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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沉静的气氛彷佛亘古绵长的岁月,静静地从他们两人身旁穿流而过,欧阳靖扬起眸光,看着他站在殿阶之上,君临天下,风姿爽飒。
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心中的忐忑不安。
那时,这男人的丰功伟业,英明事迹,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地令她憧憬而向往之,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会如此地接近他。
此刻,穿流过他们身边的,似乎不只有宁静的空气,还有这两年多来,他们彼此的相知相惜,如影随形。
他巡幸江南之时,有她陪着;他上泰山祭天,他们一起登上泰山而小天下;他亲征西方蛮族,她也跟随在一旁献策,那两个月里,天寒露冻,他们总是在军帐中聊到很晚,然后总是起得很早,分头进行他们前一晚讨论出来的决定。
那是多么令人怀念的光景呀!
最后,他们一起打了胜仗,犹记得那天清晨,前方哨岗的将领收到了敌军臣服的降书,他们两个人是多么地高兴,他带着她在草原上策马狂奔,一起躺落在草原上,他一次次地爱她、抱她。
她永远都忘不掉那天的晴空,青蓝色的天,如雪般的白云,虽然拂来的风有些冷凉,但他炽热的体温却彻底地暖了她一身。
他咬着她的耳朵,一边轻吻着,一边说她真该死,不知道是在他身上施了什么咒语,竟让他离开不了她。
她听了他埋怨的语气,心里觉得好笑,在那片绽蓝的青空之下,他们笑得好开心,彷佛那一刻会一直持续着,直到永远。
然而永远还没到来,他们却已经形同陌路。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回到那一天。
“朕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呢?”他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宁静的氛围,灼热的目光直瞅着她,彷佛要牢牢地钉住她,撇开帝王的身份,就算以一个男人而言,对这名女子,他也已经让步太多。
“你任何事也不必做。”她浅浅地笑了“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要留下来,我只想要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如果你在怪朕错怪了你的清白,那朕向你赔不是,只要你能够原谅朕,一切都好办。”一丝锐利的光芒闪过他的眸底,那抹精光藏着些许危险的气息,依稀之间藏着严厉。
而欧阳靖看出来了,那是警告,又或者可以说是给她的忠告。
“你是在暗示就连我女扮男装,进朝当官的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吗?暗示我如果不原谅你的话,你就要对我的家人不利吗?”她挑起柳眉,直勾勾地觑着他,倏地冷笑出声“是,一直以来,你确实对我有诸多纵容,现在你想要向我讨恩情了吗?”
“不,朕只是——”
“你可以将我治罪,我知道自己所犯的是抄诛九族的欺君大罪,但一个做事一人当,罪不应累及至我的家人,你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将我赐死,我可以现在就在你面前自尽——”
“欧阳靖,你住口!”当那两个宇从她的口中轻易被说出时,他的心口一瞬间为之冰凉。
他忽如其来的盛怒气息让她怔愣了下,同时也让她冷静了下来,一抹轻浅的苦笑泛上她的唇畔,欧阳靖缓缓地摇头,看着他,缓缓地开口。
“我受够了。”她扬起微笑,一抹近似悲凄的神情从她的眸底闪过“已经够了,请你让我离开,这个地方我已经不想再多待片刻,如果你不想我死,那就让我走!”
“你这算是在威胁朕吗?”他瞇细锐眸,恼火地瞪着她。
口口声声在他面前说着要死,难道她从不曾考虑他心里会有多痛吗?他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才会爱上一个如此美丽又残忍的女子,而且深刻地爱着,不能自拔。
“我不敢。”欧阳靖摇头,唇畔的笑容浅得近乎隐没。
她不敢?如果她不敢,就不是他所熟识的欧阳靖了!
