,把路线走稳了!等下一批移民过来,有了架子,气象就不一样了。”

    “名号咱们得商量好啊,就叫……高泉党支部?”

    “这不是把圈子划死了吗?该叫安姆星党委……”

    一帮人越聊越起劲,角落里一个人将杯子重重落在桌上,口齿不清的道:“你们还是在走妥协路线!这是投降主义!难道不知道我们现在就是试验的标本吗!?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什么自治权,革命!只有革……嗝儿……革命!才有出路……”

    说到后面,他趴在了桌子上,打起了酒酣,看得其他人好笑又好气。

    “小林……靠得住吗?”

    “明天的事别拉上他了,我看挺危险的。”

    张翰笑道:“喝多了而已,别担心。”

    到了半夜,酒吧的喧嚣才消散,将这些客人兼同志送出门,张翰朝另一座舱室看去,那里竖立着一个巨大的火箭模型,火箭上写着“安姆密语”的字样,正是另一间酒吧。

    张翰扯扯嘴角,眼中闪动的光芒既有鄙夷,又有怜悯,还有些许像是预支的快意。

    天顶的人造太阳投射下炽亮的光芒,空气也暖暖的,这是妈祖给高泉市安排的晴朗天气。

    市中心的会堂里人头攒动,整个高泉市的移民,不论老小,六百多号人全集中在了这里。

    “小欢!小欢!”

    年长一些的热烈鼓掌,年轻人和小孩子们则是兴奋的呼喊着,主席台上,那个穿着红白相间制服的俏丽身影,像明星般引发了热烈的欢迎声浪。

    小欢的魅力自然无人能挡,再加上摄制组带来的果汁、糕点等在高泉市难得一见的零食,大家更高兴了。

    “谢谢!谢谢大家!不过别搞错了哟,我不是主角,大家才是!”

    “我来这里的目的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原本我跟小萍说,不想因为这事打乱了大家的生活,就别搞什么招待会了。可小萍说,大家正好借这个机会聚在一起,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当节日来过,我也只能当好这朵红花啦。”

    “纪录片的事情,就有劳大家多多协助了。不需要修饰和遮掩,我们力求真实的记录大家的生活状况,再加上高泉市的方方面面,展示给整个人类。告诉他们,我们在安姆星过着怎样的日子,有哪些还算不错,有哪些还不满意……”

    小欢轻松掌握了节奏,很快让市民们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开,落到纪录片的拍摄上。

    “是给地球上所有人看吗?我不想再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能不能别拍我?”

    “我觉得还是要多拍好的地方,让他们看看,咱们也能过得很好。”

    “从防护罩拍起吧,好好震震地球上那帮乡巴佬!”

    “别忘了展示这里的重力!咱们高泉市是胖子的天堂哦!”

    市民们兴致高昂的提着各种意见,小欢和摄制组也分散到人群中,由小萍、魏江山等人引领着跟联络感情,气氛欢乐而热烈。

    “有些事情还是不能拍吧,让地球上的人知道,咱们这里连国家和法律都丢掉了,那可不是好事啊。”

    某人的一句话,像是冷水一样,浇在火热的木碳上。

    “老程!你这是说什么呢!?”

    看到说话的是程贵思,魏江山有点着急。

    张翰在一边阴阴的道:“魏主任,小欢不是说有话都可以说吗?怎么,好听的可以说,刺耳的就不行了?”

    周围几个人也都附和着出声,魏江山有些无措的看向小欢,小欢和小萍交换了一个颜色,小欢淡淡笑道:“刚才都说过啦,好的坏的,都可以说,都可以拍下来。”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在雀跃,果然像小萍说的那样,螺蛳壳上也能开法场啊。

    昨晚跟小萍通话的时候,小萍特地提醒她,有人可能会在招待会上找事,这让她无比讶异。

    “难道是有些人的星门病继续恶化,脑子不正常了?”

    在小欢看来,这些人是被星联从集中营似的隔离区带出来的,而且是移民意志最坚决的。星联对这些人只有恩没有怨,硬生生在安姆星造了一座城市,帮他们从零开始过上新的生活,怎么还会对星联不满呢?

    跟星门病当然没关系,这些人都是轻度患者,大脑的异化程度很轻微,不管是自我意识、智力还是记忆能力,都没有受到影响,脑子很正常。至于心理正不正常,这个就不清楚了。

    “有些人是不满做不了独门生意;有些人是不满过不了以前那种人上人的日子;有些人是不满这里不讲国家,不讲政治;有些人既不努力掌握技能找事情做,又抱怨挣钱少被剥削,觉得没有国家或者党那样的存在给他们发福利;还有些人天生就是刺头,闲得无聊想找事……”

    小萍跟这帮人从地球一路过来,相处了快半年,各种状况都很清楚。

    “有野心家挑唆,有笨蛋书生当枪,还有革命群众支持,齐活了呢。”

    听了小萍的讲解,小欢既是鄙夷又是无奈,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过这些人心里面的均,跟咱们星联讲的均不一样,他们还想要以前有官老爷有组织那种体制下的均。”

    小萍对这些人也很不屑:“总之吧,他们觉得不能压在别人头上,心头就不舒服,高泉市这种大家都平等的日子,他们过得很难受。”

