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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从南京回到广州,惊喜发现,家里阳台的白兰花居然开了。窃以为,在广州种养盆栽的白兰花,特别是黄兰,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很少种黄兰,认识的人当中,女人喜欢黄兰的也不多,但曾经有一位很特殊的朋友是这方面的能手。
这位特殊的朋友很久没想起了。
认识她的时候,我还在中学。说真的,读中学时,我的性格跟现在的没太大区别。
我之所以认识她,不是因为白玉兰,而是因为
“你不是本地人吧。”她朝我看了一会儿,慢慢说。
我笑着摇摇头“我讨厌这里的人。”
“我也是。”她拉起我的手。
我的这种情绪直到现在都没太大的变化,这也是我的粤语总是学不好的原因。不过,因为我们两人从小都漂泊惯了,所以我们的交往没有花太多时间在咨嗟被人排斥这个话题上。因为我们习惯了。
“我倒是喜欢这间学校。”她很陶醉地看着操场。
“为什么?”
“有白玉兰啊。”
我坐在花坛边,看着她很入神地在白兰花树下绕圈。
“知道么。我家里全是白兰花。”她很骄傲地说。
“我家里连客厅都是白兰花。”我轻轻笑。
“真的?你家里人不反对?”
“暂时我一个人住。”
“真好。我跟母亲一起。”
我并不是害怕孤独的人,当然不完全因为习惯或者麻木了。主要因为,即使我一个人独处,我也可以找到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做。写文字就是一件已经成为我身体一部分的事情。嗯,这句话有点语病。可是,初来陌生的地方,语言不熟,遭人嘲笑排斥,怎么说也不是一件轻松和可以习惯的事。再说,我那时还没到十八岁,没有现在那么所谓的坚强。
所以
所以,我对她说“我上你家吧。”她高兴了一下,接着很遗憾地摇摇头“我妈在家呢,她不喜欢生人。”
“那你上我家吧。”我笑着。
“好啊!一放学我们就走。”
“现在走吧。”
“现在?”
我这种任性任情的性格,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对吧?
所以,我们就走出了校门,连上午第一节课都没上。
白兰花的花期从晚春开始,直到初秋。但有的年份气候异常,三月春就可以看到绿色中一条条白色。那年就是如此;广东的天气,一点好感都没有。
我跟她一样,都是插班生,都对这城市感到陌生,陌生得有点恐惧。这跟我当年初来广州的感受是一样。我不想评价广州人热情与否,总之当年我来到广州,在吃了不少匪夷所思的苦头之后,广州在我心里就留下了这么个印象。
她跟我同病相怜,只不过我跟她分别之后,倒是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去过广州。当然,不要搞错了,这个时候,我所在的地方不是广州。
虽然她跟母亲住,不像我,一个人住。关于独居,当时也好,现在的我也好,从来不认为独居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向往这种生活。当时,放学上学回家,都是一个人,从早上一个人孤零零醒来,自己弄早点,上学一天,天黑了,一个人回到家里。刚搬来的几天,傍晚回到漆黑的家里,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不想开灯,因为不想看见空荡荡的屋子。如果是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要知道,那时我还只是一个高中生。
然而,她的景况并不比我好。
“你不是跟你母亲住吗?”我问。
但正是因为她是跟她母亲一起住,才比我更惨。
“我母亲有精神病的。”
我一听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我都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本来想例行公事说一些安慰的话的,但看到她脸上很平静,便知道她习惯了。于是我也不好多说,画蛇添足。
我们两人说是去我家,但走了没多久就“变质”了。
“喂!这间精品店不错啊!”
事实证明,女人的爱逛街买东西的天性从少女时期就开始的了。要知道,两个女人就已经一台戏了。
九十年代中期我来到广州时,如果买东西你不会说纯正的白话的话,你会有一定几率被坑的。那时,似乎,广州的商人对外地人是一种不砍白不砍,能砍就砍的态度。我的一些亲戚早些年去广州买东西,就是因为不会说纯正的白话,给人知道不是本地人,于是
不过,这里不是广州,但那时广东人对外省人还是有点
然而,但我们两人的逛街天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时,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看着琳琅满目的耳环和耳饰,眼都花了。这里虽然没有广州那么繁荣,但这些小巧玲珑的商品一点都不必广州的少和差。
“咦?你没穿耳啊!”“当然没有啦,学校又不给戴耳环。”“谁让你戴到学校啦嘛。来,这对不错,你试试。”“哇,不要我怕痛。”
反正,把沿途的什么服饰店、精品店都逛遍了。我们也不觉得累;女人逛街什么时候会累。
很久没有那么开怀过了。也许是一种反差吧,如果你天天晚上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咳嗽一声都可以听到回音,一个人入睡,一个人醒来,持续这种生活,当你遇到一个可以跟你一起敞怀聊天、逛街的人,你会感到很亲切和快乐。
当我们来到我家楼下时,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你种的都是白玉兰。”她抬头,一眼就知道哪个是我家阳台了。
“嗯,对啊。”
“我喜欢黄兰。”
“黄兰?”我虽然从小就痴爱白兰花,但对于白兰花以外的花种了解不多。
“嗯!下午我带一棵给你吧。”
进了家门,屋里家具不多,都是房东现成的。反正我在这里也不会住太久,就没打算再买什么东西了。
“你一屋子都是白兰花啊。”她环视四周,很是羡慕。我听了很高兴,拉着她来到客厅前面的阳台。
“哇!”她惊叹。
“我总是一个人住,又不喜欢养猫猫狗狗什么的,只有养花。”我怜爱地抚摸着叶子。
“我妈妈看到黄兰情绪会平静一点。”
沉默了一会儿。
“喝茶吗?我泡给你。”我说。当然了,就是白兰花茶。读书那时,我生活里除了白兰花还真的没有太多其它东西了。那时的电脑连486都没有,更别说网络的普及了。不像现在,有情绪还可以上论坛bbs什么的写几篇自以为是的文章。
我们俩坐在茶几边喝茶,午饭免了。有时觉得女人真的是水做的,没有吃的不重要,喝得好就行了。当然,年纪大之后你的胃就会跟你作对了。
我看着她喝茶,呷一口闭上眼睛一会儿;看着她,心里有一种感觉
“你家的阳台真好。”她羡慕地说。
“为什么?”