“不,你不准走,”这句话,并不是商量,而是告知,他在向她宣告心里所做的决定“朕不许你辞官,你休想从朕的身边离开,如果你需要时间冷静,朕可以让你告假一段时日,等你想清楚了,再派人捎个信儿让朕知道。
“我心意已决,你不会等到这一天的。”
李舒怀忽略她坚决的语句,别开锐眸,扬声唤来下人“来人!派人用轿子送相爷出宫。”
“已经不是了。”她淡淡地出声纠正他。
李舒怀深吸了口气,捺住了想掐断她白嫩细颈的冲动,握紧拳头,脸色有些铁青,沉凝的气氛让宫人一时左右彷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等你休息够了,冷静下来之来,朕会再去探望你。”他咬着牙,沉声轻浅地说道。
“可我不想见你。”她冷冷地回绝“就算你来了,我也不见你,除非你用皇帝的身份命令我,如此一来,你便可以见到心有不愿的欧阳靖。”
“朕不会用皇帝的威权来压你,可是你必须记住一点,你今生今世只能有朕一个男人,谁敢与朕抢女人,朕就要谁的脑袋。”他硬声说完,直勾勾地觑着她迎视自己的无畏目光。
一瞬凝结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却似看不见的针锋相对,这两年来,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他们为了防卫自己而伤害彼此。
这时,宫人们来到大殿门口,要恭请相爷出宫,脚步声打破了他们之间如冰霜般的沉默。
“若我不是女子就好了,若不是的话,那真是太好了。”轻冷地对他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李舒怀凝视着她逐渐远去的纤细背影,眸光阴沉地瞇起。
她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无法忍受待在宫里的生活,难道,就连跟他扯上关系,都教她如此难以忍受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李舒怀胸口一沉,他是倾尽了所有的心思在爱这名女子,而她究竟用了几分的心回馈到他身上呢?
终了,他扬唇苦笑,眼前这步境地,只怕是当初的他所始料未及的。
在那时,他怎能料到自己竟会如此深爱这女子?
怎能如此地深爱着她,近乎痴狂
真清闲。
软蓬的白色云朵飘在绽蓝的天空上,夏日的暖风轻拂在面上,耳边听着树叶轻撩的沙沙声,如此惬意的生活只怕一辈子难得几回吧!
欧阳靖躺在酸枝木卧椅上,身上穿着一袭简便白色的男人衣袍,这两年已经习惯了着男服,虽然眼下已经不必再女扮男装,但已经习惯的事情,一时之间很难改变过来。
虽然微风徐暖,但她仍觉得有些冷凉,辞官之后,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心情松懈,她一直感到身体微恙,她伸手将覆在身上的缎被拉拢到胸前,如丝般长发流泄而下,随着日光的流转,绽着灿灿的光芒,她敛起美眸,转头望着楼台外的小湖,依稀可见清澈的湖水之间有鱼儿悠游。
这下子,她可是真正的清闲了。
只要身边两只从刚才就聒噪不休的“乌鸦”可以识相闪人的话,她一定会倍感舒适优闲。
“欧阳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欧阳千畦忍不住提高音量,想让她回头正视他们兄弟的存在。
又来了!
她轻叹了声,心想他们欧阳家的教养明明就没那么差劲,怎么会生出两个看不懂别人脸色的笨蛋呢?
她明明就不想理会他们,这两个人却老是喜欢在她的耳边喋喋不休,话说回来,那位滕大护卫就安静多了,虽然他懒得搭理她的原因,是因为对她这个人颇有意见,觉得她的存在对他的主子而言是个不安定的祸害。
现在她这个祸害自动消失不见,他应该宽心多了吧!
而那位主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了。
她挪动了下娇躯,完全背向这对兄弟,一只柔荑捉起白玉碗里的鱼饲料,伸出楼台的木隙之间,缓缓地撒进水面,吸引了许多鱼儿过来争食。
“欧阳靖!”向来脾气就不太好的千畦快要捉狂了。
哼!反正她现在已经不是相爷了,好歹他们都是正二品的大官,没必要对她这名小女子太客气。
“我没聋。”她淡淡地回道,心想自己是否应该提醒这男人,就算她不是相爷了,也是他曾经认赌服输,发誓要一辈子唯命是从的老大呢?
没聋?那为什么她的反应却教人觉得从刚才到现在,他们所说的话没半个字被听进她的耳朵里呢?
