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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如丝,车如流,外滩上行人熙熙攘攘。
流水般的钢琴曲,墨绿色的窗帘,到顶的落地窗,长相斯文的皇甫伦穿着新的卡尔皮丹黑西装,坐在临街的窗前,慢慢品着苦涩醇厚的黑咖啡,看着窗外的繁华愁肠百结。
老婆大人发火了,命令他帮远道而来的小姨子推销花木,而且要按市场价格,这岂是他一个小科长能办成事?别看他在单位管着工程招投标,被一帮小老板围着,其实那都是领导们的关系户,别说他这样的小科长,即使是他们处长都不敢得罪。
可不按老婆大人的指示办,借皇甫伦一个胆子都不敢,别看他在外面风风光光,回到家里试试?自从大三在图书馆遇到黎夏的那一刻起,她说糖是苦的,他就不敢说甜。等有了儿子后,从父母、叔叔婶婶到三个姐姐,恨不得把黎夏当成祖宗供在墙上,他这光宗耀祖的黎家麒麟儿的家庭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唉,难啊。
“姐夫”。
正发呆的皇甫伦抬头,见是艳丽的小姨子挽着个黑壮的年轻人来了,连忙起身道:“这位是?”
“贾栋材,我们副所长。栋材,这是我姐夫皇甫伦,黄浦区区建委基建科科长。”
“幸会(幸会)”
两人握了下手,见识广多的皇甫伦打量了一下贾栋材,很容易看出对方虽然气质很稳重,但肯定比自己小姨子年轻不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姨子是个糊涂虫,弄不好又找了个人渣。
“贾所长看起来挺年轻的,刚大学毕业吧?”
“呵呵,见笑见笑,前年毕业的。我们那是小地方,山中无老虎。”
皇甫伦冲衣冠楚楚的侍者作了个手势,笑道:“喝点什么?”
衣着时尚的黎冬点了杯卡布诺奇,一身西装革履的贾栋材却道:“我喝水,我不习惯喝咖啡。”
“呵呵,以前我也喝不惯,后来考研的时候熬夜靠它提神,喝多了也就习惯了,现在想戒都难。”
戴着金丝眼镜的皇甫伦解释着,仿佛象追忆往事一般,感慨道:“那时候大家都穷,我一个苏北的穷小子哪喝得起咖啡?第一次喝,还是准备考研时,夏夏给我买了一瓶雀巢速溶咖啡,见提神效果很好,就节吃省用继续给我买。45块钱一瓶啊,她一个月生活费也就够买三瓶。
我们结婚时,我在我岳父母面前磕头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待夏夏。唉,惭愧啊,已过而立却一事无成,这些年来真对不起夏夏。”
品着咖啡的黎冬没觉察出什么,喝着苏打水的贾栋材却听出了他的意思,附和道:“还真巧,我哥考研的时候,我托同学从省城给他寄咖啡,每次都被他教育得狗血淋头。现在他喝习惯了,一边喝着我给他买的咖啡,一边两年如一日地教育我说要节约。”
嗯,斯文的皇甫伦又打量了贾栋材一眼,这种绕圈子的说话方式可不象是基层干部,反而有些大机关干部的作派。
“贾所长哪毕业的?”
这话有点辞锋了,贾栋材也乐呵呵地绵里藏针道:“惭愧惭愧,我们省大的。当初报志愿的时候,我哥对我太有信心,怂恿我报科大跟哈工大,结果连同济都错过了。”
听到贾栋材当着皇甫伦的面把同济点出来,后知后觉的黎冬终于听出了异样,连忙道:“姐夫,别搭理他,他就是这么个狗脾气,一点亏都不能吃的。上次因为我的事,还差点把我们股长揍一顿。”
看得出来,求人办事还一副这德性,可想而知平时的为人,想来是少年得志,掩不住锋芒毕露。
可确实来求人的贾栋材并不在乎,从昨天一到杭城交完货,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他知道黎冬对他好,但交给她三万多块钱,转身就给他置办了三四千块钱衣物不说,还给他买了块两千多块钱的西铁城手表,连拦都拦不住。
果不基然,跟她到了沪市后,她就让他在宾馆里等着,连带他去见见她姐姐姐夫都不提。
为什么?