    即便高泉市还是用软妹币,还是发工资,同时还可以做生意,能出张翰这样的富翁,但这里的社会状况跟地球比,却变得太多了。

    在高泉市,所有工作岗位都是管事,基本没有管人的,当然管机器人的不少。

    魏江山这个市委会主任也不是管人,而是负责沟通联络,他可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

    汪琳、瞿胜军和张翰这样的“资本家”,跟地球上的资本家也完全不同。他们手下可能有人,但这些人要么是按时或者按件收费的服务者,要么是合作伙伴。而且,只要掌握了新的技能,就能跳出来单干,没有谁会久居于人下。

    在高泉市,没有机械化大生产,所以没有工人,也没有责任田,所以没有农民。小小社会的管理,都由妈祖和各种人工智能承担了,不需要依靠人的意志维持社会运转。要做什么公共决策,按照议事程序,直接投票就完事,执行就交给妈祖,自然也没有什么贪污和贿赂。

    大多数人都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对某些人来说,这种环境却很难受,他们早已经习惯了畅游在金字塔社会里,依靠经营人际关系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和特殊待遇。但在高泉市,既没有这样的金字塔,也没有这样的上升通道。

    “那就让他们认清现实吧”,小欢当时对小萍说,她们都觉得,这压根不是什么大事。

    此时见戏码上演,小欢还有些期待,他们到底会举起什么旗帜,拿出什么借口呢?

    “程馆长对吧,您就仔细说说,哪些事情您觉得不是好事?”

    小欢那双泛着微光的眼瞳看住程贵思,让后者压力山大,讷讷着说不出话,在张翰连番眼色的催促下,才勉强开了口:“就拿我管的图书馆来说,大家都当成印书店,很多法律禁止的东西,比如淫-秽读物,还有的书,都在我那里印,我不让印吧,他们弄台打印机自己回家印,根本没人管……”

    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程贵思从书籍说到网络,高泉市的现实生活有很多缺陷,但网络生活却很丰富。对地球上的华夏宅男来说,高泉市完全是座天堂,这里什么游戏都能玩到,什么信息都能接触到。如果按华夏法律较真的话,高泉市的每个人都得蹲监狱。

    小欢很诚恳的道:“程馆长的意思是,高泉市是无法无天的地方吗?这也没有办法哟,根据蓝十字会和各国政府签署的移民协议,移民地区遵从自治原则,原有的国家法律在这里无效。”

    她再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解:“不过,既然是自治,该遵守什么法律,不都是大家自己定吗?程馆长觉得这些东西不好,提出议案就行了啊。我记得高泉市因为人太少,都是直接议事制,每个成年人都是代表呢。”

    这话正中程贵思的g点,他来了精神,声调拔高了:“就因为自己定,结果大家都不把这事当回事!人人都议政,等于人人都不议政,这样的社会是危险的!”

    旁边的瞿胜军嘁了一声:“程馆长,你是说,高泉市这么点大的地方,也要养人大和政协那几套班子?咱们的衣食住行,咱们自己都没有主意,得靠领导帮咱们作主?”

    程贵思笃定的点头:“常人只会关注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需要有人跳出日常生活的圈子,来做更全面、更高层次的思考和决策。很多事情也不是衣食住行那么简单,就像文化,那就关系到精神文明的建设,关系到……”

    瞿胜军被他这副知识分子教育工农群众的态度给气到了,愤声道:“说白了你们还想搞地球上那一套吧?多出来一帮官老爷,骑在大家头上作威作福?都是病人,都是难民,你们还在白日做梦呢?”

    “你这样的态度,连自己都管不好,还想决定整个高泉市的事情?”程贵思镇定的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想法,一人一票搞民主嘛,都没认真想过,这么搞下去是民粹!到时候你们投票决定上街不准穿衣服,仗着人多变成了法案,那是什么情形?机器人警察满街剥人衣服?谁来制止?谁有权,谁有力量制止?”

    “老程,你这是抬扛了”,魏江山下场了:“而且你也不清楚咱们的市长妈祖有多大本事,她不是单纯的机器,这种损害个人尊严的法案,在它那就不可能通过。咱们做什么公共决策,不是没底限的,这道底限很清楚,人权法案都在那摆着呢,从华夏到全球,所有国家都认的。就算大家都发了疯,人工智能也能守住那条线。”

    他们的对话让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聊天停止了,大家都围了过来,关注着这场交锋。

    张翰左右看看,也站了出来:“这就是说,咱们高泉市也不是真正的自治嘛,而是星联用人工智能划了个圈,咱们就只能在这个圈里扑腾。”

    他看向小欢,苦笑着说:“这就跟咱们现在过的日子一样,星联建好这座城市,面上让咱们觉得自己还是高泉市的主人,实际上咱们只是难民租客,何必呢?”

    他再扫视众人,脸上露出悲凉之色,摊手道:“何必呢?”

    一些人大声叹气,也引得不少人心有戚戚,就连挤在外圈,看不清楚具体情形,只能听到话语的杜凯和郑雅夫妇,都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心头闪过一丝阴霾。

    小萍用pei发送给小欢消息:“他在玩花招!要把大家跟星联对立起来!”

    小欢回道:“我知道,他给大家渲染受苦的氛围,获取大家的认同心理,这点心理学的小伎俩,玩得还真熟练呢。”

    她再回了个愤怒的表情:“这个人,好讨厌!他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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