“对着公园啊。早上起来一走到客厅就可以看到一大片绿色。多好。我家那里正好对着十字路口。”
“那你常来我这里不就行了?”我拉着她“要不你在我这里过夜算了。”
“当然不行了!我要照顾我妈呢。”
“晚上你等你妈睡着了再过来不行吗?”我是不是有点幼稚。
“不行的,她每天半夜都会醒的。她连梳头都要我帮忙的。”她依然很平静的样子,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对了,我觉得你扎辫子会好看很多。”
“啊?”我惊讶,然后有点脸红“我不大会。”
“你妈妈没给你疏过头?”
我摇头。
“我来帮你吧。”她笑着坐到我身后,抱起我的头发。“你的头发真长。”
我没说话。一直以来,自从我懂事开始,我的头发就是我自己梳理的,我居然也没有祈望过会有人帮我梳头。
“你干脆躺在我腿上吧,这样顺手。”她笑着。我慢慢在她腿上睡下,任由她梳理我的头发。
刚才那种感觉,越来越
“好了!”她递给我镜子。
是不是比原来的马尾好看,当时我心里没在想这个问题,只是笑着“嗯”了一声。
“我要回去了。”她忽然说。
“还早呢。”我依依不舍。
“我还要做饭给我妈呢。”她笑笑“我下午带一盆黄兰给你。”
我笑着点点头。
她走了,屋里重新空荡荡,静得可怕。
我该送些什么给她
但是,下午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直到上课铃响,她的位置仍然是空的;她没有回来。
为什么
我胡思乱想了一个下午,心乱糟糟的。放学时,天阴沉沉地下起了雨。我撑起伞,走到校门口时惊喜地在人群中发现了她!
“你下午哪里去了?想死我了!”我兴冲冲地跑过去,却惊骇地发现她脸上的伤痕。“你怎么了!”
“中午回迟了。我妈犯病”她还是平淡无奇的表情,似乎天塌下来她都不会为之动容。
“你你妈把你打成这样?”我手都抖了。
“给,这黄兰送给你。”她灿烂地笑着,把一盆黄兰放到我手上。
“够了!为什么你总是逆来顺受的样子!你就麻木成这样吗!”我忍不住了,一把把花盆摔到地上,砸个四分五裂。
她沉默。
“走!我见你妈去!”我很冲动地抓住她的手。现在我依然很冲动,只不过形式不同罢了。
“不要!我求求你!”
我回头,看到她乞求的目光。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妈。”苦笑。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把她杀了。”我咬牙切齿。
当然,我没有做出任何暴力行为。我把她带回了家。
“你今晚还要回去照顾你妈吗?”我拿出药水和绷带。
她摇摇头“她住院了,这几天她我自己来好了。”
“你别动。”我拿开她的手,看着她的伤口心痛得要命。涂药水时,我知道她痛的,但无论是面对母亲的痛苦,还是肉体的疼痛,她总是忍住,压抑自己的情绪。
“还那么痛吗?”我朝她的脸轻轻呵气。
她没回答。我看着她的眼睛,红红的。“怎么了?”一直她连眼泪都不掉一滴,现在
“我可能明天要走了。”
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走到哪里去!为什么要走!”
“我爸爸要带我走,不再让我跟妈妈一起。”
那当初为什么又让她跟她的疯癫母亲一起。我没问,因为心里的失落刀子一般一点一点割着从明天开始,我又要一个人对着漆黑的房间睡着
“我没什么送给你。”现在轮到我压抑自己的感情了。忽然想,这是不是人犯贱的根源?
“我也没有送什么。”那盆黄兰已经让我砸得粉碎了。
我不可能要求她留在这里。她是不能再跟她母亲一起的了。
“我走了,今晚就要跟我爸爸坐车离开这里。”
“外面下雨,我送你吧。”
雨很小,即使没有伞也没关系。也许,只是我的借口而已。不只是因为我舍不得她走,更重要的
“行了,你把伞送给我就可以了。”她忽然回过头,依然是那轻淡的笑容。
我想说话,但只是颤抖,颤抖着把伞递给她。
“再见。”她接过伞,转身。
我哽咽了,一把从后面抱住她。她回头,摸着我的脸。
现在回想,我们都在对方身上得到自己需要的感情。她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关爱,女性的爱,我给了,虽然只是很细微。她治愈了我的孤独,虽然也只是一天。
“没有什么送给你,希望你记着这个吧”她轻轻吻了我的嘴唇
四月了,白兰花又要开了。上周回南京,居然忘了看看有没有黄兰卖。回来广州,也是偶然才想起她。很久了,尘封了。有些感情,如酒般,越久越醇。
越甜