他贾栋材又不是傻子,再是情正深浓,也猜得出这是传说中的骑驴找马。既然这样,还不如不靠她姐夫的路子,自己单干,好歹黎冬赚不到钱就不会飞了。
操,这年头,找个漂亮女友容易吗?尤其是老子这种乌七抹黑的丑人。
等黎冬打完圆场,皇甫伦又表示不在意,贾栋材推了推旁边的女友,小声道:“冬冬,你去逛街吧,我跟姐夫单独聊聊。”
“栋材?”
“放心吧,我是那么鲁莽的人吗?”
也是,这家伙胆大包天,但行事却很周全,对他极放心的黎冬挎起精致的坤包去逛街了。
等黎冬袅袅娜娜走了,心情不好的贾栋材掏出‘芙蓉王’示意了一下,见对方摆手便自顾自地点烟,开门见山道:“皇甫科长,我跟你说实话,来沪市找你帮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冬冬要来。”
嗯?
对面的皇甫伦不为人察觉地皱了下眉头,连忙道:“小贾,你误会了,冬冬跟我说了你们的事,她是怕她姐反对才让你住在宾馆里的。嘿嘿,不怕你笑话,夏夏要是发起火来连我妈都怕。”
或许吧,贾栋材坐正了些,拿出从黄大仙那学到的气势,摆手道:“不谈这个,我是山里人,会绕圈子但不喜欢绕。我直说吧,我们县里准备建设一个花木基地,利用营造长江防护林的机会,把树龄不超过一百年的名贵花木挖出卖。
我来之前,我老领导也就是我们县里的林业局局长找过我,我以前的初中老师在乡镇上当书记,她也找过我,他们都想调我过去主持这事,还答应了完全放权。”
皇甫伦听黎冬说过贾栋材在县里很吃得开,连县长都很器重他,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开国将军归葬的事,就调他过去当县长督察室主任了。皇甫伦也承认,贾栋材的想法确实很新颖,但也正是他觉得为难的地方。
挖出来的花木怎么卖?
皇甫伦是苏北人,大型花木属高端花木,价格非常昂贵,即使是在富庶的苏杭都需求不大,只能往更富庶的北上广卖。如果他当的是建委主任,这事倒还好办,可他仅是一个小小的区建委的科长。
操,还是农村里出来的人爽快,开门见山的贾栋材见对方也直截了当,不禁心里一动。昨天黎冬走后,他就在附近的弄堂里瞎逛荡,多少有些了解了沪市人光鲜背后的窘迫。
不说别的,就说这皇甫伦吧,老婆也在机关里工作,两人加起来却不过一千五六百块钱。除了要维持日常的体面之外,还要供养老家的父母、帮衬两个供过他念书的姐姐,一年能存下几个钱?
呵呵,说句难听的,如果今天不是要见自己,恐怕这咖啡馆都不敢进。
所以,跟在黄局长后面历练出来的贾栋材掸了掸烟灰,颇为坦诚道:“皇甫兄,我每个月单烟钱就八百多,想来你老兄也不靠工资吃饭吧?”
什么意思?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皇甫伦顿时不悦,随即又听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因为贾栋材猜中了,建委虽然是个肥水衙门,但沪市的发展重心在浦东,以前风光的黄浦区没什么象样基建项目,区建委也穷得很。即使有点油水也让领导们捞走了,象皇甫伦这样的小科长,连没几个油花的残汤都时有时无。
可在这高考极难的时代里,能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名校、追到院花当老婆,还能在人才济济的沪市安家扎根,皇甫伦又岂是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