欧阳万冢扬手阻止又要开口发难的亲弟,语气平静地问道:“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蒜呢?皇上千方百计,用尽心思在讨好你,这一点苦心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这些日子,只要是有眼睛能看的人,都能够感受到李舒怀对她的真切情意,才不过听说她身体微恙,皇宫大内之中的珍贵补品几乎是成车地往欧阳家送,还命太医要细心调养她的身体,若有闪失,就等着人头落地。
她没回欧阳万冢的话,继续捉起鱼饲料撒进水面,引来更多的鱼儿,这时,有一只绿壳红背的乌龟动作不疾不徐地游过来,那是她十岁时,在小溪边捡到的小乌龟,这小家伙真长寿,已经在这池子里十来年了,虽然动作老是慢吞吞的,大多数时候都抢不到东西吃,但还是活得好极了。
一时之间,没人再开口说话,只有流水的声音静静地横亘过他们之间几近僵持的氛围之中,彷佛要逼得她不得不开口似的。
欧阳靖笑叹了声,果然不愧是欧阳万冢,有时候她都怀疑他明明就年纪轻轻的,哪来如此老成的心思呢?
她回眸,扬起嫩唇,投给他们兄弟一抹浅浅的微笑“我从没要他讨好我,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那也是我的错吗?”
“所以你根本就是有感觉,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欧阳万冢沉吟半晌,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会儿,千畦再也忍不住了,不敢置信地扬声大叫:“不会吧?你的个性没那么糟糕吧?”
闻言,她扬唇一笑,回眸淡然地瞥了两人一眼,虽然嘴里没回答,但她眉目之间近乎恶劣的顽黠,似乎已经承认了她就是一个性格糟糕的女子,那眼神彷佛在说她从没想欺瞒世人,只是世人从没真正瞧清过她而已。
两兄弟一时语塞,心里对他们主子涌起无限的同情,枉他英明一世,怎么会招惹上像他们堂妹如此顽劣的女子呢?
却偏偏,他非但招惹上了,还深陷不已,不能自拔。
“你难道就不怕皇上一时气恼,非但要怪罪你,还把欧阳氏一族也全给拖下水,来个连坐法办吗?”
“这一点我不是没想过,可是他不会。”
“你就当真如此笃定?”
“是,我笃定,只要他是我认识的李舒怀,我就笃定他不会这么做。”她美眸一黯,想到了那男人,心里的笃定有如铁石般坚硬不移。
他不会伤害她,她就是知道这一点。
相反地,只要她肯讨好他,或者,她根本就不需要为他多做任何事情,这男人就肯为她做任何事情。
但他们终究不曾知心。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注定了会有这个结局,她不曾懂过他的心一如他不曾知她。
与其让痛苦绵绵无期地延长下去,不如由她快刀斩断这绵延的苦痛。
欧阳靖再次将盖被拉到胸前,纤手紧紧地揪住细致的缎子,望着清澈的湖水,泛着苦笑,心里有些纳闷。
那斩断苦痛的刀明明就不是落到她身上,为何她会觉得浑身疼痛难当呢?或许她真的是倦了、病了,才会觉得浑身不对劲吧!
但若问她考了科举、当了官,让自己惹得一身是伤,心里是否有悔?
不,她不悔。
一如当年欧阳容宛的坚决,她心里也是相当笃定,毕竟终究是遇见了他呀!虽不曾知心,但仍旧是爱呀!
欧阳千畦原本还想说话,但才一开口,想说的话就梗在喉咙里,半句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看见了一层如湖水般清澈的泪光泛在她的眸底,泫然欲泣,千畦转头与兄长相望了一眼,知道他也看见了她眼底的哀伤。
或许,他们今天根本就不该来责备她,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她与皇上之间的深厚情谊,事情闹到今天这种地步,她不可能一点都不痛苦。
只是他们不懂啊!为什么明明深爱着彼此的两个人,非要把彼此折腾得不成人形不可呢?
兄弟俩叹了口气,不发一语地转头离去,留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湖水,她轻轻地闭上眼,剔透的泪水终于不自承地滑落她的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